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自白书——七命猫

我好想过去挠那个把我咔嚓了的老太婆医生，让她尝尝猫爪神功的厉害。她一点也不懂安慰妈妈，还说这样伤人的话。她们给Lilly检查了下，说一切正常，然后要了妈妈大概10欧元的费用。我有点无语，看来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能阻止宠物医生赚钱了。再想想，看病花钱其实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慢慢就没了想挠人的冲动。

从医生那里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毛毛雨。妈妈看了看天，笑了笑跟爸爸说，“你知道吗，如果发生了什么大事情，老天总是有显示的。比如说毛主席去世的时候，天空中很长时间都悬着一颗彗星。Juni走了还没两个小时，天就下雨了，说明Juni是一只很有影响力的明星猫。”爸爸听到这扑哧一声笑了，可是笑过的脸看起来却更悲伤。我一路想着，妈妈怎么还可以和爸爸开玩笑，还没想明白就到家了。

开门的一瞬，我看到妈妈的眼泪又出来了，她好像是开门时没看到我心里不舒服。走几步，站在客厅门口，她看到我的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终于还是放声哭了出来。爸爸把Lilly放了出来，她欢快地跳出来去找我，在那里闻来闻去，看我不理他，于是跑着去吃东西。这个傻丫头，她还没意识到那只是我的身体。

妈妈走过去摸了摸我的头，忽然揪着我的胡子，一副生气的样子。爸爸赶快制止了她，说不可以打扰我休息。她又用指甲使劲按了一下我的鼻尖，看我没有反应，然后十分确定地说：“他真的死了。”爸爸哭笑不得，握着她的手轻轻地问：“我们拿他怎么办？”妈妈好像想起了什么，说，“我们把他火化了，然后把骨灰带回来，以后搬家都带着他。”爸爸想了想，认为这个主意不好，而且附近提供这样服务的机构很少。妈妈没有表情，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又想了些什么，说让爸爸决定，可是马上又说：“那我们把他带回家爸爸妈妈那里，把他葬在樱桃树下。”爸爸说：“不可以，你难道想让大树把他的身体腐蚀掉吗？”妈妈觉得有道理，又说：“那我们把他和Waldi葬在一起，这样他们两个都不孤单。”爸爸想了想，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点了头。

紧接着他们又讨论用什么装我的身体合适，因为以前的背包肯定已经装不下我魁梧的身躯了，妈妈考虑着用她从保险公司得到的大包来装。爸爸没有发言，用眼睛扫了一眼客厅，然后起身去工作间拿来了一个大号的Zara纸盒。这是上个月妈妈在Zara网店买衣服时寄衣服用的。她当时打开包装以后，我马上就跳了进去，想试试舒不舒服，结果屁股还没着地就被轰了出来。从那以后再个没见过这个纸盒了。今天他们居然舍得给我用？我的小心脏一阵感动。妈妈看到纸盒眼睛好像多了些光彩，高兴地说：“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Juni最喜欢躺在各种各样的纸盒里面，家里的纸盒他基本上都躺遍了。这个大小应该正好适合他呢。他要是看到一定要高兴地翘尾巴了。”咦，她怎么知道我的尾巴翘起来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把尾巴矜持地收了收。

爸爸打开纸盒，妈妈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身体抱起来，那个模样比她对最爱的衣服还小心。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身体已经坚硬地像块臭石头了，只是鼻尖还在继续往外滴水。爸爸又在我的鼻子下面垫了张新的纸巾，然后转身去各个房间，好像是找什么。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的都些我最爱的玩具：我的三只小老鼠，一只长的最逼真，一只是可以自动跑了，还有一只是皇冠猫粮送的，因为薄荷的原因，我也很爱。他还拿来了三个我常玩的妈妈的头绳，看起是我最近一个月玩的。以前的无数个肯定早被妈妈扔掉了。我其实不是喜欢玩皮套，只是那些头绳上都有妈妈头发的味道，我喜欢妈妈的味道。所以每次妈妈一把皮套放在梳妆台上，我就趁机偷走，有时候是抢走。妈妈看我用那么大的力气，怕会伤到我的爪子，所以都是她先放手。现在想来有些后悔，我不该那样淘气的。

爸爸把这些玩具有顺序的放在我的怀里，妈妈又找来了一个精致的十字架，这是她阿姨在以色列买给她的，她一直当宝贝，从没带过。现在她把他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然后又把多余的皮绳小心剪掉了。她喃喃着，“Juni，虽然你一向都是光碌碌地跑来跑去，受不了这些项链项圈之类的，但是你要带着它，这样你无论在哪个空间，都会受到保佑的。”妈妈是个天主教徒，但是常常过得很糊涂，所以导致经常在星期五吃肉，吃过了她又会不停地忏悔自责。为此我常常觉得她不虔诚。可是现在看来，妈妈还是很虔诚的。好吧，妈妈，以后我每个星期五也陪你一起吃鱼或者吃素。

打点好了一切，把Zara的纸盒盖好，爸爸去给lilly中午和下午的饭。妈妈忽然站起来，走向我吃饭的鞋柜，把我的碗拿到客厅，然后把里面我昨天剩下的干粮全倒给了Lilly，然后起身去厨房把碗洗干净，擦干，然后扔到储物柜里去了！妈妈，你怎么了？爸爸也看她不是很正常的样子，问她怎么了，她哽咽了一下：“我们以后再也没有Juni了。”我站在旁边要急死了，不禁大声喊起来。妈妈呀妈妈，我就站在你旁边啊，在你脚边，你一低头就该看到的。爸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今天的爸爸，好像被灌了哑药，话出奇地少。

又一次坐火车，上一次坐火车还是11年的圣诞节和爸妈一起去奶奶那里过圣诞。这次感觉明显没有以前爽了，一是天气不好，二是爸妈心情不好。我坐在桌子上，瞧着窗外，眼角的余光瞥见妈妈的眼泪流了擦，擦了流。对不起，妈妈，我让你伤心了。爸爸只是一直拉着妈妈的一只手，一路上和我一样傻傻望着窗外。

到了奶奶家，奶奶还没有下班，爷爷因为周五只工作到中午，所以早就在家里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客厅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不是一般的大。房子里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道，大概是爷爷又做了什么恶作剧，在炉子里烧了不该烧的东西。为此他没少热奶奶生气，可是不管别人说多少遍，他就是改不了，是个顽固的老顽童。

爸爸一进门就上楼去放东西了，妈妈则轻轻地推开客厅门，只是站在那里，轻轻地说了声 hallo。爷爷的耳朵很好，虽然电视声音那么大，还是听到了那句轻轻的hallo。他有点诧异妈妈怎么星期五就回家了，而且还是下午，但是也没想什么就上来给了妈妈一个欢迎的拥抱。妈妈却不知怎地，抱着爷爷胖胖的肚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且止都止不住。

等她哭够了，爷爷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妈妈松开了爷爷，摇了摇头。爷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怎么了？”“Juni 死了”。说完她又抱着爷爷一阵痛哭。我看爷爷长满胡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好像要安慰妈妈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爸爸也下楼来了，爷爷才说道：“这可真的不是个好消息。他，和你们一起生活一年多了吧？”妈妈好像觉得这句话哪里不通顺，纠正道，“是快两年了。”爷爷的表情一怔，爸爸的表情也一怔，他俩对视一下，好像是说，这丫头被悲伤冲昏了头。

接着爷爷和爸爸就开始讨论我的死因。爷爷以前的工作是法医，现在好像专治神经病，总之他做的事情都很神奇。爸爸跟他描述了我的情况，又说了医生的结论。爷爷好像对医生的话不敢苟同，又给了爸爸很多专业的解释，说我是脑淤血，或者盆骨损伤导致内出血 ，这些都可以短期内要猫的命。省去爷爷的长篇大论，总之最后的结论不是我死于什么原因，而是我的医生不够专业，给我做常规检查是检查的不彻底。妈妈听他们男人们讨论这些专业的东西也没了哭的心情，只是安静地在旁边喝她的卡布奇诺。

不一会儿，奶奶也回来了，一进门就抱怨工作量很大。她是个好心的儿童医生，好多家长都愿意带孩子去她那里看病。从其他医生那里转过来的孩子，她也是很用心地诊断他们。在德国，儿童医生赚的一点也不多，而且工作很多，因为医生短缺的原因。但是奶奶还是每年都捐出去很多钱给一些儿童福利组织。工作的时候她也都是笑嘻嘻的，从不说累，但是一进家门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进了餐厅，发现我们的表情都不对，就看着爸爸。还是爷爷说了话：“Juni没了。”我看到奶奶的眼睛里马上充满了泪水，可是很快又退了回去。她走过来，先是拍了拍爸爸的肩膀，然后走过来轻轻抚摸妈妈的头，一把把她抱紧了怀里。妈妈大概是今天哭了太多，现在反而不哭了，只是安静地由奶奶抱着。他么三个人又讨论了一下我的死因，唉，医生嘛。然后爸爸和爷爷就去院子里准备了。我也跟去了院子。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院子里很多花已经开了，好多color，风一吹过来，空气里就飘着风信子浓郁的香气。我本来不喜欢风信子，可是妈妈喜欢远远地闻她的味道，慢慢的我也开始喜欢了。妈妈是个矛盾的两条腿，既喜欢张扬的花，也喜欢低调的花。她最喜欢小雏菊，刚来德国的时候她还专门去花店买小雏菊，我猜她当时一定把所有的店员都给震撼住了，因为小雏菊就像野草一样，一到春天到处都是，在德国才没有花店会傻到去卖小雏菊。而我最喜欢家里阳台上爸妈养的牵牛花，它们的花朵很大，叶子很绿，而且可以把一整面墙装饰得很有艺术感。我曾经在牵牛花架下度过了好多个惬意的黄昏。可是牵牛花7月才开，今年我是等不到了。

我在院子里溜达着，数着草丛中冒出来的小雏菊。还没数完，爸爸和爷爷就把坑挖好了。是个挺深的坑，宽度正好能放下Zara的纸盒。爸爸先把纸盒放进去试了一下，奶奶以为他们要直接把我的身体埋了，着急道，“我还没有和Juni告别呢！”爸爸说只是看大小合适不，然后又把纸箱抱了上来。

一切都妥当了，告别仪式开始了。说实话，我还从来没去过猫的葬礼呢，没想到参加的第一个葬礼，居然是自己的。

妈妈递给爸爸一张写好的信纸，看笔迹好像是刚刚才完成的，因为爸爸接过去的时候还弄模糊了一道圆珠笔印。这本信纸好像是奶奶开会或者从摸个医药公司得到的赠品，上面还有bayer的字样。妈妈别出心裁地画了很多小星星做边框。爸爸接过信纸，却迟迟不能张口，只是一直哭，眼泪流得刷刷的。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成这样，既伤心又开心。伤心是因为他伤心，开心是他终于把心中的不能说出来的一切哭了出来。他哭了没有两分钟便停了下来，开始念妈妈写的告别信：

Juni，我们亲爱的宝贝，首先非常谢谢你带给我们的两年。这两年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尽管有时候我们讨论过把你从阳台上扔下去（听到这里，爷爷和奶奶都扑哧笑了，妈妈呀妈妈，你这个矛盾又可爱的两条腿，即使最痛苦的时候还要拿我搞笑），

但是你知道，那些都不是认真的。你是我们的宝贝，我们的小老虎，我们非常爱你。我知道，某一个地方的某个家庭现在正在欢喜着你的到来，也知道你以后会很幸福。但我还是难过，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亲爱的宝贝，不管你现在在哪里，以后去哪里，都不要害怕。你要享受你的新生活。我们会一直爱你，想念你。再见了，Juni，我们亲爱的宝贝。

信很短，可是感觉又很长。我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在10分钟之内把她那么多的泪水变成这样一封短短的信。我只知道她是爱我的，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比她更爱我。

爸爸念完之后又把信交给了妈妈，妈妈把它折成了一个飞机的样子放在了我的怀里。奶奶看着妈妈抚摸我的头，抹了把眼泪：“他睡的好安静，一点也不像平时撒花儿淘气的那个小奶牛。”妈妈苦苦笑了笑，“其实他平时也很乖，就是活泼了些。”爸爸听到又怔了一下。

他把纸盒抱起来放进了坑里面，递给妈妈一个装了土的小盆。妈妈好像不知道什么意思，疑问地看着爸爸。爸爸低低的声音，“再送Juni一程吧。”妈妈这才明白过来，把盆里的土倒进了坑里，然后一盆又一盆。接着是爸爸，爷爷。一会儿奶奶抱了盆黄色的Primel过来，嘴里还自言自语，“不知道Juni喜不喜欢。”其实这是种报春花，我家也有，就在阳台的花盆里，不过开的比奶奶的好看。奶奶把最后的土都填上了，爸爸又把地面平复了一下，从外面基本看不出起伏来。奶奶然后找了个满意的位置将花放下了。大家又在那默默呆了几分钟就进屋了。

一个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我有点小失望，因为本以为还会有更多的程序。可是想到我还没有领过洗，神父们应该不会来给我送信，索性也就觉得还可以了。

简单吃了晚饭爸妈就回Jena了，因为怕Lilly自己在家瞎闹腾。她还从来没有独自在家过，以前都是我们俩一起在家里晒太阳。今天没有太阳，我也不在，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想到以后不能和她一起晒太阳就有些难过。她红红的毛发在阳光下是很好看的，我一直觉得她好看，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因为不想她臭美。现在想说也晚了。

爸爸开门的时候叫了Lilly的名字，然后果然听到她跑过来时脖子上小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又不吵人。我很喜欢她脖子上的小铃铛，只是我更崇尚自由，不想被束缚，自从上次跳蚤圈事件以后，妈妈再也不给我戴任何东西了。

这个马屁精一过来就使劲蹭爸爸的腿。爸爸还以为她饿了，等到了她吃饭的地方发现她的碗里干粮还是满的。这个家伙，我们不在的时候她没有吃东西？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她的作风。她看爸妈都回来了，就跑去吃饭了。吃完了疯狂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沙发后面，桌子下面，每个纸盒里面……我知道她是在找我，小心脏不仅哆嗦了一下。

爸妈好像都很疲惫，洗洗就上床了，妈妈在洗脸的时候又哭了一会儿。我还是趴在妈妈的羊毛垫子上，只是已经感觉不到垫子的温暖了。爸爸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好像不能入睡。我听到他问妈妈，“你能睡吗？”妈妈转过头来，模糊地说了句能，然后一会儿果然睡着了。我甚至能清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爸爸只是平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好久好久。

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爸爸还没睡。再一觉醒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样子，而且还轻轻叹了口气。爸爸呀爸爸，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求你不要为难你自己。我心疼着爸爸，从椅子上跳上来，上了床在爸妈中间躺了下来。这次看到，原来爸爸一直握着妈妈的手。我的爸妈这样深爱着对方，也深爱着我，可是老天为什么要将我们拆散呢？我刚开始怨天尤人，忽然想到妈妈曾经说过不可以这样，于是便翻了个身也睡了。

10.第二天

睡着睡着好像听到妈妈的哭声，我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看了看外面，天已经亮了，只是还是没有太阳。看来我的天气一去不复返了。

妈妈一边哭一边叫我的名字。我不自觉地每次都回应着。只是她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妈妈的声音越来越轻，哭声渐渐停了，只是还是一直叫着我的名字。爸爸说，“Juni还在家里，能听到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可以和他说话，也可以叫他，他都听得到。”我正在想，爸爸怎么知道我在他们身边。他又说道，“可是你不能一直叫他的名字，那样他会厌烦，就不再陪我们了。”我楞了一下，谁说我会烦？是，我以前很烦别人有事没事叫我的名字，可是现在我很爱听，而且越来越觉得我的名字好听。Juni， Juni，一年当中最好的月份，一只猫最好的名字。

妈妈听信了爸爸的话，果然只是有叫了我两声就停下了。然后她起了床，翻出来了昨天丢进储物柜的我的碗，洗干净，又放上新鲜的干粮，放在了我吃饭的位置。之后她又进了卧室，把爸爸从床上揪了起来：“快起来，都7点了，Juni在的话早就把你叫醒了。你现在以为没人监督就像懒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