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二师兄在里面吗!!师父找你!!!!二师兄!!!!!”
门外忽然传来弟子的呼喊声,似乎来的还不止一人。梁禄愣了一下,韩臻转头看着洞外,眉头皱紧,面带怒气。
洞里静了半晌,梁禄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整理衣物,身前人忽然一伸手把他紧紧抱住。
梁禄皱眉,拿手推他:“师父有事,别闹。”
韩臻松了手,梁禄从他身上下来,对比衣衫完整正襟危坐的师弟,他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样子,有些羞耻。
“怎么一见面就不做正事……”他似喃喃自语,抓了衣服套在身上就往外走。韩臻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追出去,一把把他拉回来。
“刚才是师弟鲁莽,师兄勿气。”他说,声音里都是小心和忐忑。
梁禄失笑转身,刚想说他没生气,转念一想,挑眉问他:“鲁莽?”
韩臻一怔,“是师弟……一时失控。”
梁禄低头笑了笑,留韩臻一个人傻站在原地,他尴尬地转身走了,这话居然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方竹端坐在高座上,看着梁禄乖乖跪在他事先准备好的棉垫上。
“知道为师为何唤你来吗?”方竹扳着一张脸。
梁禄抬起头,一副可怜相,摇头道:“弟子不知。”
“那你方才身在何处?”
“碧、碧寒洞。”
“你可知你腹中胎儿现是几月大?”
梁禄眨眨眼,数了数,“三……四个月?”
“哼,”方竹冷哼一声,“早有六个月了。”
“放在寻常女子身上,现在早已深居门中,腹大如斗。你虽看不出症状,可理应也需谨食慎行,不仅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可你不但不老实呆在房里,与你大师兄三师弟大闹一场不说……”
“师父,我……”
“……还敢进那碧寒洞,你倒是要不要命了!”
方竹怒道,梁禄吓得一愣,他脸色发白,俯首磕头,“师父,徒儿知错了。”
他的语气乖巧极了,缩在地上,就像他小时候被师父责罚时一样。方竹气了半晌,叹了口气,一伸手,“过来。”
梁禄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师父座位跟前,刚要跪下,方竹拉起他的手,一把将他拽到身旁坐塌上。
梁禄低着头,偷偷拿眼睛瞟师父的表情,方竹从身后拿了条毯子,慢腾腾伸手披在梁禄的背上。
“怎么瘦成这样?”方竹握着梁禄的手,按在自己膝盖上。
梁禄摇头,他心里觉
得愧疚,“徒儿吃了很多饭,胖不起来。”
方竹低头端详着梁禄这张脸,伸出厚厚的手掌摸他的头。
“你啊,就是不让为师省心,”他苦笑着说,“不责怪你,你就放肆,可是责怪你,为师又舍不得。”
梁禄乖乖低着头,让师父重重打了自己的头一下,他垂下眼睛,“徒儿不孝,让师父生气了。”
“你可知,为师为何生气?”方竹忽然问。
梁禄想了想,抬头看他胖胖的脑袋,想不出什么来:“徒儿……”
方竹点点头,示意他不要说了。
“你啊,还像小时候一样任性。”
“你可知你当年私自下山,让多少人伤心难过?你大师兄当年是做得不对,可他后来时常向我表达他的懊悔,他很思念你。师父当时也是思虑不够周到,你走了,师父一直在自责……”
“师父不用自责,都是我自己的责任……”
方竹摆摆手,“可是后来你回来了,虽然结果不好,但是师父知道你这几年,一直活得逍遥自在,只是所遇非人,才落得如此下场。为师一直拿你当最亲的小儿子,儿子回家,父亲岂能关门不见?”
“是啊,师父疼你。但是同时,师父也疼你大师兄和三师弟。你天生一副奇骨,生性活泼,到哪里都能寻见知心人,你大师兄为人就愚笨了些,虽然不能成大事,但脚踏实地下去也不输他人。至于你三师弟,他的身世虽有几分像你,可他性子外冷内热,江湖经验少极,也没有朋友,在你们三个之中,师父自是最疼他的。”
梁禄连连点头,等方竹继续说下去,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师父开口。
他抬头,方竹也在看他。
“梁禄,为师现在就问你一句真心话。”
方竹伸手摸着梁禄的脑袋,梁禄一愣。
“你对你三师弟,有几分是真心?”
“什、什么?”梁禄目瞪口呆。
方竹却极认真:“你认真回答。”
梁禄心里一慌,他对师弟……这……
他和师弟的关系之奇怪,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皱着眉头,摇摇头:“……徒儿说不出。”
方竹叹了口气:“果然。”
梁禄不解,方竹站起身,从身侧桌台端了一碟竹叶糕过来,伸到梁禄面前。
梁禄从毯子中伸出手拿了一颗,还抬着头看着他。
“你啊,从小就是个人精,把你大师兄刷得团团转,如今一上山,小臻就着了你的道了。”
方竹说,梁禄咬了口竹叶糕,生生被呛了出来,“师父,你说什么,徒儿……”
“既然你对你师弟无意,为师也不瞒你。我早就有意,让小臻两年后入赘晋都朱家。”
入、入赘……?
梁禄愣了愣。
方竹喝了口茶,也给梁禄倒了一杯,继续说:“小臻也早知此事
,只是他性子冷,不爱生事,大约是也没知会你。”
“我本让你二人同居一室,是为了图个方便,让你教教小臻疏元一脉的功夫,顺便转转他的脾性。谁知脾性没转过来,你二人倒是胡闹开了。”方竹边说边笑着摇头,“这对小臻来说倒是好事,可你们这般纠缠下去,两年之后可如何是好?”
梁禄低着头,不作声。方竹看他一眼,长呼口气,“你身为师兄,多少也该自制。为师当年将多少心血放在你与你大师兄身上,你大师兄易受蛊惑,蠢笨不堪,你武功尽废,心术不正,单剩个小臻,从小跟在我身边,他勤奋能吃苦,功力进境也不慢,端得一个好苗子,朱大人第一次见他就对他赞赏有加。”
他说着,抱住梁禄的头,让他直视自己。
他在自己徒儿眼里看到了慌乱。
“师父不能再失望一次,梁禄,放过你三师弟,就当为师求你。”
梁禄连忙摇头,“徒儿不敢……”
“刚才还和小臻在一起,是不是?”方竹问。
梁禄傻乎乎地点头。
“师父说的,你能不能做到?”他又问。
梁禄张张嘴,说不出话,只惶然看着他。
烛火烧得噼里啪啦,方竹控制着情绪,安抚似地摸摸梁禄的头。
“不用着急,慢慢来,为师给你时间考虑,既然对小臻不是真心,你何不放他一马,天下之大,我方竹的徒弟,还怕找不到心属之人?”
第20章:心属之人
“天下之大,我方竹的徒弟,还怕找不到心属之人?”
梁禄双手抱着食盒,从剑门大堂僵硬着走出来。
……
“既然你对你师弟无意,为师也不瞒你。我早就有意,让小臻两年后入赘晋都朱家。小臻也早知此事,只是他性子冷,不爱生事,大约是也没知会你……”
“嘶——”梁禄慢腾腾走下楼梯,边走边愣神,晌午的药王谷剑门无人行走,梁禄似是受不了这种安静,他眨着眼,脸上露着笑,哼小曲似地张开嘴,上下齿顶着,发出像是抽气一样的声音。
幸好他本就对师弟无意,否则听了师父这一席话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梁禄冲着空气干笑两声,他扶着后山碧寒洞外的立柱,一闭眼,脑子里就都是师弟的身影。
他梁禄,从来没指望能和师弟真心相好过。师父这话说得可当真莫名其妙,什么心属之人,什么放过师弟,师弟本不是他的,谈何放过……梁禄脑子里想,他觉得师父想太多了,师弟这事根本与他无关,可心里又莫名的一阵酸楚委屈。碧寒洞外洞阴冷森森,梁禄边往里走,边打开食盒,从里面捞了一块竹叶糕胡乱塞进嘴里。
天下之大,哪有什么心属之人。师弟前途似锦,总有一天要离开这破落的小山谷,而自己,能在这里求得一隅已是万幸。本不是同类人,相互能得一丝温存,就是福分。只是师弟能得到的福分远远不止于此。他的确是对梁禄有几分崇拜与爱慕,可他还小,太小了,他比梁禄整整小了五岁。等到五年过去,或许根本不用等五年,师弟就会彻底忘记他,忘记他们在这个小山谷里短暂的同门之情。
“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的记性也不怎么好……”梁禄心里想,他胡乱咽了那块竹叶糕,觉得饿得难受,又拿了一块,刚吃一口咽到一半就被重重呛了一下。
“还要生孩子,还要重新学功夫,我这么多事,哪有时间在乎师弟。”梁禄重重咳了几声,他让那块点心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臻正在打坐,后背冻结的伤口在冰中失却了血色,赤裸的肩头有白色烟气蒸腾,刚结起的冰粒被体温融化,融化的瞬间又有新的冰粒生成。
幽深的洞外有声音传出,是人的咳嗽声。韩臻一听就知对方是谁。他睁开眼,踩着冰石跑出外洞,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倚在青黑色的石壁上不住咳嗽。
“师兄?”韩臻轻唤一声,那人抬头,咳得一张脸通红。
“你怎么……咳咳……怎么跑出来了?”
韩臻走上前,一手接过梁禄手里的食盒,一边伸手到他身后,轻轻拍他的背。
梁禄见了人,似乎也好了些。他伸出两只手捂着脸,半晌洗脸似地抹了一把,抬头睁
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韩臻,咧嘴一笑:“师弟该饿了吧,师父瞩我带了点心来。”
他咳得两颊微红,眼睛也是湿湿亮亮,韩臻低头看着他,点点头,极其自然地伸出胳膊搂住师兄骨架似地肩膀,转身往内洞里走。
冰墙反射着洞内细微的光线,将本该阴暗的洞室照得明亮耀眼。靴底踏在地面,激起水花敲打冰面,发出叮咚的脆响。韩臻坐回白碧石上,拍拍自己的膝盖,见师兄站在原地不动,便一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坐了。
两只手从身后虚搂住梁禄的腰,韩臻的下巴顶着师兄的肩膀。“怎么是竹叶糕。”他打开那食盒,问。
梁禄回头,目光落在白碧石四周通透的冰墙上:“师弟不喜欢?”
韩臻静了静,“喜欢是喜欢,可……”
白糯米制成的团子,上面裹着青青一片竹叶,一入内洞,整个食盒都被裹了层冰。韩臻问师兄要不要吃,梁禄摇头,说刚才吃了,更何况现在又冻住了。韩臻便从中拿起一颗,放在自己手掌心里,在师兄面前向上摊开。
透明的层冰包裹着翠绿竹叶,玉似地圆圆软团引得人食指大动。韩臻轻轻握了握手指,一阵轻微的水汽从竹叶糕上方消散,梁禄看着,怔怔伸手,指尖触碰到师弟的掌心,他心里一堵,拿过竹叶糕就塞进嘴里。
韩臻在他耳边偏着头,看着梁禄狼吞虎咽的架势,还有眼角的一滴闪光,“师兄是从师父那里听到了什么,心情不好?”
梁禄也不知怎了,他伸手捂着嘴巴,像是被噎住了,一边朝韩臻摆手,他离开韩臻,大步走到内洞那条溪流边,蹲在地上也不管那水温多少,用手捧了就喝。
碧寒洞集药王山之灵气,千年严寒,滴水成冰,唯有这一脉从万辛泉流入的溪水永不冻结。梁禄被冻得受不住,勉强喝了一口,便是通体的冰凉,他将那恼人的竹叶糕咽下去,一屁股坐在溪边冰凉的石砖上,捧水的两只手也失了血色,梁禄用手臂掩着咳了两声,脸色刚平复一些,忽有一双手臂从身后袭来,带着令人心悸的热度,把梁禄抱了个满怀。
“师兄到底怎么了?”
梁禄摇头,他想推开韩臻的手,可刚仓促喝了万辛泉的水,他隐隐腹痛,一手捂了肚子,梁禄要站起来摸灵心丹吃,韩臻见师兄皱着眉头的样子,低头看到他捂着肚子的手,便伸手过去。
掌心隔着轻薄的衣料摩挲着怀中人冰凉的小腹,阵阵热度袭入其间,像猫被轻轻挠着下巴,梁禄蜷了蜷,他闭着眼,任师弟把他搂在怀里抱着,只是两只手从怀里翻出灵心丹,倒出三四颗通通放入口中咽下。
他不说话,韩臻也不再问,两人坐在白碧石上,韩臻继续打坐,梁禄贪得一刻暖意,缩在他身边闭眼休憩。他根本不是在休憩,虽闭着眼,眼睫却一颤一颤,被师弟握着的手有些发抖,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韩臻一直打坐到深夜时分,光线越来越暗,整个碧寒洞顶像被笼罩了一层水雾,韩臻睁开眼,转头见师兄正躺在自己膝盖上睡觉。
探入他衣间,师兄的身体有些凉。这碧寒洞里,除了韩臻怀中,没有一处是有温度的。韩臻拉过他的手缠到自己脖子上,顺势在他脖颈间吻了吻。
天色晚了,他虽贪心,可师兄体弱,还是回去休息得好。韩臻抱起他,正要从白碧石上起身,梁禄哼了两声,忽然醒了。
“天怎么黑了。”他闷着声音说,边说边摸了摸额头。
“约是子时,”韩臻说。
“嗯……你伤口恢复得如何了?”梁禄从他怀里坐起来,双脚踩在白碧石下的石板上,脚底心就是一阵冰凉。
“八成,”韩臻低头看着他,“师兄先回去休息吧。”
梁禄摆手:“不用不用,你为了救我而挨打,我怎能不陪你。”他边说边走下地,绕到韩臻身后去看他的伤口。
韩臻垂下眼睛,师兄的手指摸到后背伤口,是微凉的温度。“师兄……都知道了……”
“嗯。”梁禄点点头,伤口愈合不错,“也早该猜到的。你救了师兄,师兄无以为报,陪你疗伤,也是应当。等伤好了,也就不陪你了。”
他语气有些冷淡,韩臻转头看他,与他对视一刻,随即拉过他到自己身前。
梁禄似是早料到韩臻有这一招,他坐在韩臻怀中,静静感受着师弟紧紧搂着自己的手,那手指解开衣服,揉着梁禄胸前的敏感,顺势将他压在身下。
梁禄喃喃自语,“这洞里,有些暗。”边说,他边伸出手,指尖凌空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韩臻压在他身上,看着他的手指,低头再看师兄脸上都是挫败的笑容。
“我以前……以前是会的。”
梁禄用手遮着眼,他说着,忽觉头顶一阵明亮,再睁眼时,师弟的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掌心虚握,上执一朵清蓝的冰凌,从凌心缓缓向外亮着光,透过冰层的折射,将洞内照得大亮。
师弟很聪明,他只有五层的功力,却轻易就领悟了梁禄疏远七层时自创的小玩意儿。虽是小玩意儿,可也是梁禄得意之作。
“好玩吗。”梁禄看着身上本忙着对付自己的师弟一脸惊诧地对着那冰凌,苦笑一声。
他心里有些骄傲,又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