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硬生生地转了口,扯出谄媚的笑来,主动缠着洛春城的手臂,“小的喜欢那盏灯,求主人买给小的。”惯来知道洛春城喜欢自己求他,刻意要让他开心讨他欢心,司青才偶尔会这样照做。
“……哼。你可不值本公子的万金。”谁知洛春城深不可测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淡然拍开了他的掌,留司青在那边发怔。洛春城背过身去,方才看到少年眼里狡黠的算计光芒还有刻意谄媚讨好笑颜,他在内里早就笑翻了,只面上还憋着。
洛春城再回过身来,含笑允了司青的求。几步上前,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摘下了那盏琉璃灯,灯才刚提在手里,便引起哗声一片,都是道这人怎地这么轻狂无礼,也不先解了灯谜便直接提灯的。负责一旁看管琉璃灯的暗侍上前拦下了洛春城,垂眸敛眉的模样甚是恭谨:“公子还请先解了此谜方能将灯带走。”手臂一横,指引他看向一侧的小桌,笔墨纸砚皆是齐全。
洛春城挑了挑眉,不想安氏商族属下的暗侍居然有如此不卑不亢之辈,甚是欣赏。当下是慵懒一笑,收笛插在腰间,一派风雅俊逸已经是迷了旁人的眼,只这黑衣的侍者垂首静立,恭谨奉上一管梅花小楷的墨笔,“请公子题下谜底。”
洛春城俯身自挑了管浓墨,在铺落的宣纸挥洒了几行,然后洒洒然然地走向司青,随手把灯拥进他怀中。看到少年被有些实沉的琉璃灯带着下腰,他挽唇一笑,目光如飞掠一般扫过司青躬腰时衣衫收为紧致处的腰杆,舌尖舔了舔唇,竟是当众笑得暧昧魅惑,迷得才子佳人们脸红羞涩,春情荡漾。
“灯拿了,我们走吧。”待到司青抬起头来,洛春城又恢复那戏谑浅笑,牵了他的腕往人群外走。
“哎那人怎么……”一时又是人声喧哗。那侍者扫过一眼纸上字迹,然后点头,擎起纸张来示众,“我家主人早有言明,若有谁交上这般谜底,本族传历三代的琉璃灯当归他所买。现下那盏灯便是那位公子的了,请大家散了吧,勿再执着。”在洛川城里,无物不沽,可是这红莲灯会的东西,却是设谜面来确定谁有挂金购物的资格。若是连谜面也破不了的,自然只能唏嘘一声了。
这下洛春城和司青两人一齐走出去许远,不时有擦肩而过的人转过脸来羡慕,教他一时抱着琉璃灯有些不自在。洛春城仍是一手揽着他的腰百般护着,一手撩拔着他的头发。软软的发缕缠在他指间,在灯影里泛着缠缠绵绵的黄褐色光泽。却不是纯黑的。
司青头一歪,那发缕随着他的动作而抽开。洛春城收回手,笑道:“小司,你这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少年哼哼了两声,没什么表情,怀疑的目光一直往他身上瞅:“洛春城,你不是说我不值万金么……”洛春城虽交出了谜底,回头仍是得奉上琉璃价万金。司青偶尔虽迷糊,对钱银却向来最是清楚。
闻言,洛春城的唇角挽起,似笑非笑,那双重瞳瞅着司青清澈的眼睛,说:“我当然知道你司青不值万金。”
“卖了我也不值万金。我看我还是不要这灯了,还给你,洛春城!”司青心慌慌地要把灯往洛春城怀里塞,被他一手推了回来,抵在心尖子上。司青白了脸,四望一下,却见洛春城竟在他不察觉的时候,领着他往僻静的巷子里走。巷中只有零落在墙径上的几道普通花灯随风,那一巷的如水灯影也是摇晃。
“我要给你的,你就得好生收着。”洛春城似乎动了气,沉着脸色说道。司青只好抱着那花灯,讪讪然地辩了一句:“这琉璃灯让你破费了万金呢,我可不值万金。”
“你当然不值万金,小家伙。你当我傻子么?这……你日后是要还的。”一时间说出来的话语竟是有些吁息的。
“我拿什么还。”司青低声回道,暗叹,拧了拧眉,仍拥着那沉沉实实的琉璃灯站在灯影中。司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静静地看着洛春城,神色间有些悲凉:“洛春城,我连这条命都是你的,还有什么能还?”洛春城的目光还一直落在他脸上,便看到少年稚生灵秀的颜面上偶然之间竟浮泛着温和沉稳的神色,愈发灵透了。
“因为你连命都是我的,所以不管你还什么,我都乐意收下。”他抬起手指掠过少年微弯的眼角清俏的眉尖,笑意里的温柔和宠溺在灯影中淡薄至透明,自司青的角度看去却是洛春城高深莫测意有所图的目光。
洛春城这些年对他的心思转变,聪慧灵秀如司青焉能不知;但是洛春城的那些许的温柔体贴,他岂能信!这些年也见惯了这男人的肆行跋意之举,那些成为他入幕之宾的人,无论男女,又有几个好下场了。不消说那都是些天人下凡似的美少年美人儿,更惶论司青这平平之姿。但凡他有三分自知之明,加上前世一世经历,他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不愿陷进去的。
下巴尖被人挑起,那张俊颜裹卷在晦明灯影里压下来,司青没有躲,只是愈发抱紧了怀中的硬物,紧张得心跳不停。尽管自认没有那玩男男情事的嗜好,他仍是不自觉得竟紧皱着眉闭上了眼,打算忍受了这一次。为了在红莲夜陪他而风尘仆仆连夜赶回的洛春城,疲倦到在浴池里睡着的洛春城,顾惜他而带他出来逛红莲夜市的洛春城,因着他一句喜欢就掷万金买下一盏琉璃灯的洛春城……
洛春城的唇如落花掠浅水般过去,那干净清冽的松叶味儿溢了他满唇。“小司,你不值万金……因为在本公子心里,你……什么都不值。”司青的心坠到冰窟,果然听到了他意料中无情无心的话,即便不会心伤,也是有些难受的。洛春城这邪肆男子,从来游戏美人之间无常性,一向喜欢撩拔暧昧少年心,最后腻了便洒然挥袖,身后多少红泪。不自觉地,司青转过视线,转过脸,不看面前那人。
洛春城捏了他的下巴尖,淡笑,仍在说着:“你……什么都不值。但是,你是我的。”下一刻,他已经一把揽了少年的腰杆,翻墙入内,墙后正是洛宅的大院。
一落落的月光投在石阶上,静似初雪。司青的心神恍惚起来,心跳如雷中只闻到那浓郁于鼻间的松香味。洛春城以往虽爱调笑他,但一向是点到即止,怎么这回自南地回来后却是仿佛动了执念似的,似乎决意要做下去了。
为什么……
第十章:花市灯如昼(三)
安澈揣着一团湖绯绿的玉石在袖底,慢慢行来。三步四顾,五张六望,那繁华的灯影里却是已然消失了少年的身影,只有推挤的人流簇拥过来,那些混夹的人间世俗气息熏得他敛起眉尖,心口微堵。
“司青?”暗影里他的护卫低声告诉少年似乎被掳自个儿主人掳了去。
虽说葛婆婆让少年领着安澈出来逛红莲夜市,他现下却先行离开,于安澈来说也是没有分别的。他惯来就是独自一个,不过身边多一人少一人罢了,都一样的。
安澈低喃了声,揣揣袖底那团湖绯绿,究竟仍是淡然漠然。提着步子,仍是慢步穿行在人流之中。
旁的街摊里依旧笼罩在灯影之中,那些为生计所苦的寻常贩子似乎也繁华荣贵起来。安澈一路捏着纸扇横于身前,一路仰头望那花灯。一路的花灯沿街,在风里轻轻摇晃。街沿洛水河上也是灯影繁华,洛水的气息混入风里,带起阵阵湿寒。夜渐深,那寒却是侵到了骨子里。
早春的风寒肆意,安澈的身形单薄,朴青绸衫软摆长袖,被穿梭的夜风卷起阵阵雅致,端得是与世无争。连那面上的眉眼,唇角的弯弧,也笼着淡薄不明的飘乎洒然。
安澈望着那些昏明暖黄的花灯,眼底的瞳色也铺染开灯影的暖来。金珀薄纱后的灯焰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仿若百般挣扎于生死。他的唇动了动,却是牵扯出低低一句叹息:“这灯,迎着风寒当得是该灭了……”
安澈忽然怔了一下,垂下目光来,看到灯影后一双映染成灯色的眼眸,眼神温和明亮。对方竟与他一样仰首望着那行花灯,而后仿佛得了他的注视,也垂下眼来,便看到了他。
陌生男子挽了唇角微微一笑,眼角眉间竟是玲珑如水月的慈悲,想来方才也是听得他那句叹息了,淡淡问道:“听得公子话语吁息,可是心有挂碍?”顿了一顿,抬起眼来看那灯影,竟是一片风然淡雅的神色,说:“洛川城的长明花灯一盏千两,只因着它的灯芯独特。风寒是,吹不熄这火焰的。”
安澈再垂下些眼眸,便看到对方身后站着的纤细少年,姿色风华,媚如红妆。
少年也是仰首看着那些风中花灯,满眼惊奇。男子回眸一眼,眸色温和,说:“莲芳,我们再去别处看看。”说着揽缁衣的衣摆折身行去。少年抿抿唇,一笑里尽是乖巧恭顺,甜甜应了一声:“是,居士。”随后便轻步跟了上去。
居士来洛川城么……此等繁华又污秽之地。居士也入了凡尘来食人间烟火了。安澈淡默,突然想起少年那双与男子如出一辙的,浅浅棕色的眼瞳,琥珀一般清透。
安澈拢了拢袖底的凉风,觉得身子有些发寒,正打算继续慢行,却忽然脸色惨白,捂着心口之处看上去痛苦万分,腿脚已然软了。而后手臂一紧,一向隐在暗影中的护卫现身,扶住了他。
“七少!”
忍得心口那阵痛过了,他才抬起眼皮,淡淡地问:“你出来干什么?”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清冷疏落。他仍是每隔七日发病一次,心痛如绞,非关情事,只因无心。无心之人却被种下情蛊,端得是可笑。
沉黑衣如夜的年轻暗卫只垂首默然,自袖中取出了丝绣白绢奉上。安澈看那沉默护卫递过来的绢帕,抬手一揩,竟在眼角接了湿润。安澈没有去接那绢帕,只轻斥一声:“放肆!退下!”
暗卫的手仍固执地伸在眼前,依旧奉上那方绢帕。“以下犯下。回了南地你自领百杖。”这一次他接下了绢帕拭干眼角。
“是,七少。”暗卫头垂得更低,便消失在了灯影里,依稀也是沉黑如墨的衣摆擦过风里。
安澈沉下眼色,有一瞬间那干净如砂石的瞳底翻腾起幽黑的漩涡,不复先前的清冷安静,与世无争,但也只是闪瞬而已,他勉力阖上眼睛,在灯下强自撑着立了许久,身体微微打颤,却坚持不肯半分示弱,不愿旁人来扶。最后捂在胸口的手移开,他再睁开眼时,仍是一派安静自持。仿佛方才那样的他也不过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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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莲芳奇怪地看着木兰成。分明是他先转身走远的,如今走出去一段路后,却又自己停下步子,竟是回过身来静静看着自己身后,唇边没有了惯常的笑或温和。
“居士?”莲芳连唤几声,木兰成只望着他身后,淡默不语。莲芳旋身来看,只见人流来往穿梭,惟见人群头顶悬着的纵横灯影随风摇晃。什么也没有呀……
木兰成的目光直直穿过人群,只见那十八九岁的少年青衫一角,飘飘然然地翻腾在夜风里。清瘦不可一掐的身形被灯影和繁华掩了,一霎时模糊不清起来。似乎仍伶伶站在他不能看见的地方,仰首望灯,眼底有被泉水洗净的河滩和柔软绵细的砂石。
说起来木兰成跟安澈也是见过的。那时南地安好,青都安好,岁月也是安好,木兰成仍未婚娶,专心经营着梅园。有一天突然有安氏商族的主子预约,要领了幼弟来探他的香雪海,锦服绸袖,一路过了西冷桥,他立在西冷桥前,一眼便见到了安静的男童,不过十岁虚龄的安澈。
而后那华冠男子磨着手掌不好意思地朝他笑,解释说:“舍弟执意要来看看居士的梅园,不得已才来打扰。”在兄长的引介下,男童恭正揖了一揖:“给居士问安。”
木兰成低下眼来,便看到了那双眼睛,里面倒影着干净细软的河滩砂石,目光如细细泉流般清静安凉。当时的男童也是瘦伶伶的,一袭朴青,淡淡浅浅如烟雨染成的春意包裹一身,倒是显出几分烟尘不染之味来。
他温和一笑,低下腰来与男童平视,问:“你喜欢梅花?”男童一颔首,同意或否认都是淡然的眼神淡然的神色。木兰成曾听说安氏七少自小便患病,大约是这一缘故,香雪海漫天的梅香里竟染了他身上的满怀药香。
“安老爷,请先回吧。傍晚时分可来接引这位小公子回转。”木兰成直起身,朝华服男子说道。不得他意之人,是定然入不了香雪海的。那人也知道他的规矩,俯身摸了摸男童的头,嘱咐一声便转身离去。
然后木兰成牵了那男童的小手,往香雪海深处走,那时也还没有烟雨楼,只有一处竹居,清雅静幽。木兰成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孩子的安静。
“安,澈。”单薄的两个音,带出了掩不去的灵透之气。
两人相识以来,他第一句说的是:“安澈。”即便是十几年后,木兰成仍记得当时那轻淡如叶落空山的声音。初见一眼,精于占卜之术的居士便看穿了来去会有的纠缠和情事,一次相会过后,他仍盼着他来,他却问他:“居士,澈闻你园中四时有梅可赏,可是真的?”
他自然是点头,那是他的荣傲所在,而那小小的男童面上却现了如许的悲凉神色,道:“这梅,非是澈所求。”之后再不再来。
木兰成守着一园香雪,因了他这一句‘非是所求’,也不过是年年无终的落寞。再后来他建了烟雨楼,娶了名温婉柔性的女子,得一子取名木清禾。在香雪海的梅落如雨中大宴宾客,那少年仍没有来,因为他的梅园‘非是所求’。
终究只是陌生人而已。他忘了他。木兰成敛了敛眉,竟也有些吁叹。莲芳踮起脚来张望,满面不解。却见木兰成折身走开,连忙提步追上去,“居士。”
木兰成的身形顿了一顿,回眸来温和一笑,“莲芳,我有些乏了。”言下之意便是这十年一度的红莲夜市他不想再逛下去了。
莲芳虽曾在青楼秦楚馆中待过,那些婉软言辞也是听着说着多少年,自然明白的。少年的好奇心性仍是让他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恭谨地说:“是。”
这十年一绽的洛川红莲,却不知他莲芳余生是否有幸再见。少年只是怅然,回首望一眼繁华灯影红莲夜市,而后快步跟上前面的主人。
第十一章:青衫洛川月(一)
门开而后阖,司青被扔倒在软枕羽被中,四围的白幔被穿堂风扰得散飞。薄幔落下,乌发雪裳的男子站在床外。小轩窗微敞,窗外月光半明,屋内没有点灯,那身影也不甚分明,只见一双重瞳深幽,目光流转,魅惑无数。
司青半抬头,怀里还抱着玻璃盏,手臂越收越紧,一步一步后蹭,最后背抵在床背上,终于退无可退。墙上嵌着的木质花灯哧一声亮起来,柔和温暖的光芒绽开,落了满室。白幔外站着的人抬手,司青不由咽了口口水,缩起手脚,“洛、洛春城……”声音微微颤抖。
挑帘的手停在半空,长指玉净,根根闪着光泽。司青目光一直,脸飞红,连忙转开视线,“那、那个……”洛春城没有挑帘进来,反而伸手向自己的前襟,长指挑开衣领,一点一点滑过襟衣,转瞬间外服落地,只余一袭薄透里衣。妖魅间,胸膛微敞。
“小司,本公子说过,你没有拒绝的权利。”洛春城舔唇一笑,弯腰便爬上床,一点一点移过来,唇角斜起,魅惑无双。
丫的你还以为自己跳脱衣舞啊!司青脸红耳热,目光躲闪。松香味弥散开来,清冽里熏得他一阵头晕。怀里一轻,琉璃盏被洛春城扫到床下,直磕磕摔了个结实。看得司青那叫一个心疼,身随心动,半片身子搭拉在床边,手臂伸出要去拣,手腕被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