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上）—— 徐笙

“约莫一刻钟吧。”陈妈说着，又转身进了厨房。

得此空闲，容颦便来到书房，按李之檀的嘱咐给梁竞华、肖衍、李聿等人发了邮件，之后绕到园子里，却见那棵久不开花的白海棠居然绽开了几朵花团来，清冷莹白，含羞带怯，似美人垂泪，雅致极了。心下一喜，便小心折下一枝，就了清水，插在雨过天青的骨瓷圆瓶中，准备连着汤一并给李之檀送去。

到达病房的时候，阿佐与一干保镖如常守在门外，只得惊喜的是，还有一个等候已久的老友。

容颦快步走上前去，展颜道：“景言，你怎么来了？”

“出差没几日就在报纸上看到了消息，所以一结束就赶过来看看你。”沈景言眼中尽是关心，又笑道，“你的保镖还真是卖力，不仅盘问了我半天，还扣下了我的看家装备，真是不亚于采访总统。不过，我还算幸运，可由你亲自接待，这楼下的接待室都快变成明星会客厅了。”

容颦闻言一笑，不禁想起导演袁咲来探望之檀时，笑说“寻不到你补拍镜头，现在找到了竟也一样没机会！”

容颦与之拥抱，道：“之檀该吃饭了，我先进去，等下慢慢聊。”

沈景言露出了然的笑容，颔首道好。

容颦轻声开门进去。

只听花团簇拥的床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李之檀紧闭双眼，眉头舒展，嘴角带笑，似乎睡得十分香甜。

一定在发什么美梦。

容颦淡而幸福地笑了，将保温盅轻轻放到边上，又把谢了一半的花束移除，将那插着白海棠的瓷瓶放在床头柜子上，撒上些清水，希望李之檀一睁眼便能瞧见。留下便笺，在李之檀的颊边轻轻一吻，便轻轻退出房间。

“首先，恭喜你进入罗氏。”沈景言举杯。

“谢谢。”容颦伤口尚未痊愈，以茶代酒，又打趣儿道，“下面不会是要恭喜我成为‘票房毒药’吧。”

沈景言摇头，一副被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的模样。

见状，容颦不禁闷笑，起身给彼此斟茶。

“之前在车上看了发布会，你一句表态的话也没有，似乎一直在拒绝，那种骨子里的冷漠和抗拒……不过，私下里，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的看法究竟如何。”沈景言问道，表情十分正经。

“我？”容颦兀自摇了摇头，黑得剔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本不应有的疲倦，“这个圈子里，能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沈景言颔首，一副世态炎凉的表情，道：“是啊，的确如此。你这点倒是和檀少相像得很，在圈子里这么多年，那么多流言蜚语似乎也没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

“之檀？他能有什么流言蜚语，他已经没有什么尚未得到的东西了。”容颦笑了笑，眼里划过一丝带着自怜的冷寂。

“你不知？”沈景言有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释然而笑，“不过也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很多人都不记得了，而且那时候，檀少主要接拍外国的戏，已经不大回国。——那也算是他这辈子没有得到的东西之一吧。”

“原来，他年轻时候也风流过呢。”容颦不禁轻轻偷笑，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狡黠与顽皮，黑宝石一般的眸中浮起点点晶莹的桃花，仿若惊了一池酥柔春水，沈景言见了，心跳竟漏了一拍。

沈景言涩然地咳嗽几声，道：“自然，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更何况檀少系出名门，英俊多金，名利双收，不知道有多少男男女女想要和他攀上关系。”

“人各有命。”容颦的评论倒是十分简略，非喜非嗔地望了沈景言一眼，居然有些琢磨不透的味道。

“在理。”沈景言举双手赞成，顿了顿，八卦体质还是发作了，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不过，你总不会连‘季绍棠’这个名字也没有听过吧？”

一听到“季绍棠”三个字，容颦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你知？”沈景言讶然，不禁提高了声音。

“我知道，而且，还听说不少，圈子里一向不缺故事，”容颦望着手中的杯盏，有瞬间的失神，继而垂眸一笑，“不过，之檀不曾提起，我亦尊重他的意愿。况且，这世上，谁没有过去？”

闻言，沈景言眼神一动，仿佛在消化这短短的一句话一般沉默了，双眼却静静凝望着似乎已经看破红尘若许年的容颦。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总是勾起我的好奇心。”沈景言十分坦白，从业多年，他竟从未见过这样的新人，低调、沉默，甚至有点灰暗，带着一点慵懒的清高，或许还有一点揽镜自照、孤芳自赏的意味，恨不得可以离开那璀璨无匹、炫目至极的聚光灯，然而，他又不甘离开这心爱的舞台。

闻言，容颦抿嘴一笑，眼中浮光变幻，又适时收住，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或许，你可以在那些杂志上寻找些真相。”

沈景言忽然有所感慨，不禁自叹：“何为真相，做了那么多年传媒，我竟不知。”

“所以还是不说得好，保护自己，亦可保护他人。”容颦平静地道。

“沉默是金。”沈景言颔首，表示赞同。

“没错，沉默是金。”容颦抬起眼帘，浅笑举杯，再敬沈景言。

Chapter05 不要担心冷场

（一）

李之檀养伤期间，容颦的个人工作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

《Romance In Cage/刑期的浪漫》自秋季于多伦多国际电影节亮相之后，北美首周周末达八千万票房，之后居然在两周创出过亿票房。不少资深外媒表示，这部富有深刻内涵的影片有望角逐次年奥斯卡。很快，国内网络上立即出现了这部大片，容颦的银幕表演开始真正为国内观众所接受，粉丝群瞬间扩大，比起五年前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有人戏称容颦为“演艺圈十年来复出最为成功的艺人之一”。而容颦在接受外国杂志的空中采访之后，应邀前往北美接受短暂的宣传兼访问。

同时，《蝴蝶君》推出舞台录像的DVD和全剧原声集，除了在几个重要城市的开展记者会宣传之外，平面媒体、电视网络上的宣传轮番展开，制作了一部精美的短片，将后台花絮、演员访问穿插其中，并由“亚洲歌神”秦在友情创作宣传曲《蝶变》，由其自编自导自演的MV在各大电视台以及街头轮番播放。

在宣传现场尽管依旧有媒体揪住容颦的身世和与秦在、李之檀的新旧恋情不放，但是那几双含着热泪、默默支持的目光，那简陋却一字一句都是心意的横幅，那几声发自内心的加油助威声，让容颦倍感温馨。自然也有咄咄逼人的媒体一再追问容颦对镪水事件有何表态，容颦也只是一笑了之，依旧不置一词，只等着主持人为之解围，直教人没辙。

在经历了远比五年前更为繁忙的一系列宣传工作之后，容颦还是顺了李之檀的意思，配备了一个私人助理。经过近半月的相处，容颦与助理江燕已经相当熟稔。而基于《蝴蝶君》暂定停演四周，容颦因《Romance In Cage/刑期的浪漫》国内人气大升的现状，出于趁热打铁、同时试水的想法，罗氏安排容颦在一部作为次年台庆剧之一的大型古装历史剧集《国色天香》里饰演配角。

容颦一行人漏夜自外地赶往影视基地，凌晨七时才抵达。助理江燕在行两年，跟得也不过是一些青春偶像剧，首次参加这般盛大隆重的历史剧开机仪式，好奇、兴奋兼紧张，又听闻众多巨星将到场祝贺还准备了各种本子求签名，大改之前视明星如粪土的模样，而容颦身有微恙，体力透支，依旧强打着精神研究剧本和仪式流程，见江燕精力充沛的模样，不禁心下感慨万千，檀少啊，国内市场真不适合你，年轻小姑娘都已对你视若无睹了。

下午两点整，开机仪式正式在基地大酒店举行，主创人员齐齐亮相，由制片人、导演、监制、编剧剪彩，宣布《国色天香》正式开镜，台下一派欢腾。之前《国色天香》几位主演的定妆照一一经媒体曝光，被大赞精致漂亮，如今所有主要演员带妆出席，更显蓬荜生辉，富丽堂皇。

《国色天香》由罗氏娱乐和天乐传媒共同投资、国内电视剧名导张一鸣执导，不仅阵容强大，众星云集，并且投资达八千万，创国内影视剧投资之最，将转战四个城市，进行历时五个月的拍摄，除了为罗氏台庆准备之外，还预备角逐次年的几个国剧大奖。

罗氏娱乐的20周年台庆“视帝”纪锋一身玄黑铠甲，足蹬皂底长靴，身背双剑，显得沉稳硬朗，一身傲骨铮铮，豪气冲天；再次涉足剧集的“影后”姚晶和一线女星栾薇不再是造型照上高挽发髻、面涂浓妆、身着华衣的秾丽扮相，而是清淡若水，一个一袭湖水青衣，一个一身艳霞红衫，腰上皆以同色丝绦为系，更显面庞娇艳，腰肢若柳，媚而不俗。颐嘉当红小生聂立臻则是雪袍纶巾，饰以翠玉环佩，手执折扇，扇上书“大智若愚”四字，一副温雅如玉佳公子的模样；天乐传媒的新晋“小天后”杨若菲首次出演古装电视剧集，一改往日的叛逆情怀，中规中矩地穿着繁复无比的“公主”戏服……在这些知名人士之前，长发披肩、一袭白衣的容颦自然无人问津，他在剧集中只是一个配角，饰演一个足智多谋的门客，于临危之际为主子排难解忧，与姚晶饰演的侠女有一段感情纠葛。

歌舞表演、代表发言结束之后便是互动时间，来自各大媒体的记者们如狼似虎，镁光灯更是闪个不停，容颦觉得困顿不堪，加上淋了雨有些头疼恶心，却不能露出丝毫倦意，只得死撑，假装细听着台上台下的问答调笑声，从投资、计划、选角、外景地，问到主角们的动作戏、吻戏、床戏，甚至是现实中几位主角之间的相处如何、有无好感之类。

被“攻击”得最为厉害的自然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视帝”纪锋。

活跃于剧集七载之久的纪锋，其对外形象向来健康，一直洁身自好并无公开女友，即使有绯闻，不久也会被澄清是一场明显的误会。低调至极的他一向是花边周刊的痛处，今年最大新闻恐怕也只是之前纪峰参与保护艺人权益的全明星大游行而已，除此之外，真挖不到什么，曾有八卦记者这样说：“即使是背景强大的檀少尚有料可挖，但是锋哥实在是固若金汤啊！”

纪锋答记者问还在继续，迟迟挖不出料的记者估计是为着年底分红而走投无路了，居然问道：“锋哥，那您是不是对同性有兴趣？”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冒出星星眼来，几乎要拍案叫好，望着那记者露出了“唯君知我意”的表情，纪锋却面色不改，多年的经历使他反应绝佳，立时笑呵呵地道：“如果像他这般，我也甘愿得很啊。”随即手指一指，居然是挪到角落、昏昏欲睡的容颦。

斜着身子，支起腮，檀发在侧，修眉入鬓，眼若凤尾，白缎一般的面，晕着国色天香的红粉之色，眼底却有些微青，好一朵敛萼含香的白海棠。

纪锋原本只是随意一指，只道他是什么不起眼的三流演员，却没想到竟是容颦。五年前他不过是个红极一时的小偶像，今时不同往日，早晨才从外地赶来，通告无数，日理万机，前途不可限量。

呵，原来，已经五年了。

纪峰居然有些感慨，如果不是那一次，他便不会有今天。

在浮浮沉沉的演艺圈之中，机会远远比本事重要，且重要得多。而机会，在更多时候，需要自己亲手创造，才来得稳当。

纪峰阻止自己沉溺往事。

哗然人声之中，容颦瞬间被镁光“疼爱”了一番，才缓缓醒转，一脸茫然地对着满面讥诮的记者们与刺目至极的镁光。身在幕后的江燕见状，急得眼圈发红，几乎已经预计到明日那些花边小报要写上“‘蝴蝶君’侍宠而娇，开机仪式睡大觉”或是“容颦开机仪式耍大牌，装睡假寐目无传媒”之类的负面报道了。

司仪亦是个人精，当下拍手示意，准备开口解围。

纪锋却已经反应过来，咳嗽几声引来媒体的注意，再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道：“唉，原来他根本不稀罕我这个‘视帝’啊！”

而此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导演张一鸣居然也开口调笑道：“峰哥啊，你这是恃才而骄了！”

见大导演开了金口，台上众人也配合地哄笑起来。

媒体也识时务地调转矛头，不再纠缠于容颦，反正已经拿到素材，就看他们如何妙笔生花。

（二）

发布会之后，是剧组相关人员的例行聚会。

容颦因病没有出席，待在酒店的卧室里休息。

浑浑噩噩小睡了片刻，睁开眼，见床头多了个不锈钢保温盅，容颦忽觉口中生津，便一下捞过来，打开盖子，不过是米粥加盐花，滴了几滴香油，却清香扑鼻，令人胃口大开，当即捧起，仰头喝个干净。

腹中饭饱，躺在床上无事可做，烟瘾便不知不觉地上来了，容颦便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只觉口袋瘪瘪，这才记起所有的烟都被江燕没收了。

“小小年纪，规矩倒是不少。”容颦哀哀叹了一句，艰难地在黑暗里支起身子，摸摸索索着找到行李袋子翻找。

忽然，门把转响，容颦下意识地伸手遮住迎面而来的光亮，声音略带沙哑地笑着道：“就抽一支，你也不给我？”

来人关上门，继而将容颦扶到了床上，打开一盏床头灯，道：“生病了还闹，真是一点也没变。”

来人不仅高大且健硕，与数年前全无差别。

容颦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轻轻唤了一声：“纪大哥。”

“燕子给你买东西去了。”纪峰给容颦倒了杯水，取出药丸，“来，吃药。”

容颦服下药丸，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躺下，“谢谢。”

静默里，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纪峰不禁觉得尴尬，勉强笑道，“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你的戏。”说罢，起身。

容颦拥了拥毛毯，安然闭上双目。

脚步愈行愈远，却听忽地脚步一顿，门缝里一声叹息，细不可闻，偏偏入了耳。

“纪大哥，这行没有隔夜的仇。”字字清晰，不紧不慢地落在空中。

纪峰没有回应，仿佛在咀嚼每一个字。过了半晌，门才被轻轻关上。

第二日至片场，被私人团队护卫着的纪峰正准备踏入私人工作间，便见到了从更衣室出来的容颦。

容颦看上去精神尚佳，身子却有些单薄，大概是病了的缘故，不过倒是挺适合门客“洛之衡”这个角色。他已经换好了戏服，亦是那一袭白衣无瑕。面部上了淡妆，眉形刻意修饰过，多了几分睿智与凌厉。

纪峰走上去打招呼，容颦淡淡道谢，四目相接之时，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这时，江燕跑上来拦住容颦，道：“快，把药喝了。”

容颦无奈挑眉，用吸管喝掉一次性杯子里的止咳糖浆，因甜腻而微微勾起了嘴角，又在江燕的催促下半弯下腰让她补了口红。

纪峰则朝容颦微笑着点了点头，就走入自己的私人工作间去。

回到公共化装室，容颦便取来剧本，再一次细细研读起来。

“刚才那人是谁啊？”江燕不禁好奇。

“纪峰。”容颦淡淡地道，双眼依旧专注地看着剧本。

“你们认识？”声音夸张，江燕几乎尖叫，在触到身边众人控诉的目光之时，又立即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