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生谣——蘑菇三

“少爷，”还没来及说出下文，身后有个丫鬟进了水榭，略一行礼，道，“老爷让您去找他，说是有事要问。”

唐老爷有事传唤，唐今儒只好收了后面的话，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反正这儿你也熟，自己逛吧。”

“天都黑了，我什么好逛的？”孟仟愈也跟着站起来，“忙了一天了，我得去好好睡一觉了。”

唐今儒眨了眨眼，阴笑道：“那样也好，不过这里是我家，你别弄出太大动静！”

孟仟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跟着笑道：“我尽量。”

幸好是涂昔不在，不然肯定又是一次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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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也只是胡乱说说的玩笑，他们在唐家的暂居所就在唐今儒的宅院附近，孟仟愈不多时便踱进了门，只见丫鬟环儿握着一柄折扇站在中庭，手上正比了个奇怪的姿势，涂昔则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孟仟愈疑道：“这是在玩什么？”

环儿见他回来了，站直了笑道：“环儿闲着无聊，想跟涂公子学剑。”

从她手里抽回折扇，孟仟愈失笑道：“小姑娘好端端的学什么剑？想造反么？”

环儿道：“剑舞起来好看。”

“直接学跳舞不是更好？”孟仟愈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天不早了，去睡觉！”

环儿吐吐舌头，乖巧道：“是。”

目送着环儿回了自己的小厢房，孟仟愈二话不说，也拖着涂昔进了房间，转身关上房门，先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搂进怀里——一整天下来都没个独处的机会，现在可终于是盼到了。

这些突然的招式用得多了，涂昔虽然还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也无奈由他去了。

刚出浴不久，身上还留着温水的热度，孟仟愈在他颈上轻吻一下，眨眨眼道：“怎么又多了股香味？像是佩兰香。”

原本他身上就有阵幽暗的梅花香，这次却又掺上了清新的佩兰味道，孟仟愈眯起眼睛，贪恋地多嗅了几下，涂昔被弄得有些痒，不自在地扭过头道：“不知道，他们烧的水就是这样。”

“烧的水就是这样？可我洗的时候怎么没这特殊待遇？”孟仟愈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涂昔见他忽然冷笑，不解道：“为什么？”

孟仟愈摇摇头，拉着他到房间里坐下，淡然道：“唐家肯定也是听了什么谣言了，佩兰素来是辟邪草，他们给你用这个，你说是为什么？”

……那肯定怀疑自己是妖怪了。涂昔明白他的意思，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孟仟愈看他面色微愠，一手把他揽到膝上，轻笑道：“不过他们肯定失望了，我的狐狸不是妖怪，仙人仙草，兰汤出浴，反而是再合适不过了。”

涂昔叹了口气，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

“有心事？”孟仟愈看他这个反应，不由道：“被人误会成妖怪，你一定很在意？”

“……多少有一些，”涂昔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睛望着他，“不过更在意的是，今天下午见的那人……你父亲，你要说服他同意？”

一提到下午的事情，孟仟愈想想就觉得头大：“对，不过他好像不喜欢你……当然，你好像也不喜欢他？”

涂昔皱眉道：“为什么一定要说服他？若是三天期满，你不是直接就可以走了么？”

孟仟愈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竟是罕见地一阵无语，确定自己没抱错人之后，他把涂昔上下打量一番，恍然道：

“你是不是……没有父母？”

涂昔想了想道：“有，但是很小的时候就不和他们在一起了，并不记得多少。”

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他并不明白这样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孟仟愈叹了口气道：“虽然我并非他亲生骨肉，但他自小对我视如己出，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可能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也不可能去颐泉遇到你，这样说，你可明白？”

涂昔想了想道：“是恩人？”

“……不只是恩人，但这确实是其中一部分，”孟仟愈叹了口气，“他尽心尽力将我养大，我不能在他身边尽孝已是不妥，若再直接甩手走人，岂是更大的不孝？”

涂昔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孟仟愈笑了笑，却道，“不过我倒想问一件事，若是要修仙，一定要到别处去么？”

虽说仙人长生，但若不能在父亲侍奉左右，孟仟愈仍有些难以释怀。

涂昔皱眉道：“若要修仙，只要沉心静气，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但若是呆在这里，总有一天会被得知仙人身份，到那时——”

多数凡人一心求仙，若是某天得知孟家住着仙人，那还得了？

九十年前颐泉狐仙现身，祭拜祈祷的民众已是趋之若鹜，若又换在京城，只怕后果更为严重。

孟仟愈黯然道：“说的也是。”

——说服父亲尚且困难，就更别提忠孝两全了。

“罢了，暂且不提，”只要能得到父亲同意，多少也算是尽了孝道了。孟仟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狐狸？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涂昔不解道：“答应了什么？”

孟仟愈抬手拂过他的发丝，狡黠笑道：“把耳朵露出来，我要摸。”

涂昔瞪他一眼，无奈记起自己确实答应过，只能大不情愿地低下头去。

黑发间多出一对银色的狐狸耳朵，不管怎么看都可爱得很，孟仟愈笑嘻嘻地伸手去碰，可刚刚触上，涂昔不放心地回头躲开，红着脸道：

“你轻一点，别太用力……会疼。”

“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换个场合说么？”

孟仟愈哈哈一笑，轻轻吻在一只毛茸茸的耳朵上。

猝不及防，轻吻落下，一股战栗流过头顶，那双耳朵立时一颤，涂昔也跟着轻呼出声，他扭身想逃，可脚下还没站稳，立刻又被猛拉了回去。

孟仟愈趁他倒回来的时机，凑上唇去便是一记深吻，涂昔挣扎着再次从他怀里逃出来，却已经被吻得晕头转向，站在原地迷茫四顾，不知该往哪里去好。

孟仟愈看他昏昏沉沉的样子，强忍笑意道：“困了？到床上去吧。”

涂昔听到他的话，迷茫地依言挪步，等到了地方才反应过来，刚来及回头瞪他一眼，就已经被跟上来的人按倒在床上。

身下铺的是上等的软席，卧上去不但清凉，且柔软而舒适，孟仟愈兴致盎然地接受了他那算不得怒火的怒火，一手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衣带，仍不忘俯下身去一吻，不过这次吻的却不是唇，而是耳朵。

头刚好抵在对方的胸前，几乎已经依上对方的体温，耳上传来一阵奇异的酥痒，涂昔忍不住又是一颤，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羞赧地轻哼了一声。

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孟仟愈微微一笑，不依不饶道：“对了，尾巴你也有吧？”

“你——！”

怎么会这么得寸进尺！对他的要求十分不满，可涂昔唯一能做的却只能是瞪他。

“尾巴也变出来，好不好？”温热的呼吸仍旧在耳际徘徊，孟仟愈不依不饶地重复一遍，一只手不老实的摸进衣里，所过之处，皮肤一阵阵的绵软酥麻，涂昔无助挣动一下，脸上本就烧得滚烫，身上也要开始起反应了。

“……好……”

视线变得有些错落，本能最终还是屈服了理智，虽然有一万个不甘心，却还是躲在他的怀里小声答应了。

再后来，自然是免不了被从里到外地疼爱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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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转过身来——听见没有？”

可能是玩得太过火了，过了许久才休息过来，可叫了他数遍，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孟仟愈叹了口气，伸手掀开被子，涂昔背对着他躺着，拥着雪白的长尾蜷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抬一下。

“生气了？”孟仟愈挑了挑眉，“这么抱着它不会热么？”

“……不会。”

“别闹脾气，以后不欺负你了，好好睡觉行不行？”

“我在睡。”

“我搂着你才算是睡吧？”孟仟愈霸道地凑上去抱住他，涂昔没有说话，却把脸埋进了尾巴里。

“尾巴抱着舒服么？”孟仟愈皱了皱眉，又问。

“……还好。”

“那借我抱一下。”

“——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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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今儒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将至。

少爷没回来，仆人们都不敢睡，此时终于看见自家少爷板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前，都不约而同地猜到一个原因。

“少爷又挨老爷骂了？”议论纷纷而起。

“可不是，差点没吵起来呐！”

“少爷和老爷吵起来？”

挨骂稀松平常，可顶嘴就少见了，唐今儒常因外出玩闹，不务正业而挨家里的骂，可他性格随和，每次挨骂都好言好语地应着，和老爷顶嘴，那还真是罕有的奇闻。

唐今儒正在气头上，进院就听到仆人们的窃窃私语，不禁斥道：“大晚上闲了是么？没事做就议论起我来了？”

仆人们听见一声喝，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唐今儒想了想，补了一句：

“我知道，方才一定有偷听老爷子训话的，可谁若是敢把听到的话说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头顶月光大好，院中仆人们静悄悄一片，无人敢应。

第26章：今儒环佩

对环儿来说，唐家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每年临近春节，孟家的亲戚汇聚一堂，加上各处官员争相上门拜年，门庭若市，孟仟愈不胜四方叨扰，总会带她来唐家小住；又或者，为了逃避孟御史隔三岔五布置的文书编案，讨厌管束的公子亦会带她来此避难。

久而久之，这所小院简直已经成了他们的专宅，而这间小厢房也已经成了环儿除自己家和孟家府邸之外的第三个住所。

在熟悉的地方，自然就能睡个好觉。第二天上午，女孩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走出门去四处望望，庭院里阳光明媚，公子的屋门还关着，想是不到中午不会起床了。

摆脱了一身的旅途劳顿，环儿此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也变得颇好，见离正午还差好几个时辰，小姑娘找口井打了满满一桶水，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拿着木瓢泼起了院子。

可是，她的好心情却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第二趟跑出门去打水，身后跟来了两个唐家的丫鬟，环儿原本并没有在意，可放下吊桶还没来及拉起来，便被挤到了一边。

那两人看起来十七八岁，个子比环儿高出半个头，环儿疑惑地转头，以为对方是等得急了，于是道：“我只打一桶水，打完了就轮到你了。”

那两个丫鬟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一边兀自说笑，一边把环儿放的吊桶拉起来，哗啦啦倒进自己的桶里。

环儿搭眼一看，两人提着两个桶，可打完了这一次，忽然说到了什么热闹的话题，竟守着那只吊桶聊了起来，一时没有打继续打水的念头。

“你们聊着，”环儿眨眨眼，伸手去拿那只吊桶，“我打完了水还要回去呢。”

伸出的手被“啪”地一声拍开，环儿一愣，只听对面另一人笑道：“说的也是，若是怠慢了孟家公子，那可就不得了了。”

声音听着有些刺耳，环儿虽然年纪小，但也察觉出其中异样，揉着那只被打疼的手，女孩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却故作惊呼道：“不好不好，环儿要生气了，可别让你家公子的那位相好给我们下咒呀！”

环儿面色一变，顿时火起，一手甩起木瓢，气道：“你们胡说什么！涂公子才不会给人下咒！”

“不会？”两个丫鬟瞪大眼睛，“这我们可不敢说，只是洪家二公子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你们家公子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环儿怒道：“那是他说我家公子的坏话，涂公子教训他们来着！”

“那就是知道是下咒了？”两个丫鬟掩住嘴，互相道，“我看他们家公子是被那妖怪给迷住了吧？这小丫头是不是也……？”

“住口！”环儿气得小脸煞白，“涂公子是狐仙，才不是妖怪！”

“狐仙？”自然是不信的。

听闻此言，再看眼前这小姑娘气得跳脚的样子，两个丫鬟更是笑得满脸通红，“原来如此，是狐狸精的话，也难怪长得那么好看——”

“——胡说！胡说八道！！”

环儿气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抄起木瓢狠狠地砸向了那丫鬟一记，丫鬟顿时吃痛，“哎呦”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霎时变脸：

“你这死东西，竟然敢打我？若不是我们家少爷，你们怎么可能还赖在这院子里住着？！”

这人说着，另一人上来便抢她手中的瓢，环儿年纪小，个子也不大，夺了一会儿便被抢了去，那丫鬟把木瓢朝水井中一丢，一手拧起她的胳膊道：

“既然你说是狐仙，那我们也不怕了，不是妖怪总不会胡乱伤人不是？”

右臂被扭得生疼，环儿咬咬牙忍回眼泪，不甘示弱地瞪住她们道：

“你们不准说公子坏话，也不准说涂公子的坏话，不然环儿对你们不客气！”

丫鬟把环儿擎在手里，更是肆无忌惮，装作没听到她的话，兀自道：“少爷也真是的，昨天竟然因为这事和老爷顶嘴，这狐狸精别是连我们家少爷也迷住了罢——哎呀！”

环儿一口银牙咬在她手上，翻身一挣，趁那两个丫鬟松手惊骇，竟是一把扑上前去，把那两人生生掠倒在地，双手毫不留情地朝她们抓去。

“找死！”

那两个丫鬟怎么可能被动挨打？她们回过神后，也立刻挣扎着反抗起来，环儿更是手脚并用，甚至牙口辅助，石砖地被太阳晒得滚烫，三个丫鬟竟然就这样在水井边厮打了起来。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过去，也不知打了多久，眼前翻起一阵一阵的土尘，三人的衣服早被扯得乱七八糟，手臂脸上也皆是青紫痕迹，环儿的状态虽然比那两人还遭，却是越打越有劲，被那两人按倒在地，脸上刚挨了一拳，于是也一拳头回过去，打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怒喝：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声音，两个丫鬟的脸色刷地变白了，她们慌慌张张放开环儿，一身惨淡地转身跪下，怯生道：“少爷……”

环儿一回言未发，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攥着拳头，眼睛依旧盯着那两个已经朝唐今儒跪下的唐家丫鬟，就好像还想找个时机再给上一拳似的。

“环儿，怎么回事？”

唐今儒看都不看那两人一眼，冷着面孔发问，问得却是环儿。

环儿的脸上没有一丝怯弱，笃定地放声道：“他们说公子的坏话，我便要打她们！”

“说仟愈的坏话？”唐今儒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霎时一沉，对那两人道，“我昨晚上说的话，你们有没有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