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虎笑道:“事关官家的体面,确实倒是不便细说。”
第二天早上,封城的卫兵特别放行,我随着萨虎一行人,大摇大摆出了城。
城外景色颇为宜人,道路两边绿树成荫,不远处有清清小河流淌。
走了个把钟头,我觉得有点坚持不住。偶尔做个短途步行是没问题,可是要连续不停地走上十天半个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萨虎哥,我们已经走了多少路了?”我问道。
“约莫三里多路。”
“才走这么点路?萨虎哥,我们一天大概能走多少路?”我又问道,因为没走过,没经验,所以想知道。
“若是似贤弟这般走法,一天下来,大约也就走个三、四十里地吧。”他优哉游哉的说着。
“怎么?我走得很慢吗?一般速度是一天走多远?”
“一般走个百、八十里吧。不过,贤弟只管信步走来,若是累了,尚有马匹代步。我们此行不是赶路,只图舒心适意。”萨虎步履姿态,越发的潇洒俊逸。
“我现在就累了。”我干巴巴地说着老实话,有点不好意思。
萨虎笑问道:“贤弟是要骑着马儿继续走,还是在这里边歇息片刻?”
就是不想耽误时间啊,当然是要骑马啦。
我朝牵着马的随从看去。
萨虎朝一个随从做了个手势,对我说道:“我已经为贤弟备好了马匹,请上马吧。”
我还没上过那么高大的活着的东西,心里毛毛的。
牵马的随从见我犹豫,便伸手扶住脚蹬。
“贤弟,你……莫非不曾骑过马?”萨虎语气不确定地问道。
我勉强点点头,说道:“不过,我会开车,我有摩托车的驾照,今年也考到了汽车驾照。”
萨虎含笑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他自己的那匹神骏的大白马跟前,示意我踩住脚蹬。
我踩住脚蹬,双手扳住马鞍,想往上使劲,后腰却蓦地被他抱紧。
他的双臂一用力,往上一举,我便被送上了马背。
马儿前后踏着小碎步,我看着摇摇晃晃的地面,有点头晕。
伸手去拽缰绳,绳子软软的,根本得不上劲。我很怕自己坐不稳掉下去。这么高摔下去也不会死人的,最多摔断腰,我怕的是被马蹄顺便踩几下。
萨虎踩住脚蹬,单手扳着马鞍,长腿一掠,飞身上马,稳稳地坐在我的身后。
这样有点挤,马鞍就那么长,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只能紧密的挨在一起。
但是,这样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全。他的双臂伸到我的面前,操纵着缰绳。
我觉得像是被他的双臂拥抱着,又想是坐在一张带扶手的高背椅里,虽然摇晃着,却很舒服。
摆脱了江宝儿的身份,在古代总算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
我并不想欺骗谁。如果有人能理解我的处境,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然而,我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因为我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会被当成是异类,甚至是妖孽。
尽管如此,我依然期望着有人理解,有人可以倾诉。
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夏天要到了。
一天晚上,在客栈的后院里,我指着天空中的星星问萨虎:“你知不知道那些星星是什么样子的?”
萨虎仰脸去看天上的星星,半晌后,回首微笑着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又问道:“你能不能想象得出来,从那些星星的位置,向我们这个世界看,看到的又是什么样子?”
萨虎再次朝天上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我笑而不语。
想必是不知道答案吧。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从我们这边看过去,它们是什么样子,那么,从它们那边看过来,我们也就是什么样子。”
“贤弟之意……”萨虎仰视天空,笑道,“莫不是说……我们脚下这万万里河山,尽纳于一颗星子之中?”
正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不相信,也不理解。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初遇贤弟那时,我便觉得贤弟言行透着有趣。今日方知贤弟法道自然,勘破禅机。”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又云:须弥纳于芥子。贤弟所言之星子……”
“停!”我做了个STOP的手势,打断他,“停下,别说我听不懂的。”
他收住声,面露讶然之色。
我深深地苦恼,我有何尝不是在说他听不懂的?而且,对于自己也不甚明白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他听。
“你知道什么是时间吗?”我问道。
萨虎敛去笑容,正色道:“你所言,指的是日月星辰更替,时光岁月流逝么?”
他这么说,我也不能反驳。我没有本事讲清楚,三维空间和一维时间是怎么回事。
“时光会流逝是没错。而且,谁都知道,时光逝去便无法回头。”我呐呐地说道,“但是,如果,你想想,如果时间出现了混乱,那会是什么样子呢?那样子,古代的人,和未来以后的人,有可能和我们一起生活在现在。应该是这样吧?”
“这不可能。”萨虎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断然否定。
“为什么不可能?”我气馁的反问,“佛不是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么?在这无限大的时空里,并不是只有一朵花,也并不是只有一片叶。如果,一朵花,融入了另一朵花之中;一片叶,融入了另一片叶之中。想想看,那会是什么样子?”
萨虎当真用心想了片刻,沉吟道:“那便是宇宙失衡,时间无序,万物乱了法度,须纳彼花于此花之内,共建秩序……”
我止住他的畅想,说道:“先不管那么多,重要的是,佛也是承认有不止一个时空存在的。如果现在,有一个来自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后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会相信吗?”
萨虎摇了摇头。
“那你相信存在着这种可能吗?毕竟连佛都那么说了呀。”我逼他点头认同。
他微拧起浓黑修长的眉头,思考了好久,抬起视线看着我,问道:“你认为……你真的认为,佛所言,与你是一个意思么?”
问佛去,这种问题,不要问我!
真是累!跟古人真难沟通!
所以说啊,文化背景、社会背景、知识结构这些东西,比血脉传承更重要。
“如果我告诉你,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并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而是来自于离现在很遥远的、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后的未来,你……相信吗?”我尝试着最后的挣扎。
“我信。”
心脏“嘭”的一声巨响,砸得耳膜生疼。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我问道,连声音都发抖了。
10.情郎
萨虎缓步走到我的近前,温柔又认真地说道:“那日在城门外,第一眼瞧见你,便被你深深吸引,觉得你与众不同,宛若天外之人。”
听闻此言,我心里既惭愧又感动。那天我在城门外上蹿下跳,求爷爷告奶奶,拜托人家放我进城,没被人看成耍猴就不错了,难为他了,给面子说我象天外之人,那就是外星人的意思吧。
“我一生孤苦飘零,从不曾将谁置于心内。那日见到你,竟似见到生生期盼的人。虽是萍水相逢,却不忍与你就此擦肩错过,是以执意与你作伴同行。”
他更加走近我,拉起我的双手握住:“后来在酒楼之上,你伸出手来,与我执手交握。我这才豁然明了,原来你果真是为了我,才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你的恋慕亦非凭空而来。”
我想摆手否认,手被他握住。我便摇头道:“没有那么复杂,那只是普通的握手,你别误会。”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笑摇头道:“若非为我而来,又怎会伸手要与我肌肤相接?我又怎会对你一见钟情?雅克,无论你是来自过去,还是来自数百年后,我相信前世与我相守的那个人,便是你。我苦苦期盼的人,也是你。”
怎么变成这样?刚才是在说什么话题来着?
我就说不同文化背景会差生巨大的差异吧。初见面的礼貌性握手,竟变成了具有深刻象征意义的求偶行为。
而且,他这一番话,我听着好耳熟,总觉得是我哥哥泡妞时的常用台词。
“萨虎哥,你千万不要误解了。我跟你握手是为了向你道谢,没有别的意思。”我尴尬地解释道。
不幸的是,好像很难解释清,因为我的手仍然被他握在掌心。
“雅克,你不必难为情,也无须在意那么多,这是冥冥中的安排。不论是前世来生,你我都要相守在一起,你跨越须弥与芥子来寻觅我,我真的很高兴,雅克,你我之间是命中注定的姻缘。”说着,萨虎一脸沉醉的搂抱着我。
一时间,只见得星空璀璨,玉轮皎洁,月华如练,漫天的星斗都在谈情说爱。
古人真可爱。再离奇的事都可以顺着自己心意来理解,给出答案。
古人真浪漫。本来根本不相信的事,一旦用爱情来解释便无条件认同。说实话,这种认同绝不是基于科学,而是对自我魅力的无限扩大的自信,是一种盲目。
我决心戳破他过于自大自恋的心态,便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来寻人的,只是不小心掉到这个时空罢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不但不是来寻人的,我更不是来被泡的。
萨虎却似乎泡定我了。他抱着我不放,用宽容的语气和笑容对我说道:“你怎知你不是来寻觅于我?万事皆有因由。你不会凭空来此。即便你不知晓,你还是来了。你与我相遇,这就是结果。雅克,缘分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被一个大男人抱着,并且还谈论着姻缘和缘分,其中的尴尬滋味,难以言状。
将他向外推一推,他却毫无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抱紧我。
“我会好好珍惜这个缘分,不论是今生来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我急了。
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来自异时空,也许他只是纯粹误会,以为我想诱惑他,而且他也很愿意加以配合。
天地良心,我绝对不是巴巴故意摔跟头,来古代谈恋爱的。我没那个心情。自从摔来这里,我心里只有一个唯一的念头,那就是早日离开这里,回家去。
“缘分也有靠不住的时候。”我对他说道,“为了你自己着想,别太拿我当真,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象突然来到这里时那样,突然就消失了。”
“没有关系啊。”他的声音和表情恬淡的不像话,“你能来到我这里找我。自然我也会去找你的啊。你要相信我,只要你应允,我绝不会辜负你。”
他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反正我是搞不懂了。
“拜托你无论如何也别找我。”我象真的似的,警告他,“我们那里不允许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什么姻缘。”
“哦?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有什么要紧?”他不在乎的说道。
我想到了宁王府里的姐儿们,哥儿们。
“索性你哪里也别去,只管追随在我身边,与我厮守终老。”见我不语,萨虎越加亲昵的凑到我耳边,用诱惑的声音悄声道。
我承认,在极度茫然和孤单的处境中,尤其是身为现代人却误入古代,在这个陌生又令人畏惧的环境中,被一个人这样重视和爱护着,确实能带来巨大的安全感,令人感激。
然而,要我接受一个男人的感情,想一下汗毛都发抖。要我和一个男人厮守终老,那种概念,我根本无从想象。
“萨虎哥,”我苦恼地喊了他一声,“拜托你,千万别相信一见钟情那种东西。请你别放任何感情在我身上,因为我不会回报你的感情。我对你,除了感激,没有别的啊。真的、真的没有。”
“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直喊我萨虎哥么?”他满眼柔情地微笑,一只手微微向下,沿着脊椎抚摸,在我的腰臀间流连,“除了亲兄弟,不是只有称呼自己的情郎,才会喊哥哥的么。”
我晕!
11.宝儿
我哥哥曾经说过:身为男人,追求漂亮的对象,是一种乐趣;偶尔享受别人的追求,那是一种情趣。
我曾目睹他一次又一次享受那种乐趣和情趣,也曾目睹他享乐过后的寂寞和空虚。
我一度暗暗下过决心,绝不像哥哥那样,拿别人的感情当游戏来玩乐。我要努力和自己所爱的人缔结牢固的恋爱关系。
而且,身为男人,比起享受被追求的感觉,我更希望体验追求的过程。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否认,自己正在被一个有着古怪又强烈的执念的男人追求者。并且此人还是个古人。
在初见面时,我礼貌地和他握了手。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不该主动跟你握手。
见面的第一天,我就亲切地用“哥”这个字眼来称呼他。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不该为了讨好你,随便就喊你哥哥。
请允许我阐明立场,痛改前非:“我绝对不是你前生来世永远相守的那个人,你别再错下去了,否则,我真的会对不起你。”
他但笑不语,一脸莫名的云淡风轻。
我忍不住想,他是如此无视我的意愿,是不是也和我哥一样,追求别人时,只是为了单纯地满足自己追求的乐趣?
自从离开“乱来关”,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像赶路,倒像是游山玩水。
所到有人烟之处,萨虎必会向人细细打听一个年轻女人的行踪。听他仔细描述那么女子的外貌,分明就是我的模样啊。
萨虎绝不会想到,他打听的女子,其实是个男人。我一面心惊肉跳,一面又暗暗庆幸。
不一日,终于到了卫博城。
萨虎说道:“卫博城乃宁王封邑内最重要的城池。宁王雄才大略,国之栋梁,看看他治下的封邑便知,无处不治理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他名声不好!”我恶意揭露宁王。
萨虎道:“那便是宁王的过人之处。他自知为其兄长所猜妒,方才做出诸多自污名声之举,示弱于其兄。寻常有几人能做到?”
原来还有这一层隐情!为了自保,为了不被当皇帝的哥哥枪打出头鸟,宁王竟然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寻常人,也没有那种哥哥。
莫非?逼迫真川,强娶江宝儿,也是做给世人看的?
就算这样我也不同情他。
雾空山,位于卫博城西十里之遥,骑马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交通算是便利。半山腰有个香火鼎盛的“来福寺”,我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
“来福寺”的山门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往前延伸,是一片嶙峋的山石,山石之后,便是当日江宝儿跳下的山崖。
爬过那些山石,崖边用木头围了一道简易的围栏,若是真有心跳崖,那种围栏便形同虚设。
往下面看去,早晨的气候有点阴沉,空气又潮湿,崖下雾蒙蒙的,看不到底。
两个小沙弥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以为我要跳崖,将我拉了下去。
萨虎在寺内与方丈喝茶下棋。我婉拒他的陪同,独自寻找自己掉落此处的路径。
沿着山路,下到崖底,依旧如当日我掉落时那般,积了深厚的落叶,由于天气渐渐变得炎热的缘故,积年的落叶散发出浓浓的腐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