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与林献寒两个人的事情。”他低头道,“你无需把你自己牵扯进来。”
“你不是说如果我放过太傅你就要让我不举吗?”我努力朝他白了一眼,“我要是不举了,怎么压你?”
“我会让你举的。”他不以为意地缓缓道。
“谁要你让我举!我自己会举的!”我气不过大叫道。
他微微一笑,将我抱得更紧。
然后我听到床上有人猛咳一声。
我踮脚,越过阮双的肩头看去。
那位郑子佩郑先生已经转醒了过来,神色微愠地再一次死死盯住我们。
看来瓦罐还是不够瓷实。下一回我要买坨铁块。
我正忿忿想着,阮双已经转过我的身体,将我往外头推。
“去寻个大夫来吧。”他凑上我的耳朵道。
“他不是已经醒了吗?要什么大夫?”
“那就去帮我买些吃的吧。”
我连忙回头看着他:“你刚才没有吃饱吗?又饿了吗?”
他朝我点点头。
我想了想,问他:“你想买什么吃的?”
“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蛋黄酥。”
“那就买蛋黄酥好了。”
我又想了想,蛋黄酥工艺复杂,应当不大好买。不过既然是他点名要吃,我自然要想办法给他去买。
于是我再次摸了摸口袋里银两,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郑子佩,便依言乖乖出门去买蛋黄酥了。
******
我沿江来回走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卖蛋黄酥的。
我锲而不舍地找,找到最后,只在江边找到一个破落的摊铺,后头站着个卖海棠糕的贩子。
海棠糕上头也是黄的,和蛋黄酥有些像,而且海棠糕也是甜的。
于是我对那贩子道:“我要十块海棠糕。”
贩子十分高兴,忙不迭地从屉里拿出纸来,替我包好海棠糕。
江风吹过,我注意到那纸是我熟悉的浅黄色,上头似乎印着墨迹。
我揉了揉眼。
贩子已经把包好的海棠糕递给我:“公子,五文钱。”
我没有接,只是问他:“这些纸你是从哪里来的?”
“公子,这些纸绝对干净的。”他连忙道,“我已经用它们包了十来日的海棠糕了,从来也没人出过事情。”
我道:“我不是问你纸干净不干净,我是问你它们从哪里来的。”
“泗水北面的官府沿江发得到处都是,”他朝大江对岸努努嘴,道,“我看纸张好得很,扔了可惜,就随手拿来用了。”
我抬头看了看大江对面。
江上雾气蒙蒙,遮掩了对岸太傅的天下,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低头把纸张展开。
十块海棠糕顺势掉在地下。
那贩子惊叫了一声。
我不管,只是把沾满油腻的黄色纸张在身上努力撸平。
如我所料,这是一张通缉的黄榜。
上头墨迹纵横,勾勒出一个人。
勾勒得不是很像,但里头风采绰约,我依旧一眼认出那是阮双。
太傅,还是想找他。
我有些庆幸我外公自立为王,让我如今能待在一个阮双不会被抓的地方。
庆幸完后我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贩子已经紧紧拽住我的衣袖:“公子,五文钱。这十块糕可是你自己不小心掉地上的。”
我很郁闷地付了钱。
我在外头兜转了半日,依旧没有买到蛋黄酥。
日薄西山,贩子们陆陆续续打样回去了
我只好也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
我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阮双和郑子佩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神色均是十分凝重肃穆。
我能够感觉到,阮双五官深刻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悲伤。
我不喜欢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们看到我,都站了起来。
我瞧了眼阮双,轻声道:“我没有买到蛋黄酥。”
他走到我跟前,替我理了理头发,却道:“郑先生想同你说几句话。”
我微怔,抬头看看郑子佩,又侧脸看看阮双。
“我和他?”我问阮双。
他点点头。
“那你呢?”
他勉强笑了笑,将我推到郑子佩面前,道:“你走了半日也累了,我去吩咐隔壁老头做饭。”
说完他就出门去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郑子佩。他就是看不惯我和阮双好。他肯定仗着自己是阮双的老师,所以把他训斥了一顿。他要和我单独说话,肯定也是想仗着与我母族相识,训斥我一顿。
要不是看在阮双的面子上,我现在就想把他赶出家去。
所以我斜瞥他一眼,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来,朝他重重哼上一哼。
他置若罔闻,反而朝我微微笑了笑。
我扭头不理他。
然后我听到他开口,语气似乎有些尴尬。
他道:“阮欢,我姓郑,名子佩。你……还记得我吗?”
我转过脸去看住他,没好气地道:“你如果欢好到一半,发觉还有人立在你身后瞪着你,你会记不住他吗?”
他闻言一怔。
我又朝他哼了一哼。
他似乎是被我的话拉进了什么往事记忆里,一脸莫名沉沦,对我的哼鼻毫无反应。
于是我加大力气,又重重哼了一哼。
他终是回过神,重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说道:“你出生的那几年,我在阮府里住过一段日子,还抱过你。”
我想到我小时候被这般讨厌的人抱过,浑身如被针刺,怎么都不舒服。
于是我伸手,当着他的面掸了掸衣服,道:“我一定不怎么喜欢你抱我。”
他闻言又是尴尬地笑了笑,道:“是啊。偌大的阮府,你只喜欢阮双抱你。”
我倏然发觉原来我打小就甚有品位,心里头不由偷偷乐上一乐。
他又已经自顾自地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我觉得他这个话题转得甚为突兀。
“不仅是容貌,你的脾气也很像你的母亲。”他又缓缓道,“都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会执着到底的人。”
说完他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了想,觉得他乱七八糟扯了这么一大堆,应该是想先与我套近乎,然后趁我念及母家旧情放松警惕的时候再与我摆大道理不让我和阮双好。
阮双会上他的当,我才不会上他的当呢!
于是我猛然立起身来。
他十分愕然地看着我。
我不管他,转身把我先前坐的椅子扛起来。
他察觉不对,慌忙也立了起来。
我扛着椅子冲到他面前,恶狠狠地朝他吐了一个字:“滚。”
他怔了一怔,不动。
“再不滚信不信我用椅子砸死你?”说完我把椅子举过头顶,往前又踏上一步。
椅子的阴影爬上他的脸,他的脸色顿时灰败一片。
他被我所逼,一步一步往门口退去。
我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逼到最后,他的后背抵上了门板,无路可退。
他有些难过地仰头看着我。
我才不心软呢!我以前就是心太软,所以把自己弄到了这样的境地。
我伸脚踢开门,直接把郑子佩逼到了外头。
然后,我看到了先前出门去的阮双。
他面朝街巷立在屋檐下,一动也不动,对我们这边的巨大动静毫无反应。
暮霭沉沉,半明半晦地铺遍他修长的身躯,似乎是要将他无声吞没进巨大的黑暗之中。
江风携卷不知名的花絮飘过,落满他的肩头,沉淀出他一脸的凄婉与落寞。
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像被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遗忘了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他就宛如那江边的夕阳,马上要离我而去一样。
到时候,只会留给我无边无际的永夜。
我揉了揉眼,抬头看夕阳。
今天的西边,没有晚霞,只有霭霏缥缈。
我轻轻放下椅子,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阮双。”
他回神,侧脸看了看我,又抬头看郑子佩。
郑子佩朝他摇摇头,只道:“我还需筹备,就此先行一步。”
言毕他就转身走了。
阮双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明。
我十分不满,刚想伸手去拉他,那郑子佩却在这个时候回头,敛容朝阮双道:“保重。”
说完,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头,朝阮双晃了晃。
阮双垂睫,不说话。
然后,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将我拽成面向郑子佩。随即,他朝郑子佩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淡如清风般地回道:“拜托先生了。”
他的力气很大,我被他拽住,不得不也勉强低了低头。
我好不容易重新将头抬起,那郑子佩已经走远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我回头,再去看阮双。
暮色打在他的脸上,满眼金色,满目晕眩。那一瞬间,我竟然,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俊美疏朗的脸。
第十一章
这天半夜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屋顶上,震耳欲聋。
我被雨声所惊醒。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阮双正半撑在床头,出神地看着我。
外头一片漆黑,可他的眼睛里头却有点点光亮。
他看到我醒来,一愕。
我揉了揉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他伸手替我盖好背角,淡淡道:“雨太大,我睡不着。”
我强行将他按躺下来,又用手遮盖了他的眼睛,道:“你又不是鱼,睁着眼睛当然睡不着。”
我能感到他的睫毛在我的手心里头微微颤动,有些凉湿。
我伸出另一只手,勾紧他的脖子,和着外头的雨声替他数绵羊。
数着数着,我又睡着了。
******
第二天依旧是大雨倾盆。
阮双有些心不在焉地抱膝看着窗外。
我也探头看窗外。
雨点沿着屋檐笔直滚落下来,如丝线一般,从来也不断开。
我想起昨日早晨我替他买了件红衣裳。
我本想昨日就给他的,没有想到当时回到家的时候他却去寻郑先生了。
于是我把衣裳抱出来给他看。
他很有耐心地把衣服穿了起来。
刚刚好。
大红色,本该是十分喜庆,却被他穿出一层丰艳到极致的哀婉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立在我面前,恬静如水地望着我,道:“谢谢。”
“你要一直穿着。”我对他道。
他点点头。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难过。
于是我低声补上一句:“哪怕将来我不在你的身旁,你也要一直穿着。”
他愣了一愣,默默看住我。
过了许久,他侧头叹口气,又点点头。
我们不再说话,只剩外头雨声潺潺。
许久之后,他开口,嘱咐道:“郑先生是你应当信赖的人。你将来要对他和气一些。”
我没有说话。
他又道:“没有他的安排,你不可能逃来南疆。”
我想起当时在京城的药铺,在京郊江边的船家,那些暗号,那些朝我们磕头的人,还有那个无名的牌位。
“这些都是他的预先布置吗?”我问。
他朝我点点头。
“那个牌位供奉的是他吗?”
阮双又点点头,回道:“我们都以为先生已经不在十几年了。”
可是郑子佩却活着。
为什么阮双会以为郑子佩死了,又为什么郑子佩实际上没有死。
这里头,似乎有许多的故事。可是我不想知道。我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
我只关心我与阮双的事情。
于是我道:“你知道吗?他今天对我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让你抱。”
他勾起细薄的双唇,弧度完美宛如新月。
我想起以前模模糊糊做的梦,便道:“我好像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抱着我去街上买过糖葫芦。我记得对吗?”
他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含笑点头道:“是的。你那时候看到糖葫芦就流口水,常常流了我半身。”
我想到前几日我抱着他,也流了他半身口水,不由讪讪笑了笑,遮掩道:“糖葫芦很好吃的。可惜我做了皇帝之后再也没有吃过。”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问道:“你还想吃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去吃。”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外头走。
“现在?”我蹙眉看外头的瓢泼大雨。
他转身,对我颔首道:“是的,现在。”
“明天不行吗?”
他无比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头却没有任何的神采。
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异常绝然地道:“不行。”
******
大团大团的雨打在街石上,泛起乳白色的水汽来,好像是置身在云雾里。
今日雨太大了,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很多商铺都关了门。
可阮双却莫名的执着,一家一家的寻找过来。
我跟在他身后,打伞也来不及。
他似乎根本把雨当成了空气。
到了最后,他身上那件我才买的新衣服完全被雨水打湿了。
湿透的红衣裳变成了黑色,压抑在我的心头。
我拦住他,在雨里大声道:“我们回去吧!淋雨会生病的!”
他低下头来看住我,只道:“你想吃糖葫芦。”
“我不想吃了!”
“你想吃的。”他依旧看住我,坚持道,“我知道你想吃的。”
可一直到天黑了我们也没有找到卖糖葫芦的。
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拖回家去。
他站在屋子正中央,头发全都湿嗒嗒地黏在脖子里,难得的一脸无助。
雨水顺着他的衣服流到地板上,在他的脚底下形成了一个青白的水洼,他危危而立,好像一不留神就要掉落下去一样。
“我去叫隔壁老头给我们烧热水。”我看不下去,转身出门。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外间了。我跑到里屋,发觉他正抱膝埋头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的沮丧。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蹲下身来,从身后抱住他。
“今天买不到,我们可以明天买。明天买不到,我们可以后天买。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不分开,总有一天会买到的。就算这辈子都买不到糖葫芦,我们还可以买蛋黄酥,买海棠糕……”
他不说话,整个人沉沦在黑暗里。
我想了想,终是忍不住,直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辜负了太傅,太傅便害了你,你又要去害太傅,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你看我,太傅也害了我,可我无所谓太傅的生死。因为我不为我不在乎的人而活。”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
然后我咬唇,将头靠上他的肩头,低低道:“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的生死。”
他闻言突然转身,将我重重按倒在地板上。
然后他开始解我的衣裳。
我怔了一怔,随即去推他:“我们都是湿的呢!”
他不理我,继续解我的衣裳。
转眼我就被他褪尽了衣裳。
他把头埋进我的怀里,用舌尖在我的胸口细细吮吸。
残留在皮肤上的冰冷雨珠被他吮吸得沸腾起来,一丝一丝暖入我的身体里。
很舒服,好像开心地掉进了蜜罐一样。
我叹口气,让步道:“地板上容易受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