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君——血罗染

“子瑜呢？他在哪？”

皖紫仰着头，讽笑道：“皇上莫要怀疑师兄。要当皇帝的人，可不是他，是我。”

伍霆琳有些怪异的打量着那个人：“林教主难不成和朕有亲属关系。”

“可以这么说吧，”皖紫一勾唇，却是说不出的轻蔑，甚至厌恶：“我本来应该称你一声哥哥。”

伍霆琳蹙眉，他知道父皇年轻的时候风流。没想到和林皖玉也有关系……这下更好了，一看皖紫那张阴郁的脸就知道父皇一定又对不起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皖紫神色一恶：“收起你那怜悯的眼神，现在有危险的人可是你。”

伍霆琳却一勾唇：“林教主这是在怕什么？”

皖紫却仰着头，一束清冷的光从他的身后射入，投下一片影子，模糊了轮廓。

“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吗？”那声音伍霆琳听不出情绪，却又似乎有很多东西在其中。

“我不会留下一个，有一天可能影响到自己的人……”

伍霆琳神色骤变，猛然一动，身上的铁链狰狞作响：“你把子瑜怎么样了？”

“过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去陪他了……师兄，可能会很高兴见到你吧。哈哈哈哈！”

伍霆琳徒然坐地，目光也一瞬间变得空洞了。

整个空间，只剩下铁链落地的回响。

见他这样，皖紫的笑声也停止了。

为什么这个人的反应会是这样？

木讷的，仿佛灵魂脱离了一般……

这个人这般霸道，从来不容别人违背分毫。

他不是应该张牙舞爪的怒吼？不是应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他冷血？

“皖紫，娘真的很爱那个男人，也很恨他！所以，娘不要他轻易忘了我们的存在……”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自己却陷入了仇恨的深渊，无法自拔……

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在皖紫准备离开的时候，伍霆琳才再次开口：“林皖紫，你杀了我吧。”

皖紫怔了怔，轻笑道：“放心，我不会留你的。”

那人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好，那样的话，子瑜就是朕的了。你再也无法和朕抢。”

……

第三十三章

那天夜里，牢里来了人。

一身清雅儒衫，乌黑的发，面上几分病容。却是桔王爷伍霆禄。

伍霆禄告诉了伍霆琳很多事。

皖紫的身世；伍霆宇和先皇的约定；包括先皇一直把吴子瑜当成了林皖玉的儿子……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是你？”

伍霆禄却笑了：“不，你错了，相信吗？最后坐上皇位的，其实会是我。”说着，将一团东西扔了过去：“哥哥，后会有期。”

再看他的时候，伍霆琳已再找不到那人身上一丝应有的病容。

那昂首的样子，倒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仰望父亲站在天羽台上……

出去的时候，樟诃早已等候多时。见伍霆琳翻出围墙，便从树上跳了下来，便立刻跪倒在地：“皇上，微臣没能保护吴公子，还请皇上处罚。”

也是深夜，四下寂静。

伍霆琳看了他一会儿：“在这里等着朕这么久，就是等着朕的处罚吗？”

“皇上……您可以就地处置了奴才。”

伍霆琳冷冷一笑：“我不会杀你，告诉我，他在哪？”

“皇上，吴公子已经……”

伍霆琳犀利的斜略了樟诃一眼，目光寒冷。那是他从未看到的眼神……

樟诃咬着唇，才继续道：“吴公子是从凌山的断崖跳下去的，那断崖深不见底，就是翱翔九天的雄鹰落下去，也只有粉身碎骨……”

那时候，他是有机会出去阻拦的，可是他没有。现在伍霆琳已经是皇上了，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而那个人，樟诃知道，会是他最大的弱点和威胁。

所以那个时候，他看着他落下了万丈深渊……

伍霆琳半天没有说话。樟诃才抬起头：“皇上，当务之急，是调兵镇压凌州叛乱，这边乱，还望皇上早日回京都。”樟诃那时候想，等回了京都，一切都会好的。伍霆琳一定会慢慢忘了那个人，然后自己也会尽心辅佐他，开创一朝盛世繁华。

所以，那个人的死，是对的……

半晌，伍霆琳却只是淡淡开口：“带我过去。”

樟诃一时没有回神，略带迟疑的问：“什么？”

伍霆琳呼出一口气：“带我去子瑜跳下去的那个地方。”

樟诃想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见那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淡然的，冷漠的，不是不在乎了那个人的死……而是仿佛在那一瞬间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样的神情，竟看得久经沙场的樟诃一阵颤栗。

那时候樟诃才想，那个人，对伍霆琳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答案……在樟诃的心里，有太多的抱负，这一辈子，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也太多，所以即使是终其一生，他也不能明白，一个人，在生命里对另一个人的影响……

“这里到凌山有半天的步程，我们可以等到天亮了，骑马到凌山下，再上山去。”

“嗯。”

淡然的口气，似乎还和往常一样。

“那我先带皇上去休息一下，进点食。”

伍霆琳却摇摇头，淡淡一笑：“不用了，朕不困，也不饿，樟诃陪我走走吧，天亮了我们再过去。”

樟诃愣了愣，却还是道“好”。

那夜的月亮并不圆，月色却是极好。漫天的繁星如同镶在玉盘里的夜明珠。微风吹拂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清凉。

“樟诃，你跟着我多久了？”

“多久……回皇上，奴才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呵，朕算算，你自七岁的时候就跟在朕的身边，如今，已经十六年了。”

“想不到皇上还记得……”

“十六年了，你陪着朕出生入死，才有了今日江山。”

樟诃忙道：“是皇上贤能，万名归心，才能左拥江山。”

“万名归心？”伍霆琳讥讽一笑：“我真的不信，我比起宇的治国之策能好到哪里？还征战五年，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皇上……”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错了……我要的，到底又是什么？”

“是宇夺了您的皇位，这个位置本来就是您的。我们只是把它要回来罢了。”

“我的？”伍霆琳仰天一笑：“那它又为什么是我的？就是因为我比伍霆宇早生几年？就是因为我当了十多年的太子？”

“皇上，您千万别这样说。是伍霆宇卑鄙无耻，用那样的手段夺了皇位，我们本来就应该夺回来！”

伍霆琳却突然停下，神色一黯：“可是我从未想过，他比我更早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樟诃带着疑问的语气喃喃重复：“是什么？”

看着伍霆宇迎面而来，伍霆琳扔掉含在口中的干草。毫无半点皇储气质的叫嚷：“伍霆宇，你这个缩头乌龟，你总算出来了！”

伍霆宇看着他，漂亮的柳眉微微一蹙，面上却是含笑：“见过太子哥哥。您这在嘴角嚼草是和子瑜哥哥学的吧，小心拉肚子哦。”

伍霆琳有些不耐烦道：“少废话，我是来找你比试的。”

“比试什么？”

“就是和我打，如果我赢了，你就不准再缠着吴子瑜那小子。”

那个……伍霆宇苦笑。

要是给子瑜哥哥听到了这些话，不炸毛才怪。

不过，他倒真想看看那个人炸毛会是什么样子……

“你笑什么？”伍霆宇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的哭笑不得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好笑。

这下不好！抬头时，果然对上了伍霆琳乌青的脸。

惹得这个从小作威作福的太子爷生气可不是好事……伍霆宇连忙换作一副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太子哥哥，霆宇知道错了……”

伍霆宇一向认错很快，伍霆琳突然郁闷的发现，自己拿这个弟弟没办法。

“算了，我们直接打吧！”

伍霆宇一脸委屈道：“可是，我打不过太子哥哥啊，我可以不打吗？”

伍霆琳笑得一脸得意洋洋：“那好，你可以认输，以后不准缠着吴子瑜那小子。”

“这可不行，我答应了子瑜哥哥，不能随便认输；我不能不和他……那我和你打吧。”

伍霆琳愣了愣，说实话，他没想过这个娘娘腔的弟弟还真会和他动手。

伍霆宇自然是打不过自己的。只是……那个孩子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爬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却也没有说过一句认输的话……

伍霆琳骑在他身上，握紧拳头，却终于还是没有动手打下去，这是伍霆琳又一次感觉到那个弟弟骨子里的倔强。

伍霆琳恶狠狠道：“认输吧。”

“不……不要。”伍霆宇像是吃痛，紧紧咬着的唇上还带着血渍，眉头皱得老深，面上和露出来的皮肤都是一片一片的青紫，却还开始拼命挣扎。

伍霆琳微微蹙眉：“喂，我可不想打死你……”

伍霆宇不挣扎了，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咬牙道：“要我和子瑜哥哥断绝关系，你还不如打死我算了，我是不会认输的。”

还要打吗？再打下去怕真会把他打死……

伍霆琳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你可以和吴子瑜一起玩，不过我和他说好了，将来我们要一起出宫去了，可不要带你去！”

“出宫？太子哥哥将来不是要做皇帝的么？”

伍霆琳嫌恶的皱着那张小脸：“天天像父皇一样，对着一堆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对着一堆棺材脸的大臣，我才不要。”

“原来太子哥哥是这样想的……”伍霆宇突然转过头问他：“那么哥哥你最想要的，是和子瑜哥哥在一起吗？”

伍霆琳蹙着浓浓的剑眉，脸上竟有一丝诡异的绯红：“本太子也不知道……可以这样说吧。”

伍霆宇莞尔：“恩，我知道了。”

……

“你觉得霆禄怎么样？”

“五王爷深沉内练，而他知道的也太多，他和林皖紫怕是我们如今最大的威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除掉林皖紫，我们可以先拉拢他……”

“我想问的是，霆禄的才能。”

“五王爷治理有方，很得民心。看这凌州今日，短短数月，便如同更变。”

“恩，那若让你跟随霆禄，怕是真能创造一世繁华。”

“皇上，您说什么……？”

伍霆琳仰头望了望天边，已是一片晨光……

“天亮了，樟诃，我们走吧。”

“是。”

子瑜……很多东西，我现在懂了……

很多话，让我来亲口告诉你吧……

第三十四章

到达凌山的时候已是正午。

这个地方倒是挺美的。

兴许是海拔太高的原因，这里的植物都很矮小。

凌山青翠潮湿，青山翠层，山间似一股终年不散的水雾，郁郁葱葱的看着很是舒心。

站在这里，起伏的山连和凌州一览眼下。依山迎风，一览万物，不是那俯视苍生的居高临下，而是饱览万物的出尘脱俗。

一瞬之间，所有的凌云壮志，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世俗野心……一切，都被那吹拂的风带走散去……

争了那么多。得到的，又是什么？

伍霆琳突然想起皖紫说的，那个人曾经说过，要和他住在这里。

林皖紫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伍霆琳是多么羡慕他。

伍霆琳一勾唇，要是真的能和那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真真也是不错的。

断涯位于两山之间。

站在青石上往下望去，如同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接引，深不见底。

涯底是终年不散的薄雾，弥漫缭绕。隐隐看见崖间层层葱翠的植物，那薄雾仿佛有了颜色，变得青缈……

看着伍霆琳面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有种东西越来越深，樟诃咬着牙道：“这悬崖少说也有百丈，子瑜公子肯定是……”

伍霆琳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樟诃便闭了嘴，再说不下去。

只见伍霆琳闭上双眼，竟有一行清泪滑过面颊：“只是我相信……他不会就这么死了……”

那声音很轻，樟诃觉得也许连他自己说这话也没有多少底气。

那是樟诃这辈子第二次看见伍霆琳哭，却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还是发现那件事的时候……

老皇上得到柔弱的伍霆宇告密，在伍霆琳身上搜出了春宫图。

受到先皇的严厉责问，他虽然是害怕的，到底没有哭。

哭却是之后……

皇后，也就是伍霆琳的母亲也是在那件事之后去世的。

樟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伍霆琳也不知道。只知道在老皇上下令废除伍霆琳太子之位的时候，皇后去找过他，等她回来的第二天便病危了。

那个女人死前再没有了平日的高贵美丽和稳重风度。

苍白无力的脸失去了脂粉的装饰，看上去竟是虚弱，甚至丑陋……

伍霆琳进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宫女侍卫。皇宫本来就是这样的地方，权衡而趋附。太子之位没有了，这个女人这样衰弱的回来，这表达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整个紫央宫在一夕之间变得清静了……

她还在笑，笑得狰狞可怖，原本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在那歇斯底里的大喊中变得阴冷：“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上天排下来灭我武氏的。”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变故的伍霆琳或许还不知道这一切变故代表着什么。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和挫败，他只是拉着自己母后的手：“母后……您要快快好起来，没有了皇位，儿臣也一样会孝敬你的……”

伍霆琳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下，那样的话，却让那个女人更加绝望：“哼！没有了皇位！我生你下来干什么？我这么多年来的苦又是为了什么？”她挣扎着坐起身来，便又开始大笑：“皇上，你好狠的心！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了臣妾十多年……咳咳，无情最是帝王家，而你，赢了。”

看着那个女人不停的颤抖，咳嗽，呕得一床的鲜血。伍霆琳有些害怕了，他不懂那个女人说的话，只是本能的颤抖：“母后，你在说什么？……快！樟诃，快去传太医！把所有的太医都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