“嗯……知道了,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
叶瑛乍一听到大姐的话,皱了皱眉,再看了看应宝儿从远处的挤眉弄眼,就明白了。或者家里的人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病了的吧,那翔哥哥也一定还不知道。
御医又过来诊了脉,确定没事之后,一屋子人慢慢散开。凌翔本想留下,却看到叶墨执意不走的样子,只好故作轻松的随着叶琦一起相约了下午的剑局。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了叶墨和叶瑛。
“小叶子,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没了,太子哥哥、啊,不,多谢皇上关心。”
“呵呵,你呀,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太子哥哥好听。今年西北战事频发,害的朕都没时间来看你,你好像是又瘦了一整圈。”
“没、没有……”
叶墨说着话就摸上了少年苍白的脸颊,叶瑛慌乱的躲了一下,却被叶墨另一只手箍住后脑揽进怀里。
“小叶子,朕很想你。”
……
叶瑛不知道去回应什么,只好由叶墨抱着,缓慢却惊慌的呼吸着。
“你在害怕?小叶子你怕什么,怕朕?”
“没、没有……”
“你不要怕,等过一阵打退了西北的蛮夷,我就把你接到宫里去。你已经过了15岁,若是女子,已经可以出嫁了。”
“可是太子哥哥,我不是女子。”
“……没关系,我不在意。”
“那我可以在意么……”
少年惨兮兮的出口,是明知道,不可以的吧。
“小叶子!”男人声音突然严厉,“你又在想什么,我对你不好么?”
“不是,太子哥哥对我好……可是,我终究是个男子,若是太子哥哥想要,世间美丽的女子任你挑选,你又何必要我?征服男人、豢养男宠,是会有很大优越感么……”
“什么优越感!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那个温韵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乱七八糟的话。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根本不是什么征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心甘情愿的跟我,不行么!”
叶瑛低下头,抿了抿唇,又被男人强硬的抬起。
“说!”
“如果我无法心甘情愿跟你呢,你是要把我关起来还是放了我?”
男人头上青筋暴露,狠狠捏着少年的下巴,几乎要捏碎一样。闷了好久,瞪圆了双眼丢下一句“小叶子,我这一生也不会放了你!”
随着男人的摔门离开,叶瑛缓缓站了起来。
轻声叫着应宝儿,从门口拿起外衣,披好,推开门,直奔凌翔的小院而去。
就算逃不开叶墨赌定一生的束缚,少年也想要用现今的时间去关心那个心底真正想要去关心的人。
走出没几步,却被叶琳叫住,大姐和大姐夫正要回府,刚好看见叶瑛急吼吼的从院前跑过。
“小叶子,急着去哪儿,你还病着,别乱跑!”
“大姐、大姐夫,我没病了,我好了,我去找翔哥哥。”
“不许去!”
“为什么!”
叶琳刚想再说出呵斥的话,姐夫已经出来解了围。
“小叶子你乖,回去好好休息,我听说凌翔公子受了伤,现在你二姐正在那儿照料他,你去了也只是捣乱,还是先回去休息好了再去探望吧。”
受了伤、二姐。
因为什么受了伤?因为受伤所以没有来为自己庆生?一定很严重吧,否则二姐怎么会不顾身份的前去照顾……
叶瑛瞬间失了神,茫然的站了一会儿,转回了自己的小院。
这一日一夜,发生了太多并不明白的事情,饶是叶瑛再聪明,也分辨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凝坐在琴前,轻轻拨动琴弦,窗外蔷薇怒放,飘进缕缕幽香,叶瑛闭起眼,弹出已经烂熟于心的《蔷薇祭》。
困顿的睡了一个下午,晚饭的光景终于看见应宝儿从小院门口鬼鬼祟祟的走过,少年低声喝住,应宝儿吓得跳了老高。
“天!吓死我了小少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再这样我迟早会早死!”
“胡言乱语,你干嘛呢,鬼鬼祟祟。”
“爷,我给翔少爷买药刚回来。”
“翔哥哥?!他受的伤怎么样了,什么样的伤,治好了没有,现在谁在他那儿,应宝儿,你带我过去!”
“不行,小少爷,这会儿老爷夫人三少爷二小姐都在那儿呢,特意嘱咐了不许你过去,你怕血,怕吓着你。”
是,叶瑛怕血,那流了一院子的红色,让叶瑛在数个恶梦中惊醒。
“流血……伤很重?”
“没事,听御医说好好调理准没问题,就是今年的武状元估计是去不了了。”
“怎么受的伤?”
“不知道。不过少爷,我跟你说件事,早上你昏过去我把你拽回来之后就看见翔少爷了,他问你怎么了,我就实话实说了。结果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竟然跟我说等白天别人问起,就说你是自己病了,让我不许说你找他的事儿。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告诉我,我替你气不过,就揪着他不让他走……”应宝儿说着说着,看到叶瑛听到自己拽了凌翔的事,赶紧翻了个白眼解释,“我那时候哪儿知道他受伤了啊。不过你猜后来他跟我说什么,他竟然说不让我说你找他是因为他不想让皇帝误会!”
叶瑛被应宝儿的话击退了一步,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第十二章:误(下)
别院里叶琅为凌翔擦拭着深达半寸的伤口,凌翔闭着眼,冷汗从前额涔涔冒出。
“忍着点,药很快就上完了。”叶琅柔声的安慰,手却紧张的颤抖。
伤在腰上和肩膀,伤口又长又深,凌翔赤裸着上半身,光滑的皮肤包裹着匀称的肌理,惨白的纱布被鲜血染红,给这副男子身体增加了更多雄壮之美。
叶琅缓缓擦掉凌翔额上的细汗,手帕才覆上,手腕就被狠狠抓住。
“小叶子!”
男人焦急的喊出,叶琅惊坐在床前。
“小叶子、小叶子……”
凌翔依然在呓语着少年的昵称,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高烧折磨的他不断产生幻觉,仿佛身边为自己擦汗的人就是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孩儿。
叶琅扔掉手帕,转身离开。
而院落的另一边,叶瑛的院子里正在传出激亢的弦声。
终于想明白,自己对凌翔的那些感情,并不仅仅是兄弟桃园或者英雄相惜,竟然,是爱情。那些担忧、愤怒、妒忌,竟然都是出于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会在意他的身体;因为喜欢,所以对他的连日消失心怀戚戚;因为喜欢,所以对二姐和凌翔的婚事充满了排斥。
是喜欢,竟然是喜欢。
一曲弹罢,弦已崩断第二根。
拿来第三册的《孤烟调》。
曲声渐起,男孩儿终于又可以平静的思考。
脑中散乱的遍布着两年来的欢喜忧愁,一起唱诗、一起射箭、一起练武、一起办学,两个人的影子晃动在京城的每个大街小巷。
难道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
那那些话呢?犹记得当初笑着闹着,也说过永世不离的情话,现在想起来,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凌翔对权势是如此的渴望,怕被叶墨知道他和自己关系好,所以就会失去入朝为官的资格么?
那么也好,就让他,大展宏图。
崩断古琴的最后一根琴弦,叶瑛力竭,倒在案上昏昏睡去。
三更敲过,叶瑛朦胧间似梦似醒的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身边,可是困意极深,怎么都不愿醒来。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头,随手在案边放下了什么东西。那人似乎压抑着情感,在自己的鬓间上落下一吻便离开。随后是一场盛世豪华的大梦,叶瑛梦见自己穿着女子的出嫁盛装,坐在九重重华殿前,接受百官朝拜,而身边的人,却并不是叶墨,而是凌翔温和的笑脸。
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盘龙柱上的神龙伸出厉爪,像是温韵死前尖锐的眼神,让梦里的叶瑛感到真实的疼痛。
大梦初醒,窗外布谷声起,叶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回忆夜里两个诡异的梦,冷笑着骂自己甘于沦落,一扭头却看见一把精致宝剑,剑柄的末端还刻着一枚惟妙惟肖的叶子。
拿起宝剑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看不出更多的玄机,只好拍打着酸痛的身体站起。
眼前的琴案边,有一片刺目的鲜红!
叶瑛尖叫着退了两步,按住胸口剧烈的呼吸起来。
那天之后,叶瑛便开始足不出户。每日舞剑弹琴,对外物不闻不问。
可即便再不去追问,朝堂上的事总会传来。自那日凌翔受伤后,叶墨就不断的差人来送医送药,同时送来的还有给叶瑛的各种小玩意。不出一个月,武状元还没开始选拔,叶墨就把伤愈的凌翔叫到宫中,封了正四品的武将官职。
五月份正式的武状元考试,三哥叶琦拔得头筹,不出十日,封从二品大将军,走马上任。
就这样,两门亲事同时提上了日程。
先是叶琦和叶舞的婚事。皇家女儿出嫁,算是国之大喜,可是战事吃紧,一切从简,所以婚事也就办的并不隆重。
待到凌翔和叶琅,刚刚有苗头便被凌翔驳回。朝堂之上,凌翔列举边疆重镇的防守攻势、要塞分点设防、探究地方策略,一番言辞,指出国事为先、家事次之的论调,得到了叶墨的首肯。
紧接着,叶墨派遣十万将士,由叶琦做大将军、凌翔佐之,大军浩浩汤汤直奔边疆而去。
叶瑛是在凌翔的军队已经开拔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两个月之前,三哥和凌翔都还是平民百姓,肯陪着自己弹琴习武,品评诗词;两个月之后,那两个人已经成为统御三军的将军,就要到战场厮杀。
百无聊赖的下午,叶瑛披上薄薄的纱衣,洗掉上午练剑出的一身细汗,斜倚在暖榻上。
“应宝儿,把琴拿出来。”
“要断一根弦儿的还是断两根儿的还是没弦儿的?”应宝儿从旁屋露了个头问到。
“废什么话,要完整的。”
“对不起,少爷,没了。”
叶瑛被气的笑了出来,转念又恼怒的瞪了应宝儿一眼。
自那日之后已弹坏多少架琴?可能连自己都数不清。
弦断了又换,换了又断,户部送来的良驹15匹,除了性子烈的,尾巴上的毛已经都被应宝儿揪了个光。最近就连那性子最烈的白総马也被应宝儿盯上了。
“那,这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小白屁股上揪下来的,下次你要是再弹坏,不好意思,只能去揪小红新长出来的那些个了。不过小少爷,我可提醒你,马尾巴的毛还是不粗不细的好,那些新长出来的可不好弹!”
“用你说,是你爱弹还是我爱弹。”
“是,您爱弹,您还爱弹坏了呢。”
应宝儿堵了叶瑛一句,自己坐在案几边磕起了瓜子。
“爷,你要是真觉得翔少爷好,也别藏着掖着。我看他也觉得你好,这不还送了剑,临出征之前还让我给你捎了口信,虽然那些话我都听不懂,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明白。所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什么什么什么,终不可谖兮。’最后那个字什么意思来着?是忘记还是思念来着?”
叶瑛嗤了一声,扭头别过脸,太阳的光晕下,显得少年的侧脸微微泛红。
“爷你就别脸红了,你知道就这两句诗费了我多大劲么,我问了这个问那个,连那群孩子王的老师都问了,那个老古董,还跟我说错了。说是终不可爱兮,我还以为是最后也不能爱呢,可把我吓死了,我这想来想去,还不敢跟你说呢,怕你一伤心又弹崩几架琴。要不是后来舞公主告诉我那个字念宣,我肯定就不告诉你了。”
“你敢!”
“是,我不是不敢么。爷,我看小皇帝也不逼你了,你要不就跟了翔少爷?”
“乱说,男人怎么可以跟男人,再胡说就把你扔到孩子堆里去学《诗经》,看你下次还背不背的错,这么简单的诗还要问那么多人,笨死算了。”
“别别,爷,你让我去给你跑断腿儿都成,《诗经》我可是再也不想背第二首了。”
叶瑛终于恢复了一张白皙的脸庞,扭过头瞪了应宝儿一眼,道:“不背?少背不了。给你一首诗,等翔哥哥回来了背给他听,要是背错了,小心我揍你。”
说着,叶瑛就扔给了应宝儿一副手卷,是这些天少年都在临摹的《采葛》。
“那你揍我吧。”应宝儿无赖的凑过来,抱着叶瑛的琴放在案几上,摆出一副“你弹琴给我听”的架势。
叶瑛无奈的坐到案边,摆正了琴调好了弦,伴着窗外蝉鸣,弹起了轻快的《采莲曲》。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第十三章:战(上)
叶瑛这边,好歹算是暂时明白了凌翔的心意,可是少年内心深处仍然只是希望两人的关系只比友谊亲密就好。凌翔托应宝儿送来的《淇奥》里的句子,本就是形容翩翩君子,叶瑛一边暗暗希望是借喻了美人,一边不停的嘲笑鄙夷自己。
如何能把自己当做了凌翔的心上人?
就这样,日子虽然难熬,却也在一点点的挨过去。
皇宫里叶墨仍然不时的来送些东西,刻意的对叶瑛示好,叶瑛无法拒绝,更不愿接受,只好选择无视。时间悠忽的过,叶瑛每天就在焦虑的等待归人和听应宝儿的扯东扯西中度过,听来了好多之前不曾了解的事情。
比如,15岁生日那些天发生的事情。
凌翔整个三月份都在铁匠铺里打那把剑,因为他每月只有账上的一点钱,说起来也不算少,可是要做一把好剑却还是不够。于是凌翔便想出了一定要亲手为小叶子做一把贴身宝剑的想法,整一个月,早出晚归。
叶瑛生日那天早上,凌翔早早的就出去取剑了,回来的路上为了抄近路,走了城郊的树林,无意间碰上叶墨和当时正在追杀叶墨的刺客。
其实那一天的事情,应宝儿也说不太清。叶瑛问多了,应宝儿也只能含含混混的说是无意中救了驾、负了伤,这才有了后来的破格提拔,但皇帝到底是因何被人追杀却说不清楚。
这种宫廷秘事本来就不可与人知,应宝儿是从舞公主那里打听来的。叶舞跟叶琦成婚不久就独守了空闺,嫁做人妻的女人,不用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叶舞的性格跟幼年的小叶子颇有几分相像,都是调皮又开朗的性子,所以便常常在每个院里来往。
叶瑛闲了也会去给叶舞请安,顺便打听叶舞回宫时听到的战报,偶尔兴起弹琴跳舞、说书唱诗,应宝儿就在一边磕着瓜子看,比谁都大爷。
到了晚上,叶瑛没了凌翔煎来的药,眼疾又开始复发。一入夜,小院里马上灯火通明,偏偏现今少年没了可陪伴的人,就算是拨弦念书也不再有意思,所以都早早的入睡。应宝儿得了空就溜,常常是叫了好多声都不见回应,叶瑛有的时候问起,应宝儿就含混的过去。倒是偶尔几次叶瑛说起要去后院,应宝儿都反应激烈的阻止,少年心里觉得奇怪,却并未多问。
这边日子总算还平静,可沙场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草原上的呼延部落从5年前开始壮大,再加上三年前那场大雪,几乎断了草原人的生路,所以从两年前,新首领呼延赫哲撕毁了早年签订的停战盟约,开始屡犯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