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下——解蠡

“那个时候有鬼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少年惊魂未甫的摸着脖子道。

“那些都是幻象。”湛远天君不知何时走到了小冥帝身边，拉了他的手道：“不过事情有些不妙，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怎么了？”

“刚才的叫声惊动了他们，这些亡灵对活着的东西有一种执念，现在他们的执念越发膨胀，我们在这里有危险。”湛远天君匆匆解释着，脚下不停。

忽然一阵疾风自身后刮来，小冥帝不由回头，却看见万千荧光朝自己扑来。少年毕竟还小，此时吓得脚步有些迟钝，眼见荧光便要扑上来将自己吞没。

就在一刹，一道白光中，一个纤瘦人影冲着恶灵迎头而上。光芒笼成一片，将那片绿光渐渐压回了台下。而那人，居然也慢慢朝着锁灵台下去。

“天君，你快点回来！下面危险！”小冥帝急道。

“我下去，暂时锁住他们，你速去天宫报信，求得天帝支援。希望援兵能在我法术耗尽前到达。”一个清冷声音远远飘来：“还有，如果天宫的龙二太子也回来，你就跟他说，谢谢他。”

第四十四章

“啊，阿嚏！”睚眦坐在院子里头正晒着太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奇怪，莫不成又有人在背后说本殿的坏话？”睚眦正寻思着，就见小白龙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

“让你问的事情你都打听清楚了？”睚眦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问道。

小白龙早便话到嘴边，迫不及待，见睚眦这么一问，立即欢喜答道：“问清楚了，司命星君说，湛远天君在冥府里一切尚好，还和冥帝的小儿子关系特别好。”

“哼，老冥帝那儿子不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教，骄横跋扈，不好相处么。”睚眦嗤了一声，却觉得有些坐不大住，起身道：“正好有段日子没去老冥帝那儿转悠了，借着他回来的当儿，咱们也去冥府走走。”

“好！”小白龙成日呆在睚眦的府上，就算是百般花草，也早就看倦了。此时听说睚眦要带自己出去放放风，自然高兴十分。

“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冥府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睚眦亮了自己的身份，一路大摇大摆畅通无阻。

在忘川河边与摆渡的老翁闲谈了几句，到奈何桥上和忘情姑娘扯了扯告假在家带孙子的孟婆，这才不慌不忙的带着小白龙去了老冥帝的殿上。

一去，竟然扑了个空。

“喂，本殿问你，冥帝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睚眦有些扫兴，随手拎起旁边一个小兵问道。

那小兵也是有些眼色的，一见这气势，便知是天宫里头来的，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冥帝他去天宫找天帝了。”

“这老头儿找天帝作甚么？难道是叙旧？切。”睚眦甩手放下小兵，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紫绸衣衫的少年没精打采的坐在大殿突起的岩壁上。

少年眉眼姣好，姿态间显出一股桀骜，令人过目难忘。

“喂，上头那个是少冥帝么？”睚眦侧首示意那小兵。

“喂，你叫我？”小冥帝虽然发着呆，但是在冥府久了，耳力非凡，此时听见睚眦叫自己，从石块上跃下，挑了眉头问道。

睚眦上下打量一番少年，不由得想起小白龙之前的一番话，语气没来由冷淡了下来：“你既然应了，便是我叫了你。我问你，湛远天君你可认识？”

小冥帝哪里受过别人这般冷言冷语，起初还欲冷言还之，听到湛远天君四个字时，却突然泄了气，挂着愁容说：“他……”

“他怎么了？”睚眦觉得有些不妙，赶紧追问道。

“他……你是谁？你是天宫的人么？”小冥帝看见睚眦衣上的云纹，目光又亮了起来，情不自禁抓住睚眦的袖子，道：“请天君救救湛远天君！”

心跳好像突然落了一拍。“他怎么了？他在哪里？”睚眦急急切切问道，也顾不得上仙的体面风度。

“天君请随我来。”

“你在这里等着，冥帝那老头儿回来，就说我马上回来。”睚眦扭头对小白龙道，还不待对方回答，就拖着小冥帝匆匆离去。

小冥帝一路上低着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仔细。睚眦哪里等得，拉着小冥帝一路风风火火到了锁灵台下。

“他就在这下面？”睚眦望了一眼锁灵台，里面的幽幽荧光像是一个无底巨洞。里面的绿色荧光虽然令人恶心了些，但是想想某个人还在里头，睚眦一撩袍子，就要往里头跳下去。

“等等。”小冥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不是龙二太子？”

“没错，就是本殿。怎么，你那老头儿跟你说过？”睚眦动作定住，对小冥帝此时的打断很是不满。

“湛远天君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谢谢你。”话音还未落地，睚眦便飞身跃下了锁灵台。

锁灵台比在上头看起来要深得多，落地之后，四处的荧光纷纷朝后退了一圈，待看清楚来人是个活物后，又很快围了上来。

“哼，尽是些鼠辈。”睚眦手掌一翻，长剑舞出。剑气所及，恶灵退散。

“你可见到一个穿着青衣的仙君？”一个恶灵逃跑不及，被睚眦抓住喝问道。

那恶灵顿了顿，发出一阵桀桀怪笑：“你说的，是那个吃起来很美味的天君么？”话没说完，睚眦掌力一运，便将它震了个粉碎。

“湛远天君，湛远天君……”睚眦掌中幻化出一盏长明灯，在茫茫黑暗和荧火之间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却见前方黑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背影来，看身形和衣饰，正是湛远天君。

“湛远天君！”睚眦叫了一声，几步快走上前，伸手想要拍上那人肩头，却在半途垂了手。

就算在这里，也怕有半分唐突。

那人听见睚眦的话，缓缓转过头来。

少年的一张脸清秀得不像话，见了睚眦，唇角微微勾起，笑道：“你来了。”

有片刻的失神：“我来了。”随后又回过神来：“天君快随我出去吧。”

“放心，这些恶灵还奈何不了我们。”少年抿唇笑笑，一只手勾上了睚眦颈间：“反正此处再没有天宫那么多规矩，不如把想做的尽管做了。”另一只手则攀上了睚眦的衣襟，薄而柔软的唇也凑了上来。

鼻息近在耳畔，一切都令人沉迷。

斜侧里却忽然有一道尖细的白芒刺来，正中少年的身体。

少年尖叫一声，放开了睚眦，而睚眦灵活的就地一滚，手里剑也毫不犹豫的朝少年刺了下去！

少年身负剑上，忽然身形顿小，最后竟缩成一个肉球状的物体，还没待睚眦看清，就遁入黑暗不见。

“你倒是躲得快。本来我第二剑便是刺向你的。”黑暗中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尾音上扬，听起来说话人似乎面上也带了笑意。

睚眦拍拍衣服站起来，笑得很是欢喜：“天君真是狠心，之前还说要谢谢本殿，眼下却是要恩将仇报么。”

“你……”那人先是一怒，随后又转怒为笑：“罢了，我不与你计较这许多。既然来了，就想着要如何活着一起出去吧。”

睚眦反手收了剑，长身而立笑道：“看起来你对这里倒是挺熟悉。方才那个是什么怪物？我看他气息和这里的恶灵倒不一样，似乎是个活物，莫非就是你跟那小子说的什么灵胎？”

湛远天君笑道：“龙二太子殿下果真才智过人。不错，那个就是灵胎。”说话间，已走到了睚眦跟前。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暗中，在湛远天君要求下，睚眦熄了灯火，四周很快被荧火和黑暗吞没，伸手不见五指。

即使像现在一样看不见对方，但是能够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能感到对方的存在，心里就好像有了根。

“喂。”

“我在。”

“我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找到灵胎，除掉它。”

睚眦叹了口气，面前这人还是这么说话干脆，不拖泥带水丝毫。不过日子久了，倒也喜欢上这人特别的表述方式。

说话间，身边的荧火忽然聚拢起来，在两人面前叠成一座巨大的屏障。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睚眦看着新鲜，就想用剑去横扫一刀。

手却被人按下：“别动，我们人少，以防御为主，背靠着背，先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再说。”

荧火屏障忽然猛的涨大，逐渐由上向下形成一个碗装的顶盖。

“糟糕。我们快走。”睚眦只觉手被人抓住，急急向后退去。

“怎么了？大不了打一场。”睚眦不以为然道。

身边人步子迈得越发的急：“不，我之前和他们交过手。开始你下来的时候，他们不过是装作弱势诱你上钩。这些恶灵虽然灵力不强，但是一起进攻的话，只怕是你我合力也难以抵抗。”

“还有，这些可都是你我当年在城里杀的那些兵将，在这里倒是有点故地重游的感觉。”湛远天君心情确实不错，竟开起了玩笑。

睚眦沉默片刻，也笑道：“现在看来，那灵胎倒是挺通人性，说的话也合情合理。”

“哦？”

“反正此处再没有天宫那么多规矩，不如把想做的尽管做了。”睚眦忍着笑意重复了一遍，手却被那人狠狠一甩：“龙二太子殿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将后半句话吹散。

“小心！”睚眦还欲张望，就被一个身体扑倒在地上。

有声音仿佛贴着头顶擦过，接着是呼啦啦一片的振翅声。

四周仿佛有无数只黑鸦贴着地面飞过，身上人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了过来，有淡淡的沉香嗅进鼻子。一切仿佛从没改变过。

“这玩意又是什么？”睚眦享受了一番这种温故知新的感觉，回过味来问道。

见那人不答，又自言自语道：“管他是什么，让我一剑解决它便是！”说罢，一边作势欲起。

原本预料的制止却没有来到，睚眦心中奇怪，不由伸手推推身上人，那人却一动不动。

第四十五章

睚眦小声叫了几句“湛远天君”，那人却依然没有反应。

“天，天君，你别吓我，你怎么了？”睚眦不由提高了嗓门，周围似乎有东西，听见声响，窸窸窣窣的聚了过来。

“我没事……可能受了点伤。”忽然湛远天君动了动，低哑着声音道。

“那……”

“没办法，这些东西越来越多，现在似乎把我们已经包围了。我们得先杀出去再说。”湛远天君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睚眦也顺势起身，双手一展，两盏长明灯托在掌心。

“好久没杀个痛快了。既然这些恶灵是我造成的，那么便由我亲自再除去。”睚眦冷笑一声，手中长剑铿然作响。

可是某人燃气的斗志很快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不行，你在一边呆着，不能动手。”

“为什么？”睚眦抗议道：“我的法术对付他们绝对绰绰有余。”

“当年那一战原本就是你我二人的过失。当年你被天帝派往东海，穿琵琶骨，填海，一呆就是两百年，已经偿了所欠下的。而我回来后，理所应当来把这些恶灵除掉。”

睚眦皱皱眉头，道：“可是两个人一起除鬼，岂不是更快？”

湛远天君笑笑，道：“这些恶灵靠的就是相互的戾气来不断增强法力。你的法术戾气太重，若是出招，恐怕只能是徒劳增加他们的法术而已。这也是天帝为什么选择让我而不是让你来此的原因。”

“这……”睚眦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十分欢喜。

湛远天君白了他一眼，奇声道：“你笑什么？”

睚眦边笑，边一手搭上了身边人的肩头，侧首在他耳边低声道：“当年你不会是以此为筹码，向天帝老头儿求了情，我才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你想得太多了。”湛远天君抬手，拂了睚眦的手下去，冷声道：“我不过是做我该做的而已。龙二太子殿下还是多考虑考虑眼下怎么保全自己，不要给我多添负担。”

说罢，手中长剑一抖，顺着地面朝四周一划一钩，剑气竟然将四周照了个透亮。

睚眦站在剑气中央，自然不必担心安危，只是他素来好勇斗狠，眼下只能看不能打，反而有些耐不住。偏偏又担心湛远天君，左右下来，竟也没好好歇上片刻。

四下恶灵渐渐退去，白光重又收回。

“走。”湛远天君抬袖擦了擦汗，睚眦伸手准备也献献殷勤，却被那人一瞪，讷讷缩回了手。

“走到哪儿去？”睚眦小幅度拉着前面人的袖子，好奇问道。

“去找那个灵胎。”语气没有一点感情。

睚眦叹了口气，觉得这天君的心思，比天帝那老头儿还要难猜。

“诶，你身体……真没事？”两人走了半晌，皆是无语。睚眦耐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

“还好。”那人回答依旧洗练得不能再洗练。

“那个灵胎在哪里？我们还要走多久？”

对方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

过了片刻，湛远天君又道：“现在只能是它来找我们。灵胎有法术，擅长幻象，因此你必须紧跟着我，不能分开半刻。除我之外，你看见的一切认识的人，应当都是它变出来的。如果你见到这种幻想，直接攻击它变成的实体即可。”

“恩。”睚眦听了，攥着湛远天君袖子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好了，我们先休息休息吧。”又走了一段，周围的绿色荧光不知为何减少了不少，湛远天君停下，对睚眦道。

睚眦自然求之不得：“就在这？”

“恩。”

湛远天君方坐下，自有人狗腿的开始捶背揉肩全方位服务着。

“你……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心里不好过。”睚眦正专心按摩着，冷不丁听见湛远天君低低说了一句。

“噢？天君这是心疼本殿下了？”睚眦笑道，一手挑起对方一缕长发，在手指间把玩：“那么天君可想好给本殿下什么补偿么？”

“你想要什么？”对方依旧不温不火，虽然不甚热烈，却并没有反感之意。

睚眦心头一喜，干脆放开胆子，一手搂上湛远天君肩头，笑嘻嘻道：“依我看，天君府虽好，就是小了点，不如搬到本殿的府上……”

话虽这么说，但是内心不免还是有几分忐忑。

湛远天君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轻声道：“也好。”

睚眦顿时觉得自己的身边那些绿莹莹的荧光都变成了一个个的粉红泡泡。

“真的？”恩，这件事儿好的有点子不像真的，需得再确定一番。

那边语气却是笃定：“真的。”说罢，湛远天君又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总以为天宫里头时日无穷，来日方长，今日到了这里，才知有时候神仙也未必能够善终。以前种种，对错都不愿去追究了，只当是过一天便赚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