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灯,芮秋枕着手臂,手指不知碰了哪个快捷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
刺猬一样又短又硬的毛寸头,一张脸长得既嚣张又跋扈,两道眉毛又粗又黑,一看就是个爆脾气。
芮秋弯了弯嘴角,把手机关了放在枕头底下。
在这边待了几天,芮母一直担心会影响他工作,几次催他回去,芮秋耐不住,又去医院看了一次芮父这才离开。
“妈,你别下楼了,大哥那边你也别太担心了,他自己会处理。”
芮父躺在病床上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路上小心点,芮秋拉着他的手说:“爸,你好好养病,我下回再来看你。”
护士过来替芮父换药,芮母走不开,就把他送到了病房门口,交代了几句要照顾自己,别惦记家里头的话。
“妈,我知道了,好好保重身体。”
“多打电话回来。”
“好。”
医院的电梯前挤满了人,还有推着轮椅的护士和裹着石膏的病人,芮秋索性走了楼梯,走到八楼,瞧见对面的电梯空了,芮秋才走了过去。
刚伸手按了关门键,外头就听见一个声音喊,“慢着慢着,还有人,急什么!”
芮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个男子莽莽撞撞地就钻了进来,两条手臂霸道地撑着电梯门,冲外头嚷,“人呢我靠!等会啊哥们儿,我老婆……”
对方回头,两人皆是一愣。
陈朗极不自然地扯了个笑,“巧啊。”
“嗯。”
两人静站了会,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什么时候结的婚?”芮秋的声音清润得像一缕风,纯净得找不出一点嘲讽奚落的味道。
“没呢。”陈朗咧着牙,“你呢,跟他好了么?”
你呢,跟他好了么?这叫什么话?!陈朗差点没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芮秋嘴角翘了个微小的弧度,并没有实际意义,也许算不得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人在电梯里干站着等了几分钟,依旧不见有人过来,陈朗磨磨蹭蹭自己站了出去,“要不……你先下吧。”
芮秋点点头,抬手按了关门键。
陈朗触电一样抬起手,恨不得把身子凑进去,“回……”
一个见字还没出来,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电梯的下行速度似乎比平日慢了许多。
芮秋安静地站在电梯里,电梯内金属质感的墙壁模糊地映着他修长的身影。
电梯右侧贴着医院楼层指示图,芮秋的视线在其中一行多停留了半秒,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八楼:儿科、妇科、妇产科。
第 12 章
陈朗接到初晓茜电话的时候,那心情只能用此起彼伏形容。
初晓茜怀孕了?!
陈朗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一张巨额支票忽然之间落在他手心里,毫无预兆,惊喜太大,瞬间把他打懵了。
这通电话在他和芮秋之间划上一道线,赤色的,清晰地标着“严禁跨越”。
那一刻,陈朗无法描绘心里那种翻腾的滋味,挂了手机之后,他足发了半天呆。
陈朗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不久后他就该拖家带口,一个人喂三张嘴,也可能四张,然后要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一样,没日没夜的耕作,只为给那个只知道拉撒和哭闹的小东西买纸尿裤和奶粉。
当然,他还要养着那个总喜欢在脸上身上抹满化妆品的女人,只因为她是孩子他妈。
陈朗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压得他透不过气。
既然初晓茜怀了他的孩子,他该给她一个名分,所以陈朗当即买了回家的车票,带着初晓茜回家见父母了,没给自己半点犹豫和迟疑的机会。
陈家父母对儿子领回来的人谈不上满意,但再不如人意的女人也比一个男人强。
初晓茜在陈家住了几天并不舒坦,她干什么陈母都要说这说那,没两天时间,这关系就恶化了。
陈母站在水池边择菜,口气很不好,“你瞧瞧哪家姑娘像她这样儿,也不怕人戳脊梁骨!”
陈朗两边受唠叨,早不耐烦了,“妈,你有完没完,就不能让我安静会么?”
陈母把菜往水池里一丢,“我还不能说她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这还没进门呢,要真进了门,我和你爸早晚得被她气死!”
陈朗靠在墙上点了根烟抽上,只顾着吐烟圈。
“要不是她怀着身子,我和你爸早把她撵走了,丢人现眼的东西!!”陈母故意对着卧室的门喊。
初晓茜蓬头垢面地拉开卧室房门,“你说谁丢人现眼,我丢什么人现什么眼了?!我告诉你,我可怀着你的孙子,说话给我小心点,免得我一生气,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到时候别跪我跟前哭!”
“你能不能闭嘴!!”陈朗夹着烟头的手指指着她。
“哼!”初晓茜瞪了陈朗一眼,砰地把门砸上,留下陈母被气得直捂心脏。
“我和你爸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哟。”陈母拍着大腿。
晚上陈父回来,陈母跟他说了这事,陈父是个爆脾气,当时差点没举板凳把初晓茜砸死。
初晓茜是欺软怕硬惯了的,吓得又哭又叫往陈朗身后躲,陈朗干脆把人扯着带去住了旅馆,让两头都清静清静。
在旅馆的日子也不消停,初晓茜成天地跟陈朗闹,说他爸这样,说他妈那样,她讲话又没个分寸,最后竟骂出老王八来,陈朗气狠了,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初晓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捂着脸哭了一夜,陈朗跟着坐在床边抽了一晚上的烟。
也亏得初晓茜那晚哭到后来还有点眼色,爬过来抱着陈朗道了歉,否则陈朗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当晚就丢下初晓茜,自己一个人走了。
看到初晓茜老实地窝在他怀里,哭得一行鼻子两行眼,陈朗心渐渐也软了。
这个女人到底怀了他的孩子。
一段时间后,初晓茜孕吐现象更加严重了,陈朗担心出什么状况,陪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挂了妇产科,陈朗把人送到了诊室门口,自己在外头等着。
他刚上了个洗手间,再进去就找不着人了,一问才知道人已经出去了。
“那她有没有什么事啊?需需不需要买些营养品补着,要不你给我列个条子,我回头准备。”
医生抬头上下打量了陈朗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以前是不是流过产?”
“啊?”陈朗张大了嘴,半天才模糊地说:“没有吧。”
医生这回连看都没看他,“这个时期最关键,别让孕妇过于操劳,回去好好休息就行了,有什么情况再过来,下一位。”
陈朗出了诊室,脑子里反复想着医生的话,他忽然发觉自己对初晓茜以前的生活一无所知。
初晓茜是他在酒吧里一夜情的对象,后来贪图刺激两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同居了,直到现在对方怀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不过有一点陈朗从没有怀疑过,那就是初晓茜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他自己留的种他自己清楚,没有哪个男人会在这事上犯傻,那段时期他和初晓茜正疯狂,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初晓茜那儿一直被他占着,就算有人想插一脚,也得看看是不是闲着。
和初晓茜从医院做完检查,两人没在上海待多少天就买了回程的车票。
虽不是事先约定好了的,但芮秋的确和陈朗同一天火车,同一列车班次,甚至连座位号都邻着,只差不是同一节车厢,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罢了。
褚博睿事先问了芮秋列车的班次,所以火车进站的同时,褚博睿也到了。
褚博睿在出站口接他的时候,还想帮他拿行李,可一看,不禁笑了,芮秋浑身上下只带了半瓶矿泉水,看样子还是在火车上买的。
“在车上吃过没有?”即便只是一瓶水,褚博睿也替他拿了,“要不要去对面餐馆吃些?”
“不太想吃。”芮秋系上安全带。
“呵呵,去泡个澡解解乏?我瞧你挺累的,昨晚没睡好还是坐车时间太长了?”褚博睿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喝口水,这回不是苦丁。”
喝了两口热茶,芮秋舒服些了,“昨天晚饭在小饭馆随便吃了两口,估计东西大概不太干净,闹了几回肚子。”
“现在好些了没?”褚博睿用手背碰碰他的脸,拇指把他嘴上的水渍擦掉。
这样的动作多少有些暧昧,芮秋的脸微微往一侧偏了偏,“吃了药,好多了。”
褚博睿没介意,笑了笑,“那先去泡个澡吧,出来之后再吃点东西。”
芮秋没拒绝,褚博睿对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两人早就把这事挑明了,没必要藏着掖着,更何况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都七八十岁了,再遮来掩去就太矫情了。
芮秋知道,自己对褚博睿点头是迟早的事。
从浴场出来,芮秋舒服许多,褚博睿给他带了换洗的衣裳,看得出来,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买的,看样子褚博睿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
两人进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点了两份牛排,土豆泥和蘑菇浓汤,另外要了一瓶红酒。
如果再配上几根蜡烛,完全可以称之为烛光晚餐。
芮秋看着一桌的堪比正餐的菜肴,他笑了一下,问:“今天为什么这么正式?”
服务员开启了红酒,替两人各倒了一杯。
褚博睿端起酒,成熟的脸庞带着一丝温柔,“生日快乐,芮秋。”
芮秋沉静的心里突然涌入了什么,敛下睫毛安静了两秒又抬起来,嘴角带着笑,“温柔攻势?”
褚博睿呵呵笑,认真地点了头,“是啊,我可等不及了。”
芮秋细长的手指端起高脚杯,杯沿和他碰了一下,唇边含笑,“即便知道你的目的,也谢谢你。”
“哈哈哈,芮秋啊芮秋,你真该给我留点面子。”褚博睿笑着,高脚杯后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芮秋。
褚博睿今天是动足了心思。
先是替芮秋挑了一套非常合身切衬肤色的衣服,丝绸衬衣,轻薄柔韧,能清晰地勾勒出对方上身每一寸肌肤的线条,浅紫色丝绸衬衣外搭配黑色西装,正统与妖冶的完美结合最能调动男人的胃口。
其次是红酒,褚博睿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芮秋那双薄薄的嘴唇轻抿红酒的模样,轻薄的眼皮垂下,划出一道细长的眼线,一口红酒就能在对方白净的面上留下绯色的印迹,而这一切,褚博睿如愿以偿地看到了。
而且现实比臆想更令人蠢蠢欲动。
男人手执酒杯品红酒,总能平添几分性感,更何况芮秋这唇红齿白的清俊相貌?
褚博睿一双眼睛隐隐在深处浮动着欲念的火光,热烈而不动声色。
芮秋手中的叉子轻轻压着牛排,不急不缓地切下一块,五分熟的牛肉带着酱汁的鲜美融入口中,令他嘴角染了笑。
褚博睿忽然觉得自己饱了,两手抱拳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反射着冷金属质感的银色餐叉在芮秋粉润的嘴唇有序而缓慢地进出。
“你再这样,我可吃不下了。”芮秋笑,并没有反感的意味。
“我终于知道了一个词。”
芮秋抬眼看他,安静的神色恬静而专注。
褚博睿扬了嘴角,“秀色可餐。”
芮秋笑了出来,不似男人的粗狂豪放,却是南方人特有的温婉,其中又多了几分爽然和干脆。
褚博睿忽然觉得自己亏大了,这么多年他放着这么个宝贝没碰,竟在那些俗人身上费了那么多时间。
芮秋并不是褚博睿带来吃正规西餐的第一个男人,在芮秋之前,褚博睿和许多人来吃过,其中也不乏熟识各国用餐礼仪的人,褚博睿此时却觉得那些人的惺惺作态如此不堪。
吃西餐讲究情调和气氛,褚博睿很庆幸今晚和他共进晚餐的是芮秋,因为他,自己有了份难以比拟的好心情和胃口。
在褚博睿有意的拖延之下,两人出餐厅的时候,外头已经亮起了璀璨的路灯。
晚风带着甜美的味道吹拂在身上,清爽而不凛冽。
褚博睿拍了拍芮秋的胳膊,扬了扬下巴,“上车吧,带你去个地方。”
“有惊喜?”芮秋弯着嘴角,一双眸子在餐厅落地窗透出的水晶灯映照下灿然夺目。
褚博睿呵呵笑,“有惊喜。”
褚博睿开车的时候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芮秋,对方嘴角一直含着浅笑,如他所料,芮秋今晚心情不错。
芮秋的手机响了,褚博睿扭头,“谁呀?”
芮秋看了眼来电显示,笑意更深了,“小弈。”
果然,芮秋刚按下接听键,手机那头芮小弈年轻而朝气的声音就清晰地传了过来,“祝老爸生日快乐,哦哦哦!”紧接着是好几个声音叠加起来的“祝芮爸爸生日快乐!”
听着像是芮小弈同宿舍的几个男生。
“老爸,我们几个买了蛋糕给你庆祝呢,嘿嘿,高不高兴啊?”
芮秋嘴角止不住地扬了起来,“就你点子多。”
“听着听着,还有生日歌。”芮小弈那边扯着嗓子唱起了生日歌,粗细高低不同的几个年轻男孩用他们青涩的嗓音向芮秋表达生日的祝福,芮小弈的声音在里边格外清晰,又笑又叫的,似乎比他这个过生日的还高兴。
芮秋的耳朵都被那些声音喊疼了,“好了好了,没见你们这样闹的。”
芮小弈这通闹哄哄的祝福电话一直持续了一刻钟,芮秋看了下手表,知道他们快上晚自习了,就说可以了,芮小弈却不依,说一定得满三十四分钟才行。
“为什么非得三十四分钟?”芮秋难掩笑意。
“三十四岁生日啊,用声音代替蜡烛,哈哈哈,主意不错吧。”
“赶紧上课去,如果因此耽误了学习,可就不好了。”
“嗯,那我们晚上再继续,Bon Anniversaire!!”芮小弈流利地念了句法文,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
“你有个好儿子,芮秋。”褚博睿说,眼角带着笑。
芮秋脸上的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车子在一家灯光闪烁的酒吧前停了下来,里边时而劲爆时而悠扬的音乐一阵阵传出来,把整个夜晚点缀得流光溢彩。
芮秋扭头,“酒吧?”
褚博睿抬手拍拍他的腰,低沉的嗓音耳语,“让我们把这个夜晚过得难忘些。”
第 13 章
酒吧地处人来人往的市中心繁华地带,酒吧内的装修别致又有格调。一楼舞池和吧台布置得错落有致,角落里交错摆着形状夸张的酒红色沙发,展现出无限的动感和张扬。二楼是安静的吧台和茶室,三楼是餐厅和客房。
褚博睿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和芮秋坐下。
“杜林标。”褚博睿点了杯酒。
“蓝橙。”
服务生拿着酒水单离开,没一会送来了两杯酒和一份水果拼盘,“二位慢用。”
酒吧内灯光闪烁,强劲的音乐刺激着人们的耳膜,芮秋端着酒抿了口,视线停在舞池里肆意扭摆身姿的年轻男女身上。
褚博睿惬意地仰靠在沙发上,“昨晚有个大趴,可惜我们错过了,不然会更热闹。”
“看样子你经常来?”
“呵呵,累了的时候就过来坐会。”
芮秋投来怀疑的视线,嘴角噙着笑,褚博睿心情甚好地笑了起来,“遇到合眼的,自然也会享受一下。”
“你还真不闲着。”芮秋放下酒杯,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