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站在窗前,问某位官员:“谁传出去的?”
官员鞠躬,犹豫了半天,迟疑着说:“经调查,似乎是……是……章先生。”
陛下挑起眉梢。
第二天,生命研究中心出具证据,用沉痛的语气证实——在网球比赛之后,章先生留下了后遗症,正在积极治疗当中,如今痛苦不堪,公众的不理解致使章先生神经忧郁,一病不起!
居然还放了段章以躺在床上直勾勾瞪视天花板的视频。
几乎是立刻,流言停止了,对章以的同情开始泛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章先生——那就是受害者啊!
当晚,在中央政府吃晚饭,陛下说:“整天跟我兜圈子耍心眼。”
其实,陛下好打发得很,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鬓,轻轻揉两下就完事了。
婚后第五年,陛下带章先生来到生命研究中心,做了一番详细的检查,陛下指着屏幕上一个放大的小白点说:“你看,新生命。”
章先生大惊失色,“什么!”转脸看向大胖子军医,军医头都没抬,把检查报告递了过来。
陛下问:“你想看你全身的医学检查报告吗?”
章先生一头倒在检视台上。
陛下在旁边坐下,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地说:“这是珍贵的礼物。”
章先生一骨碌爬起来,盯着军医的眼睛,“检查没出任何错误?”
大胖子眼角余光悄悄飘向陛下。
陛下说:“小生命是个人类,从现在开始他享有双重特权,并且比你的特权还要大。任何人都无权伤害他。”
章先生一眼睨过去。
“他还未成年。”
章先生彻底爬不起来了。
当晚,章先生破罐子破摔,关于“我警告你,不准把我弄哭了”,那是哭得一塌糊涂啊!那神奇的药膏抹上去,四个小时眼睛愣是没消肿。
第二天晚上,章先生把一叠纸拍在陛下面前,笑眯眯地说:“要看吗?”
“这是什么?”
“我全身的医学检查报告。”
陛下抚着额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章先生摸摸他的嘴唇,“骗了我半天就为了昨晚,多好的机会啊,一点防护都没做,可惜您工作效率太低了,我都替您感到伤心,先生。”
婚后第六年,了解内情的近身官员集体向陛下进言:“您想想办法让章先生回心转意吧!”
陛下“嗯”了一声,头都没抬,半天之后,说:“通知移民部门,尽量选择十岁以下的儿童带回来,告诉教育部门,加强教育。”
官员们恨不得口吐白沫,敢怒不敢言,您溺爱得还有边儿吗?
转过天来,近身官员们又集体找上了章以,沉痛地哀求:“章先生,您忍心让帝国经历军阀混战之后改朝换代吗?如此一来,势必生灵涂炭,您不是不耻战争吗?”
章先生微笑,“先生们,请转告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一招他几个月前已经用过了,并且手段更曲折委婉让人防不胜防!”
官员们面面相觑,他这话的意思是……陛下也在努力?
出了皇宫,某官员哀声长叹:“许明捷都结了婚了,他怎么还这么顽固?”
“许明捷的脑子哪有他的好使啊!”一众人等相顾无言垂头丧气。
既然有人开了头来游说,后援部队哗哗啦啦就跟了上来,周围的新朋旧友排着队轮番上阵,这车轮战把章以轰炸得呀,头晕目眩!
简直忍无可忍,章以冲进陛下办公室,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还有完没完?忍耐是有限度的!”
陛下抬起眼睑,抚着章以的下巴,迫使其扭过头去,指着他身后的地板,金属地面白光刺目热浪灼人,说:“你看,你一巴掌触动了按钮,未经许可私自开启……”
没等他说完,章以脸色煞白,“赶紧关了!赶紧!”
“唰”合上了。
陛下拉他,章以急忙退开,“我还是离你的办公桌远点吧,它不欢迎我。”
陛下不置一词,站起来,朝会议室走去,章以“喂”了一声,问:“你去哪儿?”
“我要开会了。”
“多长时间?”
“我尽量让他们长话短说。”陛下打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章以只好拖把椅子坐下,左等右等过了十几分钟,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进会议室,章以还在疑惑:哪个部门的官员胆子这么大敢让他干耗这么长时间?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章以走到秘书们面前,笑说:“冒昧地问一句,陛下这个会议要开多长时间?”
秘书们相顾无言,最后还是中年秘书站了起来,说:“这个时间,陛下没有行程安排。”
章以一愣,说了声“谢谢”,直奔会议室,“咔嚓”打开门,陛下抬起头来,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把门关上,过来。”
“你什么意思?”
“你让我等了将近三十分钟,怒气平息了吧。”
章以嘟囔:“不是说你很忙吗?居然浪费三十分钟。”关上门,走过去坐下。
陛下握住他的手,说:“让我们来做道数学题。”
“数学题?”章以往沙发里一靠,别过脸去,“我是文科生。”
陛下笑了笑,“简单的加减法,很容易,可以开始了吗?”
章以瞪视,“你要是敢耍着我玩,我跟你没完没了。”
陛下“嗯”了一声,接着说:“在地球上,人类活到七八十岁就差不多了是吧。”
章以皱眉,点了点头。
“在这里,医学发达,人类的寿命可以延长到一百六十多岁,你看,你还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在世时间。”
章以愣愣地看着他。
“一百三十年后,我两百五十几岁,正值壮年,相貌与现在没有太大的变化。”
章以倒在沙发里,凝视墙角,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时候,我看上去像你的爷爷。”
“没关系,”陛下拍拍他的脸,表情很柔和,“只注重外表是肤浅的行为。”
“那么,这道数学题的最终意思是什么?”
“意思是,如果现在我们有了后代……”章以“腾”站起来,陛下一把抱住他的腰,摁在沙发上,接着说:“一百三十年后,他比我现在的年龄还要大几岁,完全有能力继承皇位……”
没等他说完,章以惊呼:“他继承皇位,你干什么去?”
“我陪你呀。”
章以骤然眼神发直,愣愣地瞪着他,鼻息煽动了半天,呐呐地问:“陪我长眠地下?”
“这就是我118岁就继承皇位的原因。”
“你们家这是什么传统!”章以怒不可遏,使劲掰他的手,急得满头大汗就是掰不开,章以怒火冲天,“你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居然学会殉情了!我告诉你,我坚决不生孩子,我死之后,你老实在皇位上呆着!”
“然后,沉浸在回忆里孤苦伶仃地度过余下的一两百年?你不觉得对我很残忍?”
章以直勾勾地凝视他的眼睛,陛下微微笑了一下。
章以一把抱住他,“对不起。”
陛下失笑,“你有什么可道歉的,这是大自然对变形人的惩罚,是我们太自私才会致使地球荒废。你不知道,我们曾经试图克隆人类,可惜,克隆体质量低下,并且人类家属激烈反对,牵涉到伦理问题。”
章以捧起他的脸,手指插入他的发鬓,“我是文科生,数学题算不过来,让我想想。”
“好。”
于是,章先生陷入了痛苦的冥思苦想。
婚后第七年,陛下去巡视疆域,历时一年半,返回01号星,陛下在通讯器里说:“等我回来吃晚饭。”
章先生微笑,“好。”
军舰停在草坪上,陛下走下来,摘下军帽戴在章先生头上,撑着腋窝将他举起来,鼻尖蹭着鼻尖,微笑,“我终于回家了。”
37
131年后,章先生寿终正寝,陛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给我两年时间进行权力交接,很快。”
两年后,陛下255岁,正值盛年,容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陛下站在办公室窗前,遥望天际绯红的夕阳,久久伫立一动不动。
“笃笃笃”,传来敲门声,陛下转过身来,“进来。”
一名器宇轩昂的年轻军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啪”行完军礼,摘下军帽放在办公桌上,笑说:“今晚一起吃饭吧,爸爸。”
“你前些日子去哪儿了?”陛下走到沙发边坐下。
年轻军人没有回答,绕过桌角,在桌沿上轻轻按了一下,大屏幕“唰”一下亮了起来,年轻人往椅背上一倚,“爸爸,您说在一个人去世前的14秒能对他做什么?”
陛下抬起头来。
年轻人左眼眨了一下,弯下腰轻轻地说:“可以把他带到时空飞船上进行救治。”
陛下惊讶。
年轻人一指大屏幕,“您看,他刚刚到达01号星。”
陛下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朝大屏幕看去,一名年轻男子正打开一道房门,瞧着满地的西红柿挑起眉梢,“调查得真彻底,但愿你们已经数清了我有多少根头发!”
此人是谁?
——章以!
陛下心潮澎湃,手指轻颤,凝视着章以的脸庞一时之间无法回神。
年轻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眼神从大屏幕转到陛下身上,“爸爸,您要不要到生命研究中心的观察室去?您可以告诉他,您其实已经数清了他身上有多少根汗毛。”
陛下站起来,慢慢走到屏幕前,仰头注视他焦躁不安的表情。
年轻人踱过去,笔直地与父亲站在一起,“移民法的相关条款已经修改过了,同一个人最多可进行两次移民,您看,我们不需要第三次,我们是合法的。”
陛下垂下眼睑,“他会生气,他厌恶滥用职权修改条款,他是律师。”
“现在可不是律师。”年轻人左眼眨了一下,笑说:“您可以换个方向加以培养,比如……”一看章以正蹲在地上费劲地扒拉米袋子,年轻人一摊手掌,“比如,厨师?很容易做到,您都培养过一次了,驾轻就熟。”
陛下低下头,瞧了瞧自己轻轻颤动的手指,缓声问:“他知道多少了?”
年轻人就近坐下,“除了有过您这个丈夫和我这个儿子之外,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么多打击一次性全告诉他?”
年轻人叹了口气,“所以他在86号星呆了三个多月,爸爸,他很坚强。”
“而且很从容。”陛下又转向大屏幕,章以正在切肉丝。
“芹菜肉丝很好吃。”年轻人靠在椅背上,“顺便说一句,他看完了大部分的法律书籍。”
“嗯,”陛下顿了顿,接着说:“所以说,是他选择了当律师,并不是我培养的。”
年轻人朝父亲的背影挑了挑眉梢,闭上眼睛很是无奈,“爸爸,您还是想想办法把他往厨师的道路上引导吧。他对您说:‘陛下,您违法了!’是情趣。可对我说:‘殿下,您违法了!’算是怎么回事?他能不喊我殿下吗?”
“生气时才会这样,一百多年了,你还没习惯?”
“那么,接下来的一百多年,您能让我习惯他做的菜吗?”
陛下没说话,画面中章以正高举瓷碗,橙黄的蛋液细细地淋进西红柿汤里。
估计指望不上了,年轻人站起来,“爸爸,您只有三天的时间做准备。”走到桌边,捡起军帽戴上,脚后跟一靠“啪”一个军礼。
陛下“嗯”了一声。
年轻人走出门去,片刻又把门打开,“爸爸,您太严肃了,您都严肃两年了。”
陛下的视线追随章以从厨房来到客厅,缓缓地说:“三天后,你跟我一起见他。”
年轻人唇角上扬似笑非笑,“现在跟他年貌相当的是我,您就不怕他爱上我?这可怎么办?”
“爱上?”陛下自言自语,“会这么容易?”
年轻人关上了门。
门外,一众官员齐刷刷地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问候:“您好,殿下。”
殿下大步流星地朝窗口走去,“尽快把工作做完,今晚放假。”登上军舰,脱离墙体向天边飞去。
官员们眼瞅着军舰飞没影儿了才傻愣愣地坐下来,一个个瞠目结舌,眼神纷纷飘向陛下的办公室大门。
真是没想到,大门居然打开了,官员们惊讶得无以复加,却见陛下走出来,说:“现在放假。”登上军舰,消失在天际。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过了很久,不知是谁喃喃自语:“居然放假了?这……这不是章先生的专利吗?”
确实是章先生的专利,不过,章先生——
已经回来了,就在01号星上!
三天后。
陛下站在大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章以。
屏幕中,须发皆白的大胖子军医对章以说:“章先生,现在可以走了吗?我们要去见陛下。”
“陛下?皇帝陛下?”章以一愣,“为什么去见他?”
“安排你的衣食住行。”
章以捡起外套穿上,笑说:“很显然,陛下是仁德之君,帝国几千亿智慧生物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请示陛下早餐该吃什么。我能告诉他我早餐想吃烧烤吗?”
“还是这么尖刻。”军医微笑,接着说,“陛下只安排你的衣食住行。”
章以摸了把脸,“您说得对,早在86号星我就被告知过了,我很特殊,史无前例的特殊,特殊到没人肯告诉我到底特殊在哪儿,美其名曰:时机成熟会有人向你详细解释的。可我一直认为时机早就成熟了。”
军医笑了笑。
半个小时后,章以来到中央政府,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请进。”
章以走进去,环视一周,静悄悄。一名挺拔的军装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30岁左右,轮廓深邃面无表情。
章以双手合十,微微欠身,“阿弥陀佛。”
陛下一愣,抬起眼睑瞧了瞧他,唇角上扬,做了个请的手势,“章先生,请坐。”
“告罪,告罪。”章以又行了个佛教礼仪,走了过去,盘腿坐在沙发上,五心向天。
“章先生是佛教徒?”
章以半垂眼睑,宝相庄严,“并未出家,带发在家修行。”
“我想提醒你,佛教在帝国几乎没有信众。”
章以微微一笑,“信仰是自己的,我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
“我同意你的观点,”陛下点头,“佛教徒似乎要恪守清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