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不结实吧。”芮秋给他递了帐子。
芮小弈跳了几下,“结实着呢,爸,你上来。”
学校发的用品芮秋都用热水烫过,被套床单也在外边晒着,外头太阳烈,伴随着“吱呀吱呀”的蝉叫,简直热得让人心慌。
芮小弈在没有空调的宿舍里待了会就满头大汗,他在家里空调间待惯了,冷不防被这么一热就虚得不行。芮秋把帐子最后一个角在床头铁栏杆上系好,低头就瞧见芮小弈虚虚软软地趴床上,一副遭了大罪的可怜样。
芮秋弯腰抹了把他头上的汗,也是心疼,“怎么热成这样。”
芮秋替他解开钮扣,随手拿了张报纸叠起来替他扇风,孙磊听了,自告奋勇地跑到楼下超市买了两根冰棍来。
孙磊热得脸通红,仰头咧着牙把冰棍递给芮秋,他想喊大哥的,一想又改口叫了叔。
“谢谢。”芮秋瞧他也热得够呛,替他擦了把汗。
孙磊被芮秋白白净净的手一摸,脸上更红了,摸着脖子嘿嘿笑。他是农村长大的,见着的都是那些黑肉粗皮的乡下人,芮秋和芮小弈这样长得干净又俊的人他还没见过,以前他就听他妈讲过,城里的闺女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所以他瞧见这对一瞧就是城市人的父子,他打心眼儿里舍不得他们累着热着。
芮小弈虽然热,却看不上孙磊买来的冰棍,他在家里头吃的都是那些精致又可口的,像这样冰块似的东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芮秋说了许多,芮小弈也不肯碰,弄得芮秋无奈,“唉,你真不懂事。”
芮小弈本就热得难受,听他爸这样讲,委屈得不行,扭头不肯理他。
芮秋叹了几声,问孙磊要了个瓷缸,他把一根放在里头化着,瓷缸放在芮小弈额头上替他降温,另一根他给孙磊,孙磊怎么都不肯要。
芮秋见儿子脸色都不对了,也是无奈,低头咬了一口冰棍,手拿着递到芮小弈嘴边,“以前太惯着你了。”
芮小弈满不情愿地含在嘴里,略有咸味的冰块在嘴里慢慢化成水,味道虽然单调,但的确让他舒服些了,所以他不大好意思地捶了他爸一下。
芮秋被他这别扭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都快十七了,还当你小呢。”
孙磊在一旁瞧着,也跟着笑起来。
孙磊是个闲不住的,大热天跑去领了饭卡和图书证,另外两个跟着去领了书。
芮秋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就起身要走。芮小弈把他送到楼下,芮秋就先前的事说了他几句,语气不重,只是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末了又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子,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芮小弈看着他爸把车开走,心里嘀咕,都是那个孙磊的错。结果扭头就瞧见孙磊一身黑皮地站在他身边,吓了他一跳,当即就一脚踩过去。
孙磊咧了咧嘴,他皮糙肉燥地也不觉得多疼,“你爹开车送你呐,你们家可真有钱。”
“有钱也是我们家的,关你什么事。”
“嘿嘿,你爹话声音真好听,不像俺,普通话都说不好。”
芮小弈怪腔怪调地学他的方言:“你爹,你爹。”
“是你爹声音好听,俺爹说话就跟大炮似的,炸人。”
芮小弈翻眼,终于知道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丢下土包子,自己去收被单被套了。
第 31 章
芮秋接到傅清丰的电话,说是让他去他们家吃饭。
“是有什么事么?”芮秋问,虽说他和傅清丰已经很熟了,却也不好三番五次打扰。
“也没什么事,就小飞挺想芮叔叔的,你过来吧,我让你嫂子去买菜,就今儿中午。”
芮秋想了想,“我这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吃饭,他手机关机,估计还在开会,要不你们来我这儿吧。”
“那……你那边方便么?我是说……”
“没事,他最近挺忙,这两天中午都在外边吃的,你们过来吧,冰箱里的菜都是现成的。”
傅清丰并没有立即答应,在那边犹豫了会,然后说:“那行吧。”
芮秋挂了电话又出门买了些菜,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褚博睿这段时间忙得脱不开身,有时候难得回来,椅子还没坐热就拿着车钥匙又出去了,晚上回来洗了澡上床陪他没说上两句话就扯起了呼噜。
饭菜都差不多的时候门铃响了,芮秋关了电磁炉擦手就去开门。
傅清丰的儿子小飞先扑进来抱住他的腿,仰头露出一口小白牙喊芮叔叔。芮秋笑着弯腰把他抱起来,抬头招呼傅家两口子,话还没出口,就瞧见夫妻俩身后还站了两个人。
傅清丰搓搓手,咳嗽了一声,“我爸妈,非要过来看看,事先也没跟你打招呼。”
“哪儿的话,伯父伯母快进来吧,外头热。”芮秋说着抱着小飞进房间拿了两双干净的拖鞋。
几个人换鞋进了客厅,带来的礼品放在玄关处,周晴把儿子交给丈夫就要进厨房帮忙,芮秋连说不用,“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就坐着吧,待会把菜端上来就行了。”
周晴也知道自己手艺上不得台面也就笑着没说什么了。
沈秀兰和陈桂山自打进了屋就不停地看,看芮秋,看芮秋的房子,看房子的装修,因为光顾着打量,手脚不由得磕磕碰碰,最后摸着沙发坐下来的时候,脑袋还仰着。傅清丰实在想提醒他们一句,最后还是憋住了没讲。
芮秋端了盘提子和切好的西瓜片送出来,“伯父伯母吃水果,小心有籽。”
“哎,好。”沈秀兰不太自然地伸手接过,视线在芮秋身上转了又转,恨不得把人的长相刻在脑子里头,末了发出一声感慨,“真俊。”
陈桂山则是面无表情,人家把水果送上来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两手放在膝盖上,上身笔挺得有些僵直。
“芮叔叔,还有我呐。”小飞抱住他一条腿,因为穿得少,显得伶俐可爱。
芮秋刮他的小鼻子,“呵呵,小飞想要什么?”
小飞歪着脑袋撒娇,“我要芮叔叔背我嘛。”
芮秋闻言低声笑了出来,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蹲下去把他背起来,小飞抱着他的脖子晃着两条细腿,咯咯咯直笑。
“快下来,妈妈在家怎么跟你说的,又不听话了。”周晴低声训斥。
小飞平日里在家里很乖巧,不敢作怪,只在芮秋面前任性撒娇,此时撅着嘴扭屁股就躲他妈妈,鼻子里还发出不情愿的声音,“嗯~不嘛,我不嘛。”
“呵呵,没事,小弈小时候还老爱骑我脖子上睡觉呢。”芮秋摸摸小飞的头发。
“芮叔叔,芮叔叔,幼儿园老师教我们新儿歌了。”小飞不甘被忽视,抱着芮秋的脖子又摇又晃。
“哦?那待会唱给芮叔叔听好不好?芮叔叔可想听小飞唱歌了。”
“嗯。”小飞使劲点头。
几个人在客厅吃水果,芮秋进厨房把最后一道凉菜摆好。
“妈妈你别说我小。”芮秋的声音温温柔柔,带着笑意。
小飞稚嫩的声音立马接上,“我会穿衣和洗脚~”
“爸爸你别说我小。”
“我会擦桌把地扫~”
听着厨房里两人父子般的互动,傅清丰笑道:“看来我这个爸爸做的不称职。”
沈秀兰看了看厨房,两手放在腿上搓了两下,“清风啊。”她犹豫着问,“他做什么的?”
“富氏江城的高层主管,听说快升职了。”
“那一个月多少钱呐?”
“八九千吧,是家跨国公司。”
“哟,那么多呐。”沈秀兰咋舌,“真有本事。”
陈桂山原先一本正经,此时也坐不住了,“听说他有个儿子?”
“嗯,就那个。”傅清丰指指墙壁上的照片,“前几天去学校报道了。”
“这孩子长得真好,多灵气,父子俩长得都好。”
沈秀兰拍着老伴儿的手,转头看看这房子的装修和摆设,越看越高兴,“真了不起啊,家里头又干净又整洁,看着就舒服。”
她又问:“那他现在还是一个人么?”
“婶,其实我本来不想带你们来,毕竟陈朗和他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只说要来看看人,我耐不住你们说才带你们过来。”傅清丰搁下茶杯,“人你们也看到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说了,咱们就当过来吃顿饭。”
几个人没再多说什么,没一会,周晴进厨房帮忙把菜端上来摆好,芮秋依次摆了碗筷。
芮秋陪着傅清丰和陈桂山喝了些酒,沈秀兰、周晴两人面前摆着椰汁,几个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陈桂山本是僵着脸,此时表情终于缓了些,兴许是喝了几杯酒,精神头也好了不少,竟跟着说了许多话。沈秀兰怕他话多说冒了嘴,几次拿胳膊拐他。陈家父母这边挑着捡着说话,心里却是极高兴的,仿佛吃的是儿媳亲自下厨给他们做的似的,陈父很少笑,今天却笑得眼睛都没了,以往的死板严肃全堆在嘴边成笑褶子。
“哎哟,这菜真好看,还香。”沈秀兰惊惊炸炸,夹着一个圆子问:“这什么肉啊?”
“鸡肉圆子,裹了鸡蛋炸的。”
“这也是鸡肉?不像呐。”
“伯……”傅清丰忙改口,“妈,你别没完没了啊,大伙都吃饭呢,芮秋就围你一人转了。”
芮秋笑笑,并不介意,“伯母,这是猕猴桃,夏天肉食容易腻,水果解腻最好不过了,小飞很喜欢吃的,是不是啊?”
小飞嘴里还塞着水果球,张大嘴喊:“是!”
“哦。”沈秀兰歪着头瞧了又瞧,咕哝:“真新鲜。”
芮秋今天穿得清素,V字领T恤,米色长裤,整个人看着清爽干净,他起身给陈桂山敬酒,笑容温浅,“伯父,我敬您。”
“好,坐下坐下。”陈桂山点点头。
一顿饭气氛正融洽,门忽然开了,褚博睿担着西装外套走了进来,抬头看见这一桌的客人,笑道:“今天真热闹啊。”
芮秋把小飞放下,起身过去,“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他接过对方的外套和公事包。
沈秀兰偷偷碰了碰老伴儿,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瞧见没,就这个。陈桂山半点反应没有,一本正经地端坐着。
褚博睿松松领子透了口气,“会刚完,我估摸着你已经吃过了,就没给你打。”
“那赶紧上桌吧,我再添几个菜。”芮秋说着就要进厨房。
褚博睿拉住他,“别忙了。”又转头对桌上的人说:“不介意加我一个吧,呵呵。”
褚博睿表现的大方,其余人也不好再挂着尴尬的面色,笑着回应了他。
沈秀兰坐着,两手摆的端端正正,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陈桂山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他一直自认有领导架势,两手往后一背,腰板一挺,活脱脱一个省级领导干部。可如今见了褚博睿这个大企业的老总,他的架子开始摆不住了,似乎对方是个大城市的高官儿,而他充其量只是个小山村的村长。可他还得端着架子,即便显得不伦不类。
傅清丰第一次见着芮秋的“那位”,虽说和他印象中有些出入,却也不算太大。他知道以芮秋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更配得上他的。即便他和陈朗那么多年的交情,凭良心说,陈朗配不上芮秋一根指头。
因为刚开完会,褚博睿身上穿的还是正装,进屋换了身便服再出来,身上那股子“老总”气势并没褪去多少,面上虽然带着笑,却没让人觉得轻松。褚博睿和老两口说了些话,沈秀兰磕磕绊绊地答了,心里跟揣了块石头似的。
傅清丰和褚博睿不熟,却也不好一声不吭,毕竟自己是来人家做客的,于是撑着笑和褚博睿聊上了几句,周晴抱着儿子在一边光是听着,也不大说话。
芮秋见众人喝得差不多了,就下去盛饭,褚博睿跟进厨房帮忙端,他说:“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芮秋盛了饭递给他。
“瞧着他们不大自在。”
“他们那是第一次见你,所以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人端了饭出去,一桌人聊着吃了饭,饭后芮秋给众人泡了杯茶,褚博睿进厨房洗刷碗筷,把招呼客人的任务交给了芮秋。
褚博睿不在,陈家老两口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秀兰还左右看着客厅的摆设,觉着怎么看怎么宽敞亮堂,装修得也精细,于是这边摸摸那边看看。
“这是什么树啊,长得真旺。”沈秀兰上下摸着树干。
“伯母,这是发财树,搬家的时候,博睿的朋友送的。”
“哦,发财树啊,听这名字起得多好,哎,好。”沈秀兰笑盈盈的,停了会转头问:“博睿是谁啊,客厅照片上那个?”
“不是,照片上那是我儿子。”芮秋笑道。
“哦。”沈秀兰长长地哦了一声,想明白之后不尴不尬地笑了笑,看了老伴儿一眼。
芮秋把茶往他们面前递递,笑问:“伯父伯母这次来会这儿待一段时间吧?”
沈秀兰说:“嗯,过来看看儿子,过些时间走。”
“既然这样,伯父伯母经常过来坐坐,我们两个平时都得上班,周末都在家,你们下次过来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们。”
沈秀兰觉着芮秋实在是好,笑得眼睛都没了,“那感情好,呵呵,其实啊,我们就想来看看你。”
芮秋笑笑,不疑有他。他转头瞧见陈桂山摸着肚子,“伯父是不是不消化?”
“唉……年纪大了,稍微吃多点就积食。”
“呵呵,我父亲也是。”芮秋起身,“阳台宽敞,我陪伯父走一会吧。”
“没事,我自己转转,顺便抽根烟,烟瘾有点犯了。”
“也好,阳台上有烟灰缸。”
陈桂山两手撑着阳台的栏杆,俯身往外头望,一眼就望尽了小区的景致。
如今房价一路居高不下,能拿到这样一处房并不容易,褚博睿和开发商打过交道,从资本融资到项目开发都给了开发商不少便利,故而以低于市场房价六成的内部价格把房子拿到了手。景阳名城在这片属于高档住宅区,地段好,配套设施齐全,甚至好几位大牌明星在这都有房产。小区内种了许多乔木灌木,还有好几处造型盆景,皆是名贵品种。
陈桂山正看得有滋有味,老伴儿沈秀兰过来了,“老头子,看什么呢?”她凑过来,“哟,这下边可真漂亮,我来的时候都没留神,光顾着紧张了。”
“我这辈子算是见识咯。”陈桂山叼着烟屁股。
沈秀兰转头把房间里环视了几遍,不停地发出啧啧声,窗帘摸在手里又薄又轻透,跟绸缎似的滑溜,米白色的地砖光光亮亮直映人影儿。沈秀兰真是越瞧越喜欢,跟老伴儿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
几人临走,芮秋把他们送到了楼下,给老两口带了一盒国外带回来的保健品,沈秀兰说什么都不肯收,“哪能吃着还带着呀。”最后扛不住芮秋的盛情,接了过去。
芮秋送走了客人,进屋带上了门,“要不要再给你做点什么,看你中午没吃几口。”
褚博睿拉了他过去坐下,“也没什么胃口,刚才那两个是傅清丰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