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魂录 上——楚怀忧

苏云衣醒在了孟魂的怀中，没有惊慌，没有疑惑，安静地随着马车而去了。或许，对他而言，去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情，都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孟魂低眉对他轻笑，然后在他的掌中写道：“好些了吗？”

苏云衣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爹爹昨晚被送出了开城，我们现在去救他。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孟魂拿过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苏云衣感觉到“爹爹”两个字的时候，空洞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你，很伤心吗，楚怀忧的死？”孟魂继续在他的掌中写道。

苏云衣没有再点头，却陷入了无限的迷茫中：我怎么会这样伤心难过呢……

孟魂见他不回答，又写道：“他死了，还有我。”

可是你终究不是楚怀忧啊！如果能够代替，我早就会有下一个“于航”，却也不会在无望与无爱中，坠下八楼。

苏云衣听到他说楚怀忧死了，还有孟魂，眼睛便不自然地瞧向了他，突然，看到他手上的玉箫。

“他的玉箫，怎么在的手上？”苏云衣诧异地问。

“他临死之时，转交于我，叫我拿着它来找你。”孟魂这般解释道。

“找我，找我……”你死了，叫别人来找我做什么，苏云衣好不伤心地想着。

马不停蹄，到了深夜来到了峦城城外，前生寺山脚，孟魂没有等第二日开了城门再进城，而是抱起苏云衣飞了起来，轻轻落上高高的城墙，看守的士兵还未察觉，又抱着他飞进了城内，飞到了一处熟悉的酒楼，店名依旧是“忘归”。

忘归楼，苏云衣第一次被楚怀忧的容颜惊魂的地方。

苏云衣大概记不得这个地方了，安静地吃过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感觉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孟魂推门走了进来。

对他笑笑。

苏云衣轻声说道：“谢谢你。”

孟魂站到他的面前，摇摇头，然后一把将他抱在怀中，紧紧地。隔了许久，才渐渐松开他，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徒留坐在床上的苏云衣一脸迷茫。

“他怎么了？”

“他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愿意爱你。”

“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死了，怎么办？”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的。”

“云衣，还记得无缘大师说过，前生情，今生缘的道理。如果他死了，就说明你们缘分已尽，你也别太执着了。”

“可是我真的好难过，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难过。楚怀忧死了，楚怀忧死了啊……”苏云衣想着，又落起泪来。

“如果放不下，等离合宫的人救出了你的爹爹和哥哥，咱们就去前生寺吧，无缘大师的道理能叫人好受一些。”

苏云衣点点头：“当真？”

“嗯。”

苏云衣缓缓从床上站起，慢慢挪到窗边，带开窗，月正明，星正稀，云正淡。

“漠漠轻烟上小楼，小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我淡淡吟罢，一曲淡淡的箫音透过空气传了过来，飘进了苏云衣的耳中，那低沉的音符，那忧郁的旋律，叫苏云衣有些惊喜地寻着声源。果然，对面客房间屋顶上，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在夜风中翩翩而立，款款奏箫。

苏云衣笑了，然后不顾一切地奔出门去，他的伤还是很痛，他的身体还是很虚，但是他顾不了这些了，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出了门，跑到院中，那声音越发的近了。

高处的吹箫人看到黑夜中，正向这边拼命奔跑的苏云衣，一个起落便飘了下来。苏云衣抬起头，看到月色中那张普通的脸，失望地想要瘫倒在地上。

孟魂一把把他扶起，搂进怀里，深深吻着。

苏云衣想要推开他，但是又觉得他的唇瓣上的滋味，是如此熟悉，如此迷幻，推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久久，孟魂才松开他的唇，温暖地看着他。

苏云衣飘远的深思回归了，这才喃喃说道：“是你？”

孟魂点点头。

苏云衣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向房间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难。

孟魂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抱进了客栈，抱入了房间，抱到了床头，拿过他的手，写道：“好好休息。”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他是怎么死的？”苏云衣突然开口问道。

孟魂愣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苏云衣睡过一夜之后，伤势又好了许多。下楼吃了早餐，孟魂用手指沾了一些茶水，然后在桌上写道：“今天，昭王府大宴群雄，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昭王府？”苏云衣记得自己是去过一次的，但是现在他不想去。

我告诉他：“你爹爹可能就在那里。”苏云衣这才迫切地点点头。

孟魂笑笑，然后扶起他，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让他坐好，然后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些易容用的工具。

苏云衣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却静静地任他在自己的脸上用笔描着眉睫，用石膏涂着两腮，用头套掬起长发，用假皮包着下巴……很快，孟魂收了手上的动作，取过铜镜递给他，苏云衣接过一照，发现自己完全变了一副摸样，一副很普通的脸。

孟魂会易容？这让我想到了一些“可能”。

苏云衣苦笑一下，说：“好厉害。”

孟魂也笑笑，然后扶他起身，为他退下身上的衣服，低眉看到他小腹上的伤口时，孟魂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杀机，然后又笑笑，回身取过一件白衣，为他披上。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深秋，阳光很好，但微微有些凉了。行在人流攒动的街道之上，苏云衣看到了许多乞讨的人瘫坐在角落里，心生怜悯。

孟魂看到，打手势示意苏云衣在原地等他一下，苏云衣点点头，看着他跑到对面的摊位上买了两个糖人，然后开心地跑回来，递给苏云衣一个。苏云衣接过，看了看，是个漂亮的小女娃的形象，然后抬头，看到他手上却是个小男孩，不禁说道：“我要你的。”

孟魂刚要舔上一舔，听到他的话，噘了一下嘴，不情愿地递了过去。苏云衣接过，把自己的还给了他。

孟魂把买糖人穿开的银两分给了街角的乞丐。

“你真是个好人。”苏云衣笑着对他道。

孟魂害羞地摇了摇头。

糖人很甜，苏云衣吃了一嘴，孟魂看到，用舌舔了舔自己的唇，或许，他是想舔苏云衣的唇吧。

往前走，苏云衣看到了有卖纸人面具的，精巧的做工，美丽的图案，苏云衣轻轻走了过去，心中想的却是小的时候，霍雯霜带自己上街，给自己买上一个大侠的脸谱，自己神气地在街上奔跑，霍雯霜在后面追着，喊着“小心点，别跌着”。

孟魂刚要取出银两，苏云衣却摇摇头，转身欲行。一转身，却撞到了一个人。

第52章：易容后

被苏云衣撞到之人慌慌张张转过脸来，偏巧认得，正是郄飞。

那日，郄飞和叶无秋去庐中搜索冷月的下落，楚怀忧出现杀了草庐里的所有的人，唯独留下了躲在草庐里的郄飞，叶无秋和冷月。

苏云衣也觉得此人面熟，却不知道他是谁了。看着他仓皇地向前逃窜着，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魂顺着苏云衣的目光望上郄飞，却见空中飞落两人，拦下了郄飞的前途，一人正是叶无秋，另一人却是屠雕。

“郄飞，还想逃吗？”叶无秋奸笑着，道。

郄飞慌张地退了两步，转身就跑。屠雕飞身又拦下了他的去路。

郄飞回了一下头，抽出了手中的剑，道：“叶无秋，屠雕，我想放走苏庄主是因为他当初也放了我一条生路，活命之恩，不能不报！”

“苏庄主？”苏云衣听到他的话，便猜想是不是自己的父亲苏远亭，又听他说“活命之恩”，便突然忆起他是谁来，他恨不能现在就奔上去问他苏远亭的处境。

“背叛王爷，你只有死路一条。郄飞，看在同在一个床榻之上伺候过一个主子的份上，你自行了断吧？”叶无秋冷笑着说道。

“休想！”郄飞说着，将长剑举在手中，目光瞥视着两侧的动静。

“秋儿，何必和他多言，王爷还等咱们复命呢？”屠雕说着，长剑便刺了过去。

叶无秋站在一旁，没有动手的意思。

但显然，郄飞与屠雕的武功差了许多，屠雕的长剑灵巧地拨开郄飞的长剑，跟着向前一挺，刺向郄飞的咽喉，郄飞不断闪避，但很快就退到了房舍墙壁，退无可退了。

“我要救他。”苏云衣淡淡地说罢，便要举起玉箫。

孟魂拉上他的手，对他摇摇头，然后对着屠雕的后背远远地拍出一掌，掌风呼啸而去，虽然距离很远，但却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背上。屠雕脚下一个踉跄，跟着喷出了一口鲜血，匆忙跳开郄飞的长剑，四顾寻找着对自己暗下毒手之人。

惊变之下，郄飞也在人群中环视着。

“是谁？敢跟昭王府作对？要命不要？”叶无秋见有变故，跳到屠雕的跟前，嚷着。

“秋儿，对方是个高手，既然不想为难咱们，咱们也不要不识相，这就去吧！”屠雕收了长剑，借叶无秋的肩膀靠着，说道。

叶无秋又扫视了一眼早已躲得远远的人群，实在不见什么可疑人物，点点头，脚下一用力，和屠雕飞驰而去。

“你没有事吧？”苏云衣上前，对庆幸不死的郄飞说道。

郄飞看着他，然后跪下拜谢：“感谢救命之恩。”

“不是我，是他。”苏云衣说着，扶起他，回头望向孟魂。

孟魂走上前，然后抓过苏云衣的手，在他掌上写道：“你认识他？”

苏云衣点点头，说：“他原是采云庄的。”

郄飞有些惊讶地看着苏云衣，应该在猜测他的身份吧。

孟魂点点头，然后继续写道：“叫他去忘归楼避难，那里，他会很安全。”

苏云衣对他笑笑，然后转身对郄飞道：“你且到前面的忘归楼里躲上一躲，那里你会很安全的。”

郄飞点点头，说：“谢谢恩公。”

“不用谢，你快去吧。”

郄飞又施了一礼，然后腾向空中，向前方奔去了。

来到昭王府，昭王府的大门已是群雄蜂拥，有进无出，门外的三十几个侍卫正在盘查着来府的英雄帖。苏云衣跟在孟魂的身后，孟魂排在一群武林人士的身后，轮到他时，他便从袖中取出两张帖子，那侍卫高喊一声：“天南双星，请进府！”

进了大门，苏云衣不禁问道：“什么是‘天南双星’？”

孟魂神秘地笑笑，然后在他的手心中细细写道：“‘天南双星’是天南山的两位隐侠，据说是非常厉害，但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过，昭王府派往天南山游说和送帖的人被我劫了。”

苏云衣环视着四周各种各色的武林人物，竟然从中发现了何壁和孙玉华，不禁一惊，便想躲开。

“不用怕，他们认不出你来。”我道，“你算你二哥站在你面前，也一样认你不出。只要你不做声。”

苏云衣小心地点点头，谨慎地跟在孟魂的身后。昭王府依旧很大，苏云衣觉得走了好久才走到大厅。大厅里，已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孟魂拉上他的手，寻到一处角落坐了。

大厅豪华宽敞，布置讲究，能容纳上千人。席位分列正首两侧，左右相加十四余人，这十四余人身后，站立着各自的弟子门徒，这些人少数也有七八百人。苏云衣很快就在对面的席位上发现了苏云墨。

“二哥？”他惊诧地轻念。

孟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苏云墨，然后写道：“他是你二哥？”

苏云衣点点头，却已是百感交集。

“他中毒了呢。”孟魂接着写道。

苏云衣刚要惊呼出口，孟魂的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摇摇头，松开了手。

“什么毒？他怎么会中毒的？”苏云衣关切地道。

“雪影门的三大独门毒药之一的枯井幽莲。”

“怎么办？能不能救？”苏云衣小声地问着。

“别担心，想是雪影门为了逼他就范，既然他已归顺，就不会有事的。”

苏云衣闻言，竟然有些许愉悦：我就知道，二哥背叛爹爹是有原因的，却原来是被人下毒了……

“如果换做你，你会因为保命而害你的爹爹吗？只怕他心术不正才是真的”

“不会的，二哥，不会的……”苏云衣像是被我戳穿了一般，又难过地想着。但是看着苏云墨志得意满的姿态，苏云衣还是信了我的话。

苏云墨的上位便是夏芷伊和夏芷寒，两人依旧戴着斗篷和黑纱，夏芷伊断手之处已经被包扎好了。苏云衣看着她们，恨恨地。

孟魂在他的掌心中写道：“我叫她们死一百次。”

第53章：群雄宴

“昭王驾到！”隔了半晌，一个小太监高声喊罢，原本喧闹的大厅顿时静了下来，大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视前方。

孟魂扶着苏云衣也站了起来。

韩昭从内室走向正首的座位，他的手中还挽着一个俊俏公子，正是沈修。韩昭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青色锦衣，华冠束发，眉目风流，鼻口轻浮，却也是一位翩翩男儿。

“众英雄请坐。”韩昭声如猛虎，说着，压压双手，示意大家坐了，然后小心扶着沈修也坐了下去。

“谢王爷！”众人呼道。

沈修淡漠地依偎在韩昭身侧，亦如那夜，无声无息，只是脸色红润，亦无娇喘，看来是孟凡的凤翎丹显了药效。

“本王很高兴能邀请到各位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一起共谋大事，共商大举，实在是荣幸之至。本王以为，古之成大事者，必然胸怀天下，腹有四方。胸怀天下，天下之势必趋之；腹有四方，四方之士必归之。今日，本王能聚四方之英贤于一室，却也是顺天应命，天下归心之举。本王虽然不才，但有这么许多英雄人物相助，便也妄想要成就一番大业。”韩昭望着满堂的人，亦骄亦傲地大放厥词。

“王爷谦虚仁厚，礼贤下士，我等能够有幸为王爷效劳，也不枉习武一场！”韩昭的话刚落，一个年过六旬的矮头老者便站了起来，孙玉华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是万马帮帮主，孙胜，人送外号，千里良驹。”孟魂在苏云衣的掌心中介绍道。

孙胜刚刚落座，一个中年道士一甩拂尘，也站了起来，道：“贫道虽然已是修身之人，但是只要王爷召唤，贫道便也愿赴汤蹈火为之效力。”何壁站在他的身后。

“他是平城天星观观主，道号上珠下玑。”孟魂介绍道。

“不错，王爷乃是人中真龙，我等愿助王爷成就大业！”

“他是屠雕。你与他交过手的。”

“是。”

“那一日，你把他从空中打落，他便从地上捡起了暗杀堂射空的银针，暗算了端木剑震。”

对于此事，苏云衣早已忘怀，此时听孟魂这般解释，也并不挂怀。倒是我，原以为是楚怀忧吃醋于他，暗算了端木剑震，原来却并非如此，实在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