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待定的妖娆之位,自己的清白之身。
屋内一下灯火通明,绿珠还未抬头看清坐在前方的人,已经慌张地跪了下去:“左使大人!”
“绿珠,你好大的胆子,深夜竟敢擅闯妖娆行宫,该当何罪!”气势汹汹的话语,伴随着勾魂眼中迸射的寒光,跪在地上的绿珠,被骇得强烈地颤抖了起来。
第四十一回
“左使大人,奴婢……奴婢没有……真的没有……”
“放肆!”沉声低吼一声,麓公悠闲摇着宝扇,勾魂眼紧紧盯着伏在地上的女子,“如此说来,你是说本使在撒谎了?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舞姬,竟敢口出狂言!”
“没有!没有!左使大人我没有,绿珠没有那样的意思,真的没有!”一双美目惊恐地抬起来,慌张地摇着双手极力辩说,可是吐出的话却那般苍白无力。
“没有?”冷声喃喃,男子摇着宝扇又道,“那你深夜来紫竹别馆有何意图?妖娆行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说,给本使如实招来!”
“我……我……”仓皇无措地垂下眼眸,绿珠娥眉下的眸子泛起不知所措的红晕,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紫竹别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左使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淡漠的声音,伴随着清风带进的一股蔷薇花的冷香,让人为之愣了一愣。
血月投下的光芒,照射在那人雪白的肩头,雪白的衣袍,和雪白的眉峰上,只平添了一份夜里媚人的诱惑,勾起有心人蠢蠢欲动的心。
“圣者,你可算回来了,”暗自吸了一口冷气,摇扇挥开鼻间萦绕的花香,麓公起身,缓缓抬手对着步入的人施了一礼,“属下方才捉到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正想着如何处置呢?这不,圣者一回来,此事自然好办了。”字句无情之话,好似全然忘记那一晚的春宵帐暖,尽显薄情之面。
然而,当看见那雪白的人有些踉跄的走姿,一如那天早上与仙人回到那伽宫殿的样子,勾魂眼中瞳孔一阵紧缩,面色寒如冰窖。
呵,还真是耐不住寂寞的狐妖啊!
冷冷一笑,麓公继续摇动手中的黑玉宝扇。
“确实应该好好理理,”清漠的语气,伴随着嘴角冷魅的弧线,由尘懒懒坐到一旁的竹椅上,整了整被风散开的衣袂,“不过,左使大人是否应该先以身作则。”
合上宝扇,麓公朝着由尘走近几分:“我身为妖王左使,自是有此职责,不需妖娆提点,也一定会恪尽职守。不过,区区舞姬,在紫竹别馆来去自如,在下自是要先管这个。”
轻轻勾起唇角,由尘半瞌眼帘道:“左使大人莫不是忘了,第一个出现在我别馆的人是你,并非她。论起罪来,左使大人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轻微抽搐了一下嘴角,麓公脸色怪异地说:“妖娆圣者真是好令在下寒心,竟为了一个下贱的婢女,要问罪在下?!麓某可是一切都在为妖娆着想啊!”
“多谢大人关心,”漠然回话,淡金色的眸子始终未有正瞧一眼麓公,“我做事自有分寸,不劳左使大人费心。如若没有其他的事,恕由尘不远送了。”
逐客令一下,空气中寒气更甚。
麓公忽而大笑起来,阴厉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雪白的人:“好,好!圣者,你对麓某真是用心良苦,在下也就不多加打扰了,您自便。”斜眼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绿珠,愤然摔袖而去。
绿珠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左使的那个眼神好骇人,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还跪着做什么,耽搁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沉声对着地上的女子说道,由尘抬眸看向屋外高升的血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很难想象,他陪了鲻刖整整一天,鲻刖也那般靠在他的膝上睡了整整一天,害他到现在都是步履虚浮。
这么晚了,不知他可还有休息。
尊贵的仙君,也会和妖王一样,有累的时候吗?
照着由尘的意思快速站起身来,绿珠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圣者,我们……是要去哪里?”心底其实极怕由尘会因为刚才的事怪罪于她。
回神望向绿珠,由尘轻微蹙起银白的眉峰:“你如此怕做什么?他是妖,你是可修成正果的灵物,怎么反过来了,他越猖狂,你就越害怕?绿珠,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所说的话。”
微微愣了一下,绿珠苍白着脸色,略有些吞吐地说:“我……绿珠知道了。”
可是,知道又怎样?她自小跟着麓公,对于麓公的惧怕早已深入骨髓,一朝一夕之内,又怎会那般容易剔除。
以前只要是麓公想要的她便给,一如无心争夺的妖娆待定之位,一如自己的清白之身。不是没有怨过,但是怨了又怎样?她还是摆脱不了他,还是只能做他人掌心中的蝼蚁一只。
方才语不成调的反驳,已是她百年来唯一胆大的一次了。
见绿珠美丽的脸上尽是落寞,由尘又淡淡地开口:“在我眼里,他不及你分毫。”
有些震惊地抬眸看向面前雪白的人,绿珠动荡的美目中缓缓溢出一丝水色,带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好了,再说下去,后悔的就是你了,走吧。”起身朝向屋外,由尘淡淡地说。
绿珠慌忙点头,略擦了擦眼角,小跑跟在了由尘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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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行馆处,除了紫竹别馆、黑水馆,还有一处回乡台和副院。
回乡台现下住着天地至尊清乾仙君,副院安置着各方郡王和左右二使。
此时,由尘与绿珠正走在去回乡台的途中。
“圣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见脚下的路,越来越蜿蜒向那高贵的仙人居所,绿珠胸中的心脏跳得愈发的急促。
恍惚想起那次宴会上,第一次见到那么光彩照人的仙君,不止心跳乱了章法,连美丽的脸蛋也好似抹了浓郁的胭脂,红如血滴。
“去找你的师父。”由尘轻语,继续领着女子前行。
“什……什么?!”慌忙拦在由尘身前,绿珠抬头看着他,双目慌乱找不到支点。
顿住脚步,由尘淡淡看着她:“怎么,你不愿意?”
愣了一下,绿珠连忙大叫起来:“不……不是!怎么会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的!”眉心间的翡翠,也好似染上了一抹夕阳之色,显示出女儿家的羞涩。
无声浅笑,由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你还再犹豫什么?难道你不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
完全傻愣在原地,绿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傻傻地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天……天呐!面前比冰山还要难以融化的人,居然笑了!
“怎么了?傻愣着做什么?”
绿珠回神,脸色变了变,而后有些吞吐地避开由尘的目光:“其实,我不想认其他人做师父的。虽然,清乾仙君确实是很好的引导者。若是跟着他,也不知是绿珠几世修来的福气。但是,在绿珠心里,其实早已把圣者当做师父了!我……我……”
轻叹一声:“绿珠,你果真还没听清我说的话。我说过,你需要一个好的引导者,只要潜心修炼,他日必定修成正果。那个人不是我,更不是妖界的任何一个人。你身上的妖气囤积太深,要迟早剔除,才能有宜修行。何况我是妖,自己都未修成正果,又怎能做你的师父。”
单纯天真的女子,想的也是那般简单,这也是由尘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绿珠沉默了下来,不是因为由尘的话令她当头一棒,而是她忽然觉得,如此类似嫡仙的男子,直到现在还不能位列仙班,她除了心寒,还是心寒。
甚至有一点,心疼。
“连圣者这么好的人,都不能飞升成仙,我……真的可以么?”迟疑地询问出口,起初还有些信心的双眸,此时闪烁着动容的光芒。
“我和你们不一样。”淡淡吐出这句话,由尘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当空的血月。
你们还有脱离苦海的可能,而他,早已受到无间地狱的诅咒。就像一株深种在忘川湖边的曼珠沙华,永世逃不掉刀山火海的炼狱。
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脱离苦海,却也比任何人都要步履艰难。
“来了怎么不进屋。”
第三个人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带着天生的雍容华贵,令人不由郑重对待。
“上仙。”绿珠慌忙对着缓慢步出的男子施礼,刚恢复不久的脸色,又染上胭脂的颜色,心跳骤然加快。
掠过女子,暖黄衣袍的男子直直走到由尘身前:“你有话和我说?”墨玉般的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好似在逼问着什么。
微微错开目光,由尘走到绿珠身前,将神色略显落寞的女子扶起来:“我来找你,确实有话要说,”他将绿珠带到濮落身前,“我希望你能助她,修成正果,收她为徒。”
没有丝毫诧异,濮落只浅浅打量了一下绿珠,又转眼看向由尘:“我不答应。”
移开身姿,似是有意回避,由尘轻声问:“为何?”
“她身上有紫蒲藤的仙气,就算不用拜我为师,经我点拨,他日也大可飞升成仙。”沉稳解释,濮落墨色的眸子里,平淡如水。
“我不懂,”由尘抬眼看向他,“绿珠现在深受麓公所制,没有你的帮助,她很难脱离妖界。难道你就不能大发慈悲,帮一帮她?”
目光疑惑地来回在两人间,绿珠一点也不明白清乾仙君口中的“紫蒲藤”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南岳至宝?!
可是,她什么时候沾上了仙气,还吃下了天下觊觎的南岳至宝,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大发慈悲?”略有深意地轻声喃呢,濮落忽然抓住由尘的手臂,快速移形至回乡台屋内,“那么,我们便好生谈谈。”
“圣者!”看着忽然消失在面前的两人,绿珠大惊,连忙上前追了上去。
然而,刚刚踏出几步,一道无形的屏障便她将狠狠地弹了开去。
惊呼一声,绿珠翻身险险落到地上,脸上微微泛起担忧之色:“出了何事?”
方才的仙人,怎么好似很生气?
第四十二回
回乡台的布置不华贵,但是很雅致,衬托着仙人云淡风清的气质,丝毫不会逊色。
只是,现在由尘单独与濮落在一起,气氛不似以前轻松,隐隐带着使人无法呼吸的沉闷。
由尘本身便不是主动的人,几百年来冷清惯了,性子就愈发的冷淡。之前一直是濮落逼着他,紧靠着他,生怕他逃走,才使他摆脱不了情感的纠葛。
然而,如今莫名其妙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又做错了什么,还是谁决定早一步放弃。
只是,不论如何,由尘现下都是不愿与濮落单独相处的,不为什么,只是觉得现在两人都应该静一静。
“你什么时候看上那个柳树小妖的?”
两人不过几步之隔,却好似鸿沟万丈。
由尘默了一下,道:“出发前三天。”
“为何你要帮她?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那只肥猫儿,难道跑了一只小猫妖,你仍旧放不下,现下看上一个柳树精,誓要将他们送上仙位?”微微顿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你修不得,便想他人修得,以此满足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字里行间,透着一丝咄咄逼人。
由尘有些怔愣地立在原地,不是他从未想过濮落对他会有言语犀利的一天,而是濮落字字都说中了他的心事。
仙籍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梗,也不是他执着什么徒有虚名的仙君之位,而是……没有仙籍,他只能处处受制。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回避似的侧头,此时的由尘就如他的性子一样,冷冷清清,不辩白,亦不过于承认。
略有些落寞地淡笑一下,濮落沉稳开口道:“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再将我的紫蒲藤送予他人,那柳树精的就算了,不要让我再发现,你擅自将紫蒲藤的药粉施予不相干的人。”
微微垂下眼眸,广袖里的纤长五指,若有似无地握紧一分。
濮落说的没错,他确实在绿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她服下了紫蒲藤的药粉。
上次清理忘川泉眼时,药粉并没有用完。
也许是觉得今后有地方会用到,由尘便自行留了下来。
直到遇见绿珠,为了替她打固根基,他便在每日给绿珠的茶水中掺了紫蒲藤的药粉。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如今此事却也成了眼前人发怒的源头之一。
“我知道,我欠了你很多,”抬首轻声说,“如果你想要回剩下的药粉,我立刻还给你。只是,这几日掺在茶水中,已经所剩无几了。”说着,抬手好似要从乾坤袖中取出药瓶。
手肘被人猛然捉住:“你是存心想气我是不是。”低沉的嗓音,带着强力克制的怒气,由尘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忽而觉得,从宴会之后,濮落的性情变得愈发古怪,令人难以捉摸。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漠然问出口,淡金色的凤目连眸光都好似不再流转。
深吸一口气,濮落忽然说道:“我看不出他的来历,妖王鲻刖。”
挣了挣手腕,见丝毫不为所动,由尘略有些无奈地说:“这个我已经猜到,鲻刖绝非常物,但一定与佛国关系匪浅。那天遇见阿难,本想问他当年我与龙众是否有所纠葛,之后想想,像阿难那样遵循天命的人,既已认定是我的劫难,便绝对不会泄露天机。如今连你也看不透,随命吧。”
“随命?”手掌收紧,面前雪白的男子立刻轻微蹙起银白色的眉峰,“你以为他真的是龙众,是真龙?”
心底咯噔一下:“难道不是?”
冷声哼笑,濮落松了一点手劲:“虽然我不清楚他的真实来历是什么,但是绝非真龙,所谓紫金盘龙化身,怕也是欺世盗名。”
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由尘喃喃自语:“非龙……”那又会是谁呢?
“今天一整天,你在哪里?”平常的询问,却是审问般的语气。
由尘回过神来,直直盯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松手放开面前的人,濮落后退一步,丰神俊朗的面容毫无表情。
“我等了你一天。”
微微怔住:“什么?”由尘不解。
“我在紫竹别馆,等了你一天。”
“……”
“你和鲻刖在一起?”
落寞的神情,肯定的语气,此时的仙人,就好似被人遗弃的锈斧,明明看似很重要,却被人遗忘九霄。
由尘心中有什么在微微刺痛,他向前走近暖黄衣袍的人,本想伸手拉住他,才抬起一点的手又垂了下去。
“濮落,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并不愿看见,那个天塌下来都不会慌张的男人,露出如此不相协调的神情。
清乾仙君是天地至尊,他可以不同情世间所有的生灵,也可以漠视一切的沧海桑田,但是,就是不能变得如此颓败。
因为,清乾仙君不应该颓败落寞,应该永远尊贵无比,让人仰视,无法追寻。
清乾仙君就是濮落,濮落就是清乾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