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直不说话,陆朝察言观色已成本能,他慢慢蹭过去秦直右手边的位置。突然,像叫人没得反悔似,猛地抱住秦直。后者被他一撞正好靠上沙发椅背,倒也不会受伤。
只是心,更冷。
「对不起。」
陆朝紧紧抱住秦直,脸埋在他肩窝。可惜秦直好像不为所动,稻草一样的金色脑袋伏在胸前,他伸手摸了摸。
「快六年了吧。我每天坐在这里,你最喜欢的位子,等你回来。我每天都想,为什么。我要知道理由。」
陆朝摇头。为什么?他自己也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不起……」
秦直手掌托住陆朝的下颚,硬让他抬头。冷漠,从眼底透出来。
「说不出来的话,我换个方式问。当初让你离开的理由,现在还存在么?」
张了张嘴,陆朝仍旧发不出有意义的字句。但是他知道,今天他如果不做点什么,秦直真的会不要自己。再度被抛弃的预感,让陆朝陷入恐慌。
「我不知道……真的,不是不回答你,是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陆朝的眼神由疑惑转为惶恐,他深呼吸把半途而废压下去。有一点,小刀挑错了。秦直手掌沿颚骨往下抚摸颈子,见陆朝微微纠起脸,看起来一副按摩到筋骨,有点疼痛的样子。
「舒服么?」秦直问,普普通通的口气。
陆朝咬牙,然眼珠子慢慢变得又黑又湿润。秦直托着陆朝的后脑杓按向自己,另一手捏开他的下巴,对嘴像做人工呼吸那样含上去。陆朝‘呜’一声,身体颤好大一下。秦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探进衣服底,扯他左胸前那一点,挺立的小果被指腹夹着揉捏。
「舒服么?」
舌与舌分离牵引出水丝,嘴唇被咬的红红。秦直再问一次,陆朝闭上眼忍过一阵发热鼻酸,才睁开眼看着秦直。
「……舒服。」
「知道为什么吗?」秦直讲,掌心捧着陆朝的脸,自问自答。「因为我爱你。你呢,你为什么?」
「我不知道。」陆朝很痛苦,两手死抓着秦直不愿意放,但,又给不了对方想要的理由。「我不敢确定,我怕……」像受了风沙刺激,一眨紧眼,对自己的气愤与恼怒就被推挤出眼角,流下透明水液。
「我不知道什么叫爱。万一我错了,你怎么办?!」陆朝盯着秦直,热度不断从眼眶里涌出,他睁大眼抵御越来越模糊的轮廓,「我不知道。我不能害你。但是其他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用力吸下鼻子,陆朝用尽他认为最严肃的口吻,「真的,死都可以。」
秦直再聪明也无从分辨,陆朝这句话里有没有他想要的。舔去他脸颊边的泪水,将苦咸的滋味藉舌尖传递,陆朝乖顺张嘴,卷着舌肉滋滋啾啾地吸吮。只可惜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善了。
秦直用力拥抱陆朝,像要把人嵌进身体里。陆朝感觉到最后的讯息,咬紧牙根也止不住痛入骨髓的哽噎。他听见秦直低沉的嗓音,震动的共鸣,那么温柔而残忍。
「我对你的承诺,只要我活着都算数。」秦直不用『永远』这两个字,因为那不实际。「这里是你的家。但是,你必须回答我,你要用什么身分留在这里。」
溺爱。其实是溺死自己的爱。
他毫不客气的把头埋进水中,不想再挣扎。他说。
「你不能再找我要,除非你爱我。」
第42章
『你不能再找我要,除非你爱我。』
陆朝恍恍惚惚在路上走,脑子里全是这句话。他磨光自己最后一层脸皮威胁秦直,他还是要管那件案子,否则臭龟有什么消息都不告诉秦直。这个时候,胖子打电话来,像在他身上装针孔一样。陆朝巴不得有人陪他大喝一场。
胖子待自个家里恭候陆朝大驾光临,没想一开门吓了一大跳,惊呼:「靠,你是怎样?!」陆朝用尽口袋里最后一块钱全拿去买啤酒,一看见胖子就把重的像砖头的袋子扔给他。
「找你喝酒!」吼一声,陆朝熟门熟路的一屁股坐地板上。胖子歪着脑袋摸摸肚皮想,这是干嘛了?但嘴皮子照耍。「哎,你被谁甩啦?干嘛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坨屎。」
「放屁!」陆朝狠狠瞪胖子一眼,‘啪喀’一下打开啤酒罐,对嘴仰脖子咕噜咕噜灌进肚子里。
胖子看他这种喝法,心里三分惊,不会是又去找橡皮还南日麻烦吧?便试探性的问:「上次托你办那事好像成功了,橡皮叫我约你星期五,后天去他家喝一摊。」
陆朝愣好几分钟才总算想起来办什么。算算日子才一个礼拜多的事,竟然感觉已经过了好久。麻痹了吗?他想。咧开嘴难看的笑,也笑不出来。
胖子拿手肘推推陆朝,「我找你就是跟你约这个,阿你……橡皮不知道你跟南日见过面,南日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讲。总而言之,反正橡皮是打算后天找你过去给南日看啦。」
胖子说话的时候,陆朝已经喝干第二罐,往第三罐进攻。他哼哼笑两声,满是不屑,讲:「又要演戏,烦不烦。」
胖子唉声叹气,「所以说兄弟不好当,搞的比亲妈还亲妈。」偷瞄陆朝见没什么反应,胖子稍稍放大胆子一点,问:「你是怎样,说出来听听,我也算你亲妈啊。」
「干你亲妈,嗤。」
「喂!你怎么跟橡皮一样讲不听,我妈只有我爸能干!」胖子对橡皮和对陆朝不同,后者难免自然而然多了同情,多了不踩中伤疤的小心。
「胖子,我问你。」陆朝忽然低下声音,轻轻的讲,却又让人觉得沉重。「你说,我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吗?哪一个才是真……」爱这个字陆朝说不出口,他觉得太恶心了。
胖子愣了下,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怎么,你劈腿啊?!」立刻得来陆朝威胁力十足的白眼,胖子乖乖替自己打圆场,抬手摆摆说:「好好,开完笑。」看看陆朝脸色,胖子颇为斟酌。「你讲两个,一个是……」连他也忍不住叹气,「另一个,你好不容易第二春是谁?」
陆朝想讲,话在嘴里绕一圈又吞回去。「反正,要怎样才判断的出来,到底是不是。」
胖子摸摸下巴,连珠炮似的问:「第二春做什么的,几岁啊?人怎么样?你们交往多久?」
陆朝又解决掉一瓶,手一使劲掐扁了罐子,心想干脆把自己一块掐死算,犹犹豫豫的回答:「律师,很有名气。年纪……」陆朝想了想,「快四十了吧。人很好……我们没交往。」
「四十?!太老了吧!再说律师竟然看得上你,律师哎,真的假的啊?你不要是被那个人包养,被玩了还不知道!」胖子会这么想不无道理,激动地抓着陆朝手臂摇晃。
陆朝一抬手挣脱开,口气马上凶狠起来。「干!你敢乱讲他就是跟我过不去!他是律师没错,是我、是我玩他……我不对。」讲到后面声音小下去,又是一脸郁闷。
胖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玩他?!妈啊他不告到你脱裤子!」
越讲越烦躁,陆朝胡抓自己乱糟糟的一头金毛,「反正我就问你,要怎样才知道我,那个……」陆朝做出嘴型硬是没办法发声,胖子接他的口喊:「爱?!」
陆朝再开一罐啤酒,又是一口气乾光。胖子有些愣,自己也拿一罐喝两口,‘哈’一声呼出酒气,脸上表情慢慢纠结。
过一会,胖子带着不同于平日玩笑的口气,说:「就算你说的都对。金毛,年纪差太多了,不适合你。」
「哪有差……没多少啦。他看起来很成熟那种型,跟我一比,站在一起根本不能看,我像白痴……配不上。」陆朝现在不像白痴,更像一盆乾枯的向日葵,萎靡低着头。
「可是你想,他五十你才三十出,这个差别就大了吧?拼一点你可以给他当干儿子哎。」
陆朝看一眼胖子,恨不得飞刀子射过去。「屁!五十岁,男人五十岁正抢手你不知道?他有名又有钱,长的……长的很正,绝对不止一卡车人倒贴。」
胖子一听,两边眉毛高高翘起,什么时候开这么多粉红色小花没人通知一下。
「那你还在犹豫个鸡毛?」
「所以才在烦我到底是不是真心对他有那个意思啊!」
「先抢先赢你烦个鸟啦!抢了再上!!」胖子比出广告台词的姿势,手握拳在胸前大力挥了又挥。
「不行。」这点陆朝一直很坚持,「我一定要很确定才可以,不管怎样,我不能伤他。」
胖子从没见过陆朝这种表情。讲夸张点,就算现在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改变决定。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胖子盯着陆朝那张脸,讲:「用橡皮跟那个人比,你怎么说?」
涨鼓鼓气球里的气一下子全泄光,陆朝顿时歪倒在矮桌上,脸朝下,压的扭曲变形,苦闷地喊:「不知道!!」
胖子愕然,「没想到你这么花心大菜头啊……你喜欢橡皮那么多年,我以为你很专情哎。」
陆朝脸马上撇向胖子,「喜欢是喜欢,爱是爱吧?不一样吧?我就是搞不懂。」逼到最后,仍然不得不说出那个爱字。
胖子搔搔头,又摸摸肚子,皱起包子脸讲:「你这问题太难了。连你自己都不晓得爱不爱,我哪知道。」说完突然一顿,两眼发亮往矮桌上一拍,「试试看就知道了嘛!」
「怎么试?」
胖子搓搓手,拿起啤酒罐大饮几口,‘啪’地放回桌面,彷佛做成一桩大事的样子,说:「电视上不都讲,身体本能。更爱哪一个,你就做一次。凭感觉,到时候你就知道。」
陆朝一听,不客气拿手里罐子K胖子,「行啊,你去叫橡皮给我上一次试试看!你去讲啊!」
「我找死啊我!」胖子意思意思扭一下身体,随便陆朝扔,悻悻然闭嘴。
又是一阵安静,只有从喉咙里发出来灌啤酒的吞咽声。
「哎,你还没放弃橡皮啊?」
「……不是放弃不放弃。陆朝手肘撑着头,看来很颓丧。想解释的话终究构不成句子,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讲。」
「金毛。」
胖子喊,陆朝莫名觉得怪,偏过脸看向他。就听他问:「你喜欢我吗?」
手一个没撑好下巴差点嗑矮桌上,陆朝大惊还带结巴。「白、白痴啊你,说什么屁话!」
「靠北,我问你就答!还想不想知道怎么办啊?!」
「喔……兄弟、好朋友的喜欢那就……是吧……靠北你这样很恶烂哎!!」陆朝大为光火,又觉得超级别扭,该不会死胖子真喜欢上自己吧?越想越觉得恐怖。
只见胖子斜着眼,脸上一团肥肉随说话抖动。
「喜欢是吧,橡皮勒?」
陆朝不敢再盯着他看,改盯着啤酒罐上的标签。
「嗯。」
「有没有不一样?」
「废话当然不一样!」陆朝急着辩驳,胖子装模作样的捧着胸,「用不着这么反胃吧?真是太伤我的心。」
陆朝恶寒一阵。
「我再问你,跟你那第二春有没有不一样?」
或许正是为这一问做的铺陈,胖子切入核心,神色不再嘻笑。陆朝被问倒,目光浮疑不定,略显慌茫的样子。
「好像……不太一样。」
「我真受不了你。」胖子看陆朝窝囊相,「这种事也来问我,剩下的只有你自己想清楚啦。再不行,你就霸王硬上弓试试看吧!」
胖子打死都没有料想到,这句半开玩笑的话,会让陆朝在某天逼到绝路时,做出最激烈的选择。却也说不出,该还是不该。
第43章
陆朝就这样在胖子家里昏昏沉沉醉倒,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手机设下的闹铃很准时,也亏叫得起人。陆朝拿起机子恨恨掐掉震动响铃,一想到要上班真他妈烦。
这几年陆朝换不少工作,但都是为了讨生活。在他想法里还是要找一个自己真正有兴趣的,长久做下去也才不会厌。于是换工作的念头一起,不过是从这一个不高兴跳到另一个不满意罢了。有钱拿就好,没什么差别。
越想就越待不下去。好像身体和心里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可是他却分辨不出在哪里。现在他等级还不够,只知道不对,不知道怎样才叫对。
喉咙乾乾,陆朝看胖子睡死了不吵他,自己随便找张卫生纸写『我走了』三个字,又把四周空酒罐子收拾进分类垃圾袋,最后从胖子猪窝里翻出咸菜乾一样的被子给他盖,左右看看OK,才扣上腰包走人。
陆朝不知道的是,胖子在他走后突然挺尸一样坐起身,看见矮桌上卫生纸的蓝色笔迹,再低头拉了拉被子,两手捏一把肚子堆积的肥肉,轮胎一圈,长长叹气。
陆朝是那种说了就要去做的人,所以当他开始萌生不愿意继续待火锅店的想法,便一秒钟也不想多留。纵使人在上班,精神不知飘哪去,整个人看起来懒懒散散,光一个上午就被店长注意过好几次。到中午,他一个电话打给同事抓人来代班,并和店长正式提出他要辞职。不管店长如何软硬兼施,陆朝向来是软硬皆不吃,看心情决定。他骨子里自我且逆反的那根芯从未遭现实磨损,只是多几层外围包裹防撞而已。
走出店门外,陆朝觉得超级轻松,半点没有下一餐没着落的窘迫。他过过更苦的日子,这算得了什么?坐上公车,他摇摇晃晃于台北市永远铺不平的马路。下车,再走一段上坡路。三十多分钟就到了。
他把右手袖子往上拉,伸入雕花大门中央的间隙里,有点生锈的铁栓一抽,毫无阻碍地打开。穿过草皮,站定家门前,‘叮咚’一声按下门铃。
等了一会,陆朝把耳朵贴门上,听到有动静。知道对方从猫眼看见自己,再不然还有对讲机带的监视器。陆朝踢门的脚抬到一半又缩回去,改用手掌拍门。
「是我,开门。」
又等几分钟没人应,陆朝干脆豁出去,脸也不要的耍皮。
「这我家干嘛不让我进去?!」
陆朝几乎以为他听见叹气的声音,又轻,却又沉沉坠入胸腔里,闷闷憋着。然后,像说对通关密语一样,传出门链被解开、门锁转开的声响。费力的防盗门地绞链咬的很死,所以门才刚开一条细缝,陆朝就赶紧从外边将门用身体抵着。不是怕里面的人不让他进去,而是担心行动不方便的人又受伤。
另一头的人却以为陆朝要破门而入,难得语气不善的问:「不去上班你来干什么?」
陆朝被问一顿,一脚正卡在门槛上,侧着脸,那人的表情在背光面看不清。
「我辞了,找别的做。」
就算看不清也能感觉对方正皱起眉毛,陆朝奇怪自己这感应从何而来。
「为什么?你犯什么错?」
质问的口气,但陆朝就是莫名其妙听出里头明显的维护,忍不住心情大好。
「我才没犯错,是那个店长太机车。」讲着真生出许多不满,「说什么我是金毛外国人能增加业绩,干,又不是牛郎叫我陪客。」
到这个时候门才总算从里面打开,陆朝顺势进屋,再把重的要命的防盗门关上。自动脱球鞋换室内拖鞋,一抬头就对上秦直硬板板的脸色。
「哪一家店,地址电话店长姓名写给我。」
穿着肥大的运动衣,一手拄着拐杖一脚打石膏,身体因为重心不稳还歪了半边。没抹发蜡,头发乱乱垂在额头前快遮住眼睛,一副黑框眼镜垮垮架在鼻梁上。有点邋遢,更多是狼狈的男人,死沉着一双眼目露凶光,要为自己找别人麻烦的样子。
忽然,陆朝觉得,有什么东西,酸酸软软的在心脏深处乱钻,好像他终于『对』了。
秦直看陆朝半天没反应,愣愣呆呆,就揉揉他的脑袋,放松一点语调讲:「没事,辞了就好。」
其实没什么,在外面工作哪有不遭白眼不受压榨的。只是被秦直这么一揉,倒越揉越觉得怨气。陆朝一张手抱住秦直,下巴嗑在他肩膀上。后者拍拍陆朝的背,手掌顺了顺背脊,低头正好嘴唇靠在耳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