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缺德?”江宪揶揄地反问刚蹦出口,裤子底下的手机便响了,摸出来接起来,立马什么笑容都烟消云散了。
余一然却饶有兴致起来,枕着他的胳膊,只听见他说:“是么?我现在没空,在外面应酬。”
江宪收了电话,迎着余一然关切的目光,主动交待:“蒋雨燕打来的,说她就在江渔小厨。”
“什么?还真有个店叫这名字?!”
“她还问你们这那个瘦瘦矮矮、笑得像个小地痞的厨子还在不在?他们说已经走了,跟别的老板手底下干了。”
余一然当即气急:“谁他妈地痞了,我要是地痞,你就是彻头彻尾的流氓。”
江宪一个人偷着乐,一只手把小狗崽子捞起来,直接撩在自己的大腿上。余一然面对面地看着他,窗外的光刚好打在半边脸上,阴阳各半。
气氛忽然变得不一样。
余一然呶了呶嘴:“江宪……你说我们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在一起多久?”
江宪看着他,好一会儿,伸手在他眉毛上掐了一道:“想什么呢?小狗崽。”
“蒋雨燕是不是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
“我跟餐厅的老板打过招呼,他们没有露馅。”
余一然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小心谨慎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周末吧。”
“什么?”
“周末带你出去兜兜风,能开多远,我们就开多远。”
结果,余一然表面淡定内心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到了周末,老混蛋却极度不要脸地食言了。江宪没说去哪儿,余一然大清早整装待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在国际机场,言简意赅地道了歉,然后告诉他车钥匙已经在他家牛奶箱里,想出去的话,就开他的车。余一然挂了电话,不至于郁郁寡欢,但多少有些失落,挣扎了一番以后还是顶着烈日开上路虎去近郊避暑。
自娱自乐的一天一晃便过去,开心却不尽兴,去场子里跳了一晚上回来,余一然把车直接开回家,准备等江宪回来的时候去机场接他。
兴许是晚上多喝了碳酸饮料,余一然睡下没多久就起夜,迷迷糊糊地扶着墙找厕所。拍了下开关,灯没亮。余一然好像闻到一股人的气息,半梦半醒地嚷了一句:“江宪……是不是你……”
没声。余一然有些恼,再砸上去的时候,灯泡闪了两下,昏黄的光线照出两道鬼影。
余一然倏地就醒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一条腿恶狠狠地蹬出去掉头就往外跑。后面的人追上来,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直接擒住了他的手腕。余一然到底不是省油的灯,胳膊肘拐了个弯以后给了对方的腹部一下,然而后面的那一个却配合地扑了上来,一胳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余一然挣了挣,那个家伙比先前的那个壮很多,勒着他就往屋子里拽,余一然急了,拼命用手指掐进对方的小臂,身子前倾,试图把人给摔趴下,可是办不到,体型太悬殊了。余一然就像一条溺水的鱼胡乱地挣扎着。
先前受挫的那一个气势汹汹地跟了进来,余一然睁大了眼睛在黑暗里想分辩对方的样子,可是什么都还没看清之前,肚子上便被膝盖狠狠地砸了个透。
余一然瞬间就蔫了,疼得浑身上下都麻了。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小会儿,他只听见一声上衣撕裂的声音,脑袋被死死摁进床里,然后忽然就没了气。
江宪赶到医院的时候,余一然还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谢程飞和苏孟昭都在,见他来了,也就自觉地退了出去。江宪看了一眼床头的病历,转身出来,问谢程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晨四点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还以为是恶作剧。过来看的时候,他已经那样了。”
江宪的脸色差到极致:“那样是哪样?”
“摔在床上,脸上全是血,背部有淤青。”谢程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衣衫不整。”
江宪回头要走。苏孟昭叫住他:“已经报警了。”
江宪顿了顿,又回到了病房。
余一然昏睡了一天总算是醒了,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江宪,一脸憔悴,烟熏一般的黑眼圈,胡子拉楂。余一然动了动嘴角,疼得“嘶”了一声,撕开的伤口还没好:“你能……别带着上坟的心情坐在我边上看着我么?”
江宪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还非扯出一句故作轻松的话,心又沉了半分:“你肚子差点被人砸裂了,能别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么?”
余一然又笑了,忽然残喘着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我家里有没有什么损失?我新买的那电视机……抽屉里那张五百块钱的超市卡、还有枕头里那三千块现金……都还在么……我还得交下个季度的房租呢……”
“就你那二十一寸的二手电视机,有什么可惦记的?”江宪好像也被他逗晕了,莫名其妙地抽了抽嘴角,“钱一分没丢,放心吧。”
余一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宪凑过去,才发现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怎么了?”
余一然咬了咬牙,还是没挺过去,嚷了一声:“麻药过了……真疼。”
这一回,老混蛋再也笑不出来了。
想方设法让余一然分散注意力,睡着了以后,江宪看见赵默就站在门口。
他轻手轻脚地出去:“想告诉我什么?”
“负责这案子的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同学,顺便问了问,已经判定不是入室抢劫,人是顺着外墙爬进卫生间的。余一然最近是不是跟人有过节?”
“过节?他跟我算不算有过节?”
“江宪,你别闹情绪,事情发生了,我们都不想看到。”赵默拍了拍他的肩,试图提醒他,“如果真和他无关……你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偏偏就这么巧,你不该趁这个时候去新疆的,怎么样,结果如何?”
江宪沉默了片刻:“那不是秦皓,只是有点像罢了。”
第三十七章
余一然觉得,自从跟了江宪,好事不多,坏事倒是一件件地上身了,光医院就进了两回,还一次比一次严重,不知道下次再进来的时候会不会是缺胳膊少腿了。唯一值得慰藉的是,江宪并不比他好受多少,一天三分之一的时间耗在医院里,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坐立不安,似乎总是生怕余一然不适似的,每隔一会儿便不必要地嘘寒问暖一番,颇有些荒废正业的意思,也搅得余一然连个踏实的觉都睡不上。但情有可原,余一然很清楚,老混蛋这是为了谁急,再强悍再冷静的将军也会有不为人知晓的软肋,余一然就是那个克星,把他害得魂不守舍、中毒不浅。
所以得意过了以后,余一然很有良心地劝他回去:“你在这我根本睡不着。”
“医生说你后脑受到硬物撞击,需要观察。”
“我跟你说了……那是我被摁着撞到床头了……我很正常,什么都记得,知道你是老混蛋、老流氓,我们俩在一起三个月……让我数数,三个月零六天了,三个月零六天零七个小时,现在是晚上九点,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那个精确得不能再却精确的数字江宪愣了一下,把余一然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少说话,别把伤口又给绷裂了,我这把年纪了……禁不起折腾。”
“放心,眼耳口鼻胳膊腿,一应俱全,全好着,要是最好真落下什么后遗症,你要是觉得看不下去……退货就行,这才三个月,保质期还没过……”余一然半甜不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宪叼着嘴唇咬。
“即便是你瘸了、瞎了、聋了、哑了,这辈子有我养着,什么都不必操心。”
“……”余一然扑哧一声笑开了,然后故作深沉地像是在思忖什么。
“想什么呢?”
“我在想……早知道你有这觉悟,我就伤重一点,颐养天年得了。”
这回,江宪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醒醒吧,狗崽子,哄你的话都听不出,还当真了?告诉你,只此一次,没有下一回,这辈子我都不会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那些带给你伤害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双倍的代价。”
余一然安抚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胸脯:“幸好,我没有一失足成了你的仇家。”
就连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江宪仍要不放心地在一边守着,余一然把他喊到床头:“想吃柚子了。”
“现在还不到柚子的季节。”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
江宪为难地一笑,领旨离开。
午后阳光正好。
江夫人坐在高档珠宝店察看每一件价值不菲的项链以后,心情愉快地指点到:“帮我包起来。”
很快,导购回来:“对不起,江太太,您这张卡已经注销了。”
“什么?”蒋雨燕一脸的难以置信,随手又从钱包里甩出另外的一叠信用卡,“随便拿去刷。”
“不用了,没有一张刷得出来。”忽然,背后想起一个声音,江夫人脸色骤变,“江宪?”
闲杂人等一见这微秒的场面,都识趣地回避。江宪叉着腰靠在玻璃柜台上:“蒋雨燕,理由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极限。”
“哼。”江夫人付诸揶揄的一笑,“江宪,过分的人是你,不小心的人也是你,我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江太太,你把车送给别人,至少该通知我一声。”
“通知?蒋雨燕,你有私家侦探,还需要我通知?”
“江宪,这么快就想跟我摊牌?未免太沉不住气了吧?”
江宪还以一个同样轻蔑的笑,接起手中的手机,简短答复以后:“等着收我的律师信。”说罢,转身离开。
“站住!江宪,你可别忘了,那时候要不是我说服林伯父,你爸的公司能在金融危机的时候转危为安?”
“林伯父?这么快你就忘了自己以前跟他是什么关系?”
“江宪……”蒋雨燕忽然换了一种口气,“我是请了人教训那个偷车、偷人的贼,只是没想到他们下手会这么重,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人这么厌恶同性恋?”
江宪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也是一样么?”
“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靠谱的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男人?”
“不为什么,只是……对方刚好是个男的,罢了。”
余一然遇到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能够告诉他妈的。除了老混蛋每日报到以外,台里的同事只是象征性地捧了一个果篮来看望他,慰问语不多,总体意思就是,现在活一堆,上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余一然算看清了,这年头就不能生一点病,一病你就成了众矢之的,再不回去为社会做贡献,你就等着砸饭碗。
除此以外,便是谢程飞来看他,他来的时候,必然也会带着苏孟昭,总而言之,形影不离,余一然总算聊以欣慰,在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除了老混蛋,好歹有个靠得住的朋友。
但苏孟昭一空下来,又未必是一件好事,余一然私底下悄悄地问谢程飞,他是不是人气下滑接不到活了?谢程飞冷眼瞪他:“你就等着大半年以后坐在电影院里看他的新片吧。”
李逸再约到苏孟昭的时候,已经是三番五次以后。李导演向来是个直率的人,所以开门见山,告诉他,男一号的人选无论如何还是瞄准了他。苏孟昭很从容地摇了摇头:“今天来,只是把上次问您借的电影还给你,谢谢,我很喜欢。”
“孟昭,不再考虑考虑?我想上次回去以后你也一定经历过一些新的事。”
“正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才更清楚自己重视的是什么,李导,如果不能拒绝你的话,我就只有拒绝你的电影。”
李逸皱了皱眉,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苏孟昭的手机隔着薄薄的卫衣口袋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自谢程飞:“不好意思?能接一个电话么?”
“请。”
苏孟昭并不回避地在李逸面前接起了谢程飞的电话,神情马上轻松了许多,寒暄几句以后,谢程飞问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一家意大利家庭餐厅。”
“一个人?”
苏孟昭看了眼李逸,微笑着坦言:“和李导演谈电影的事,他真的很不愿意打退堂鼓。”
“那为什么……不一起吃个饭呢?”
苏孟昭抬起头,忽然看见谢程飞就站在门口,风度翩翩地走到他们跟前,与李逸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就仿佛他们早已相识。
谢程飞坐下点完菜,然后忽然对着一脸困惑的苏孟昭:“是我和李逸商量,让他再说服你一次。”
苏孟昭默默地喝下了一口冰水,一种被狠狠算计了的破坏感油然而生。
李逸摇了摇头:“谢经理,既然你们公司愿意赞助我的这部电影,看来还是需要你另外帮我个忙,把你们的品牌代言人借我一用。”
苏孟昭走去停车场一路上,都躲在墨镜后淡淡地笑。谢程飞还没来得及排查完周围是否有耳目,苏孟昭便已经跳上了车。
“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跟李逸接上的头?”
“一个星期前刚好一起去看画展,你刚好去录节目的那一天。”
“于是你警告他离我远点?”
“我很自然在和他从画聊到他的电影,再抛砖引玉地提到我们的代言人是苏孟昭,发现我们有共同的话题,自然不谋而合。”
“程飞,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往火坑里一推?”
“除了李逸对你有意思之外,接这部片子对你来说百无一害。”谢程飞颇为自信地笑,“更何况现在即成事实,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不是么?”
“你倒是不怕这期间会发生什么?”
“我想过了,孟昭,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人喜欢你、欣赏你,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如果我想一味地拴住你,结果只有适得其反。所以,既然阻止不了别人喜欢你,我能做的就只有在你留在我身边的时候,尽力营造一点值得你会心一笑的瞬间,比如现在。有一天它们成为记忆,也没有多少遗憾。”
“程飞,别说得好像我会负你,这不公平。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忍不住昭告天下,为你正身。”
“还是别了,这样对我公司里那些倾慕我已久的男女老少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苏孟昭突然挑了挑眉:“噢?那些喜欢你的人之中,是男的多一点,还是女的多一点?你又喜欢其中的哪一个更多一点呢?”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谢程飞十分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改天我还是得单独把李逸给约出来一趟。”
“怎么?你们还有什么前世今生的情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