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自白书——七命猫

爸妈经过两天的折腾好像很疲惫，我心里却暗暗高兴，看你们乱跑，这回你们要在家里好好呆几天了。

29号天气忽然变了，不再是阳光明媚，而是阴冷阴冷的，厚厚的乌云却没有下雨。爸妈接到邀请去朋友家吃混沌。我的心里很烦躁，又干起了我的老行当，玩水碗里的水。是谁说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些我都不太赞成。因为与天斗，可能被雨淋，我不喜欢淋雨，一淋雨我就一身臭味。与地斗，如果地不提供猫砂，我就不能嘘嘘。嘘嘘是猫的减压方式，现在社会这么浮躁，不能不减压，所以我不能不嘘嘘。与人斗，那就更糟糕了，想象一下，要是我和爸妈斗，那他们就会断了我的肉罐头啊。与人斗，万万不可。但是我发现，与水斗确实真的其乐无穷。我当然不会去斗大江大海，那是螳臂当车。水碗里的水是最好的斗争对象。我可以把水慢慢用爪子捞出来，分散在地板上，然后再上去踩几个好看的脚印，一副丹青这样就成了。为了证明是我的杰作，还要做一下几号，吐上几口气。爸妈没有能力欣赏我的艺术，总是我还没完成就被他们赶走了。为此我还挨了不少打。他们的打，对我来说就是挠痒痒，舒服得很。所以每次爸爸手还没碰到我的屁股，我就装作很有感觉的叫，不是乱叫哦，是有节奏的，好让他继续给我挠痒痒。但是他说我叫的太夸张，我真的没有啊，我只是一直在说ja，ja，ja。打过了我，他们会给我换一碗新鲜干净的水，于是我又可以继续做画了。哈哈哈，与水斗，果然其乐无穷啊。

爸妈从朋友家回来已经11点多了，俩人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妈妈还念叨着什么牛肉番茄的最好吃，以后她也要做。爸爸直接去洗漱，妈妈则是坐在沙发上又喝了点水，然后在那异想天开，大概还在怀念馄饨的味道。Lilly这个家伙却很煞风景，跑去厕所然后把客厅搞得臭气熏天。我跟她说以后以后要注意，应该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去厕所解决问题，她却不以为然。妈妈闻到这股臭气马上站起来打开了窗子，然后自己也去洗了。爸爸从浴室出来，一边抱怨Lilly太没有眼睛尖儿，一边清理我们的厕所。之后洗了手爸爸就一头钻进了被窝，看来真是吃多了就想睡。妈妈在浴室稍微折腾了一会儿也出来了，看了看我，我还在犹豫是不是晚一点进去睡，因为白天睡了太多觉真的不困。后来妈妈好像要关卧室的门了，还轻声说了句，Juni，睡觉了。我非常受不了妈妈的眼神，只要她一看我的眼睛我就忘我了。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我于是屁颠儿屁颠儿地趁她关门以前跑了进去。跳上妈妈的电脑椅，因为上面有个巨暖和的羊毛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

趁着朦胧的夜色看他们俩，感觉像是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这样看着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我在看。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妈妈的偏分变成了齐刘海，因为在学生宿舍的时候我们看了一个民国苦情电视剧，妈妈觉得里面人的齐刘海好看，于是把自己刘海也剪齐了。齐刘海的她比以前多了些稚气，好像个小学生，不过她本来就很孩子气，所以换不换刘海变化不大。爸爸还是高高的，我能看到他漏在被子外面的一只脚。他的呼吸很均匀，应该睡地还不沉。爸爸有好看的长睫毛，好看的蓝蓝的眼睛，好看的高鼻梁。自从他换了眼镜之后就不再像哈利波特了，而是比以前更帅气。新眼镜好像很贵，但是能让男人变帅气，再多的钱也值了。

爸爸是个很善良的两条腿，有时候也有点孩子气，但是总体上比妈妈理智很多。他从来没有过猫，甚至有些害怕猫，唯一的动物是幼时家里的一只兔子，叫 Waldi。可惜Waldi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被葬在奶奶家的院子里，挨着一颗很高的松树。从她葬的地方可以看到整个院子还有房子，如果有人在露台上吃饭也是能看很清楚的。我是爸爸的第一只猫，所以他对我很好，很有耐心，即使我不小心抓伤了他，他也不怪我，反而嘱咐我要小心。我们搬家了以后，基本上都是爸爸早起给我们喂饭，打扫厕所。妈妈偶尔也做这些事，但是她更多的心思在漂亮衣服和耳环上面，当然还有她的功课。妈妈以前的家里也有过猫，有个叫lili的猫，妈妈很怀念他，常常讲他的故事。因为妈妈的父母搬家，新房子不适合Lili，所以他们把他寄养在妈妈的姨妈家。Lili不喜欢那里，走失了以后他们再没有找到他。妈妈一说起来就很伤心，好像Lili是一只很宝贝的猫。但是我知道再宝贝也没有我宝贝，因为我是妈妈的第一只自己的猫，妈妈和我说过，我是她最爱的猫。她为了给我买更好的猫粮，给她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周末常常去医院打工，照顾病人。为我花钱的时候她从不犹豫，我打个喷嚏她都会担心，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谁比妈妈更爱我。

在学生宿舍的时候爸妈看过一个视频，说日本的一只猫由于被主人忽视很伤心，然后变得非常有攻击性，甚至攻击过主人。后来他们请去了动物专家，专家教他们慢慢地对着猫眨眼睛，说眨眼代表着喜欢。他们那样做，结果那只猫真的又变得很温和。我不知道这个结论到底有多大的科学性，不过从那以后爸妈常常朝我眨眼。我看得出，那是一种爱的表达，所以我每次都会眨回去。有时候我想告诉他们我喜欢他们，就朝他们眨眨眼，他们总是很开心，每次也都回应我，有时候还会把我抱起来蹂躏一会儿，那时我就有点后悔朝他们眨眼了。Lilly这个马屁精很例外，她居然不懂得眨眼的含义，所以爸妈一直觉得很诧异，不过他们还是对她也很好。妈妈说，因为Lilly是我的妹妹，我的伙伴，所以我们也要对她好，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认可了。

想着想着，我也睡着了，梦里梦见妈妈给我买了圣诞节礼服，是super man的装备。可能是最近跟着爸妈看“生活大爆炸“看多了，脑子里充斥的全是 super man， spider man之类的英雄两条腿……

一觉醒来，太阳还没有出来，看看表，已经7点了，我这一觉可睡地有点长了。爸妈还在睡着，一切很平和，像每个早晨醒来一样。让头脑清醒了一下，决定叫爸爸起床，因为马上就是我们的早饭时间了。Lilly晚上睡在客厅，肯定也饿了。从椅子上下来，觉得后腿怪怪的，难道我是懒得抽了筋？不管了，我趴上爸妈的床，决定先在爸爸的腿上休息下，给他点压力，他自然就醒了。果然，他睁开了眼，有点抱怨的眼神，好像是嫌我太重了。好吧，我承认，我真的有些重，前一阵子是4.8公斤，现在我就说不好了，谁叫我的个子大呢。不过爸爸肯定能够理解我，因为他也是个大个子。

眼看爸爸要起床了，想着美味的早餐，我真想马上冲出去。可是我的后腿，怎么一直还没有知觉呢？我是怎么了？我可是从来没有病过啊，今天这腿也太不给力了，一麻就麻这么久。

我试着跳下床，没想到来了个狗吃屎，因为后腿不能动，这一下子下巴就撞到了地毯。我试着站起来，可是还是不行，这，这，这是怎么了？我看爸爸叫醒了妈妈，说我的腿不能动。妈妈一轱辘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摊在地上的我。期间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爸爸把我抱到了床上，放进妈妈怀里，妈妈好像要哭的样子，一边轻轻抚摸我的头，一边让爸爸开电脑，找医生的电话号码。

要是在平时，妈妈这么早醒来就抱着我，我肯定乐得直呼噜。可是今天我实在很乱，脑子里像是爆了炸，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只是一直地问，我怎么了，我怎么了，然后尝试站起来。妈妈最后决定先把我关在笼子里，让我冷静，可是我怎么冷静地下来。也不知道是脑子疼，心里疼，还是身体疼，我整个身体好像已经不再属于我。我痛苦地朝着妈妈喊，朝着爸爸喊。爸爸还以为我要上厕所，于是把我的厕所门打开，把我放进去。我还是朝他喊着连我自己也不再明白的语言。他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最后为了让我好受，他把我平放在卧室的门口，一边拨着一个又一个的医生号码。

德国的很多兽医都是10点才开始营业，现在他只能打给提供紧急服务的医生，我模糊中只是听到了无数的嘟嘟声。妈妈在这期间一边寻找新的医生号码，一边很快穿上了衣服。我喊啊喊，可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身体也一点也不听使唤。爸爸就蹲在我旁边，我仿佛听到了妈妈的哭声。难道，我要死了？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生病过，每次体检都是健健康康。可是我又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爸妈都在我身边吗？我看不到了。张了张嘴，也听不到声音。

妈妈呀妈妈，你总是很会猜我的想法，而且一说就准，那么我现在想说什么，你也一定也会知道的。对不起，我不能再说给你和爸爸听我的开心和抱怨，但是其实那些都不是我最想说的，最想说的是我爱你们，只是我练习了很久，还没学会。想到你们应该都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开心……

【果有轮回】

09.第一天

果有轮回

未来的某一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认出了我们，只需对我们懒懒地眨眨眼，你知道，我们懂你的。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第一天

再一次睁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吧。忽然看到两个，不，是三个熟悉的身影。妈妈！爸爸！我高兴地大喊，可是却没人回应我。再仔细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不是我吗？难道？难道真的有灵魂一说？我是灵魂出了窍了？

妈妈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抚摸我的头，又是长长吸一口气，有时痛苦地大声喊nein。爸爸眼角也湿湿的，我想他是不想妈妈更难过，所以一直在忍着。他漂亮的蓝眼睛没了以往的光彩，只是呆呆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我的身体。半晌，他站起来给妈妈拿来了一盒纸巾。妈妈好像发现了什么，停止了哭泣。顺着望去，原来是我的鼻子在往下滴水，一种略带黄色的液体。爸爸说是我本来要吐却没吐出来的东西，现在从鼻子出来了。妈妈只是默默地拿纸巾把我的鼻子擦干净，然后转向爸爸： “这里太冷了，我们把他放到客厅吧。”他转身去我猫树的洞里取来我的蓝色小被子，这还是10年冬天她送给我的礼物，当时还有一个挂在暖气上的吊床，搬了新家以后因为暖气片不够宽所以就没有再用。她们把被子放在我平时晒太阳的沙发一角，然后轻轻把我的身体放上去，再盖起来。爸爸又拿来了我最近常躺在上面的一条乳白色毛巾，在上面又盖了一层。

我这时才发现，其实自己当时的样子很安详，像平时睡着了的样子。妈妈跪在旁边摸着我的脸不断流着泪。爸爸说：“你可以和Juni聊天，像平时一样，他一定听得到。”于是她开始用很轻很轻的语调讲着，说昨天还想着以后开一个宠物食品公司，专门生产含肉量高营养丰富的猫粮狗粮，说打算让我给她拍广告，试吃猫粮，只有我喜欢吃的她才卖。过一会儿又有点抱怨的让我把眼睛闭好，不许半睁半闭地唬人。平时我睡觉的时候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睁半只眼。妈妈见了总是无情地吵醒我然后对我一顿说教。就像她现在的样子，只是这一次她吵不醒我了只好让我继续睡着把眼睛闭好。

看着他们痛苦地样子，我的小心脏要碎成几千块儿了，如果猫也会哭得话，我的眼泪肯定早就干了。

妈妈说着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去卧室拿出了她新买的一个笔记本直接进了厨房。这个本子妈妈买回来后一直夸它很有设计感，她只花了四欧元买到手，觉得划算极了。爸爸好像对这些并没有兴趣，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然后轻轻抚摸着我的头，什么也没有说。我好奇妈妈去厨房写什么，就跟了进去，跳上了我最爱的餐桌。今天的天气好差劲，阴沉沉的，外面还有风在怒吼。老天爷，你不会也是为了我难过吧。

妈妈是用汉语在写，所以速度很快，像飞似的，不到一刻钟就写写慢慢两页，然后下面落了款，是她的名字和日期。好像是写给谁的信，可是开头又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我凑近了些，趁她翻页的时候敲了敲，开头第一行只有三个字，好难过！我的心顿时都分裂了一下，疼疼的。写完以后她又快速浏览了一下第二页，好像是检查错别字。我赶紧趁机又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了最后一句：未来的某一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认出了我们，只需对我们懒懒地眨眨眼，你知道，我们懂你的。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眼睛忽然模糊了一下，难道猫的灵魂是会哭的？用爪子抹了一把，没有泪水，却从眼睛里抓出一根眼睫毛来。我滴猫神，原来是我想多了。让我欣慰的是，妈妈的想法正在一点点走上正轨，她仿佛意识到我的灵魂还在，可以重生转世。

妈妈写完以后出来表情很严肃，但是还是难掩痛苦。她果断地对爸爸说，“我先去洗澡，你陪着Juni多呆一会儿。等我完事了，我们带lilly去医生那里好好检查一下，看他们是不是感染了什么突发病毒，然后再描述一下Juni的状况，弄清楚死因是什么。”爸爸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点点头，让她去了。

我躺在爸爸身边，试着感受他的温度，可惜却没有任何触觉。听到妈妈进了浴缸，然后水流下来哗哗的声音。妈妈这个人洗澡的时候有点浪费水资源，每次水流开很大，说是冲地干净。爸爸有时候看不过去就去浴室调小水的流量，妈妈每次都装成怒气冲冲的样子撒娇让她滚出去。这回爸爸看起来没有要去捣乱的样子。胡思乱想着，浴室传来一声痛苦地哀嚎，这个词虽然用在妈妈身上不合适，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我和爸爸都吓了一大跳，匆匆跑去看她是怎么了。

打开门透过浴帘看到她双手用力地拽着头发大声地哭，那个声音好悲伤，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妈妈她刚才不是想通了吗？怎么现在又哭得这么绝望？爸爸轻声地问，“你还好吗？”妈妈顿了顿，哽咽着说：“还好。”

爸爸出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又听到了妈妈的哭声，哭声和流水声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悲伤。我看到爸爸的眼角流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流到唇边，流进嘴里。他看了看好像是睡熟着的我的身体，又看了看墙上我的照片，苦苦地笑了下。妈妈担心Lilly的安危，这次很快就洗好了，匆匆穿上衣服把Lilly放进笼子就迅速随爸爸去看我们的医生了。我很好奇腿的事情也跟着去了，一直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因为我的灵魂没有重量，所以爸爸肯定没有感觉到我这个大个子趴在他的肩膀上。

一路上他们紧紧地牵着手，脸上看起来悲伤却很坚强。到了医生的候诊室，妈妈还像平时一样笑着和其他等候在那的两条腿打招呼。在那候诊的有个老奶奶带着条小个子的雪纳瑞，旁边还有一只个子稍大点的雪纳瑞。两只狗一见面就十分亲热，互相闻屁股。老奶奶和另外的那个狗主人说着话，“看他个子小，已经15岁了……”我没听到后面的话，因为刚听到这里，妈妈就忽的哭了起来，声音低低的，但是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流。爸爸应该是明白了妈妈哭的原因，没说什么，握了握她的手，递过去一张纸巾。没到十分钟，妈妈就把一包纸巾用完了，一半擦眼泪，一半擦鼻涕。

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可以进去了。助理医生先称了Lilly的体重，然后我们的医生走过来问Lilly怎么了。爸爸为难地问妈妈，“你说还是我说？”妈妈把头转向了一边，“你说。”爸爸哽咽了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然后说：“Lilly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们的Juni今天早上走了。”话没说完，就又听到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声了。

医生很诧异地问：“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先兆吗？”那个年轻的助理眼睛已经湿了，女人真的很爱哭。爸爸于是又把我早上的情况讲了一遍。医生还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半晌才说，“这种情况很罕见，一般都是纯种猫才有。很可能是脑部淤血，导致循环系统快速衰退，这种情况可以很快致命，之前却没有任何征兆。”我看到爸妈质疑的眼神。妈妈还是一直哭，然后抱怨着说她以为猫都可以活20多年，为什么我只有两年。医生纠正了一下她，说一般猫是活十几年，而我的情况已经是这样，目前的办法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