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君——血罗染

伍霆琳，一路再长，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而这条路的终点，等待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这一路过来，伍霆琳觉得自己从未这般仔细的看过这个地方。

凌州四季如春，实际一年四季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蜿蜒远山，葱绿而起。

伍霆琳也不急着和大队人马会合。到了凌州便拉着子瑜四处游逛。

伍霆琳也会想，为何这些事以前就没有想到？想到他在和子瑜在凌州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一心都在伍霆宇和皇位争夺上。即使是对这个人，更多的，也想的是他如何能为自己所用……

那段时间，伍霆琳唯一美好的回忆，便是那人两次醉酒。

第一次，他亲了自己；第二次，他抱了他……

尽管伍霆琳知道，这些回忆对那个人来说……恩，一定不是那么美好……

不过在那时候想，真的觉得这个人属于自己了。

伍霆琳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东西都变了……

是从伍霆琳的死？是因为那个皇位？是因为那本该死的破书？……不，也许更早……

那些已经逝去的时间，不管怎样，因为逝去了，他也无法再去追究、考证、弥补……

只是，这样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又到底是对是错？

那日，皖紫去找他。皖紫说，可以帮他得到子瑜。

伍霆琳知道，即使自己不想承认，那个人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子瑜的人。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自己，皖紫是恨子瑜的，只是隐隐约约，又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牵连……

是爱？是喜欢？

爱之深，恨之切？……真是很可笑。

小屁孩想，爱了不如就在一起，恨了不如眼不见心不烦，干什么非弄得这么复杂？这么纠结，只是……自己现在这样，又算不算是利用了那个人的恨，来得到子瑜的爱么？

呵，如果连爱都要依靠算计，那么即使真的得到了，又能算得了什么？

子瑜这些日子来，真的很配合自己。有时候，甚至会让自己觉得，他们回到了皇宫那年……那年，一切未曾改变……

只是，越是这样，便越会有患得患失的感觉。以至于，每次梦里，他都会紧紧搂住那人。

“太爱一个人，最终会变得软弱。”

伍霆琳想起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真的不明白，那个人最终为何就否定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太子之位，虽然他一直不是那么喜欢，只是，他也把那当作了自己的东西。所以当那个人宣布，自己可以从位置上下来的时候，他会有那种犹如高空摔落的感觉！就像被抢走玩具的小孩，拼命要把从手中丢失的东西夺回来。

执着、顽固……便是孩子的天性。还有，他从不觉得自己比那个人差。

只是现在想起来，就是一个玩具？随着赔下的那白骨累累还有自己那些应该称为兄弟的人又算什么？

难道父皇还能一早便预知了，自己会灾在这个人手里……

而那个人，他的亲弟弟……

那么多日子以来，伍霆琳甚至都不敢往下面想……

有时候，闭上眼睛，便是伍霆琳从城楼上跃下的画面。

即使那时候，他明明闭紧了双眼。只是脑海中的那个画面，却是那么清晰……

直直的坠落，漂亮的凤眸一直望着自己的方向，嘴角，还带着平静的笑。

那眼神，竟没有一丝的恨意和不甘，没有半点狰狞……

第二十九章

“伍霆琳，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子瑜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含着笑的。伍霆琳注意了那个人一天的神情。

是笑，淡淡的。却总是像夹杂了太多的东西。宛如要浅入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出奇的，他竟在那人眼眸的深处，看见了一丝残忍和讥讽。

伍霆琳怔迟了半晌，才微微点头：“好……”

子瑜说的那个地方在洛羽湖畔。

伍霆琳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沉默的跟在子瑜的身后。

一直无人的湖畔多了几家屋舍。子瑜停下来看着伍霆琳一眼，指了指前方。

简陋的竹房因主人的细心设计，看上去也是清逸雅致。

绕着竹屋蜿蜒而上的藤蔓，这个季节正生长的旺盛，郁绿生机。

主人似乎很爱各种植物，在院落里整满了花草。透过篱笆便能看见。

“到底是见谁？”

子瑜一边敲门，一边回答道：“一个熟人，你也认识。这么多花草，看样子，应该没有找错。”

不一会儿，屋里跑出了一个小孩。

那小孩长得到是可爱。莫约三、四岁大，胖嘟嘟的脸蛋粉嫩粉嫩的，一双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的眨巴着，看上去十分机灵。

“小妹妹，我们是你娘亲的朋友，家里有大人吗？”

那小孩子看着子瑜，憋着嘴：“我娘说，不可以和陌生人说话的。还有，我不是小妹妹，我是男孩子。”

子瑜不禁笑道：“我们可不是陌生人，是你娘的朋友。”再说，你不是也和我们说话了吗。

伍霆琳看着这孩子，也不由微微含笑。只是细看之下，却脸色一变。

漂亮的男孩子长得圆润，小的时候还真是性别难变。其实仔细看，这孩子并不阴柔，一点都不像伍霆宇或是林皖紫。眉宇之间，甚至还和伍霆琳有几分相似。

而伍霆琳觉得，这个男孩长得更像一个人……

小男孩看了他们半晌，才说：“娘亲在里屋睡觉，我去叫她。”说完，蹦蹦跳跳地往里面跑去。

子瑜瞪眼、咬牙：“这孩子，居然耍我们。”

伍霆琳“扑哧”一笑：“这事传出去，子瑜才子之名不保，你要不要先贿赂贿赂我？”

“喂！被耍的人也有你吧？你的名声要比我重要吧？”

伍霆琳一笑即止，骤然眼眸一凛：“为何带我来这里？这是谁的孩子？”

子瑜只是淡淡道：“你马上会知道的。”

这算报复吗？

只是，如果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在乎过，不是等于什么都没有？而难过的，最终还是自己……

子瑜想，也许不是。他只是……想去证明一些东西，想去看清楚一些东西，也让那个人看清……

人生不过百年，匆匆也罢，漫长也罢。等到了最后，带着遗憾和梦沉睡而去，不是连睡都不能安心？

伍霆婉的表情没有子瑜想象中的诧异。而伍霆琳，也一直是静静的直视着他，要说变化，就是在他妹妹出来的时候转了头。

一切，是想象之外的镇定。

子瑜盎然一笑：“慧毓公主上次说，再见的时候会给子瑜亲手做饭。”

好吧，他吴子瑜今儿个可算看清了，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没感情！没良心！

伍霆婉淡淡一笑，柔声道：“子瑜，哥哥，你们先进屋吧。”

开门的时候子瑜才发现躲在她身后的小孩，露出脑袋，一脸不解的问道：“娘亲，为何他会叫你公主？”

伍霆婉美目一转，俯下身含笑道：“漂亮的女孩都是公主，淑儿不觉得娘漂亮吗？”

那叫“淑儿”的男孩一脸恍然大悟，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然后一副小色狼的样子盯着她好看的娘亲：“娘亲漂亮～漂亮～。”

三人都不禁笑了起来。等到笑过之后，又低下了头，一瞬之间又不知该要说什么。

子瑜方才发现，那两人不是不在乎的，而是都不想去打破那隐隐深在其中的东西。他们都很聪明的选择了平静来掩饰一切……

而看到这里，子瑜才想到，那人很多时候，也许都是这般……

从一开始……

那一年，他把那本书放在他的包里。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皇子上学，怎么也有一个书童跟着。伍霆琳贵为皇储，那用得着带个什么包？藏那么一本书？

那天，其实是子瑜的生日。

伍霆琳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吴子瑜说：“我的包破了，你就重新送我一个吧。”

其实那时候子瑜也没有想到后面的事，他又不是神，又不会未卜先知……

而那之后，自己连解释都无从下口。而那个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那么多年来，他从未多问过自己一句……

其实那个时候的自己，更多的是埋怨那个人的不信任，更多的，是想通过这些，远远的离开他……

而吴子瑜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平静，会变成一种掩饰，遮掩住内心的伤痛，隐藏着自己浮动的情绪……

就是因为那个人是伍霆琳，那个霸道得不可一世的小屁孩。所以吴子瑜便认为，那个人不会如此。

进了屋，空气一下子冷到极点。

伍霆婉安排两人坐下，让淑儿陪两人聊天，便一头钻进了厨房。

伍霆琳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陪着淑儿玩耍。

伍霆琳似乎很喜欢小孩儿，一个下午整个屋子里顿时打闹不停，笑声不断。

吴子瑜不禁看得有些恍惚，在皇宫里的孩子，又哪里会有这样的表情……？小屁孩小时候，又何尝有过如同那个孩子的表情……回忆起小屁孩小时候的样子，总是一副拽得要死，唯我独尊的表情。只是，没有哭，没有笑，一切在子瑜的眼中确是落寞。

“子瑜，在想什么呢？”

骤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让子瑜猛然回过神来，子瑜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没、没什么，这孩子好可爱。”

伍霆琳将淑儿抱在身前，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脸：“是很可爱，和婉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子瑜。”

“嗯？”

“到凌州了，是该和其他人汇合了。”

“……嗯。”

“汇合之事要紧，那走吧，这饭，改日来吃。”伍霆琳语气很淡。子瑜却知道，他是想逃……

这个时候要说什么呢？尖酸刻薄的话瞬间也说不出口，吴子瑜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人：“伍霆琳，你害怕了？”

伍霆琳愣了愣，苦涩一笑：“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伍霆琳将淑儿轻轻放下，低着头看着那人，声音很轻：“子瑜，是不是发生了的事，就再也无法改变什么？在你的心里，永远只认定了那一刻？”

淑儿还在遗憾的看着两人，小孩子听不懂大人的对话，却能感觉得到屋子里奇怪的气氛。他伸出手拉了拉伍霆琳的衣袖：“舅舅，抱。”

子瑜看了那孩子一眼，淡淡道：“是的。”

这时候伍霆婉从厨房走了出来：“淑儿，去帮娘洗菜。”

淑儿眼睛睁得老大：“娘亲准我玩水？”

伍霆婉温柔的笑笑：“但是菜一定要洗干净。”

孩子的头立刻点得像拨浪鼓，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跑去。

孩子一走，伍霆婉面色一凝：“哥哥，有什么话要问婉儿的么。”

伍霆琳点了点头：“我们出去说。”

……

饭菜做好了，伍霆婉的丈夫却一直迟迟未归。

霆婉拿了碗筷，柔声道：“大概是今天的事多了，我们先吃吧，我给他留菜就行。”

子瑜并没有问她的夫君现在在做什么，伍霆琳只是微微一笑：“我还真想尝尝婉儿的手艺。”

“一定不会让哥哥失望。”

看着伍霆婉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子瑜忍不住含笑。抬眼看伍霆琳，那人也是一脸带笑，却看不出表情。

饭后，伍霆琳便拉着子瑜匆匆告退。

伍霆婉的手艺如何，子瑜倒真的没有吃出来。不过子瑜想，应该不差吧。

回去的路上，却是沉默。

子瑜并没有问他那时候和伍霆婉说了些什么，伍霆琳自然也不会说。

第三十章

“子瑜。”腰身一紧，已被那人紧紧锁在怀中。子瑜抬起头便对上了那人看不清切的双眸，心也跟着莫名一颤。

“嗯。”

“子瑜，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子瑜张开嘴，最终却没有问，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那人。

子瑜苦笑，好像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没用了。

伍霆琳骤然俯身，吻住了那人的唇。发现子瑜竟微微张着口，像是在等着自己进入，伍霆琳心中一喜，轻轻撬开那人的牙关，扰乱了那一汪春水。

不管什么时候，伍霆琳的吻都是霸道得可以，整个过程都像是在宣泄着那人属于他一般。等到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伍霆琳才放开了子瑜。

“子瑜，相信我……”

子瑜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遗憾和温柔：“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说这句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子瑜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日子，一向能言善辩的自己也变得无言了……

伍霆琳等了很久，却未等到那人的任何回应，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嗯。”

回去了……

子瑜知道，有些东西，要开始改变了，却不知，等着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

嘘嘘嚷嚷的人群，一路吆喝的小商小贩，洛羽湖畔似乎比往些年还要热闹了。

“想不到五弟竟把这里治理得不错。”

子瑜只是敷衍道：“五王爷一向爱民如子，治理有方。”

绕过热闹的街道，人影渐少。

伍霆琳突然笑盈盈的回过头来：“那你说，若是五弟做了皇帝，如何？”

子瑜一惊，看着那人一脸笑意，一时竟也猜不出他话外之音。只得淡淡道：“五王爷自小身体不佳，心脏有疾，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伍霆琳哼声道：“我倒觉得他那几年病就好得差不多了，不然哪有精力和皖紫那妖精风花雪夜，夜夜糜烂。”

听到这个名字，子瑜微微蹙眉，声音也有些冷意：“不要这般说他。”

伍霆琳挑眉：“怎么？我说他你生气了？”

伍霆琳也不知刚刚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的一席话为什么变成了这般争执。

“你！”子瑜看了伍霆琳一会儿，一笑即止。一转身，加快了步子。

如果换做以前，伍霆琳一定会勃然大怒，只是现在……他只是看着那个人留给他的背影，默默跟了上次。

这些变化，子瑜也不是没有发现。只是这种时候，他做的，更多的却是沉默。

那时候子瑜想过，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那些爱恨情仇，不要牵扯这么多是是非非；如果他们只是这世间最最平常的人；就算他之前肯多问自己一句……那么，自己是否会试着去相信他，甚至爱他……

只是……

依湖吹风，看远处蜿蜒青山，湖面只只画舫。

竟恍惚有一种回溯时光的感觉。不知不觉，脚步也慢了。

魂牵梦萦胭脂露，

珠歌翠舞与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