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然托着下巴,聚精会神:“我不觉得,很精彩,你还是别换了。”
谢程飞神色一僵,走到余一然背后,盯着画面上的各种束缚、滴蜡、暴力、血腥的元素足足一分半钟以后,硬生生地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余一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样的人?”
“你是S还是M?”
“能屈能伸,因人而异,比如跟你在一起,我只能是S。”
“……”谢程飞听罢,忽然觉得很没有胃口,“余一然,你这么恶毒是会遭报应的,我发自肺腑地祈祷你会遇到一个比江宪更变态的男人,逮住你以后就像王八咬住手指一样甩都甩不掉。扒了裤子摁在公共厕所就为所欲为。”
“……”余一然愣了一下,蓦然关了视频,合上电脑。谢程飞见他毫无反驳之意,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劲,“喂,说着玩的,戳中你哪根神经了?”
“我好像肚子又饿了,想想出去吃点什么。”
“你不送外卖养家糊口了?”
“电视台下通知了,下周一上岗。”
谢程飞倒抽一口冷气:“那变态编导真看上你了?看来我的预言即日就将成真。”
余一然僵硬地笑了笑,走进浴室,关上门。
“不是一起去吃东西么?”
“我先洗个澡,免得一身晦气。”
“……”
或许压抑得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真面目。余一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适应了很黄很暴力。
谢程飞到底是半路出家,预言毫无根据,完全落空。余一然在电视台混了一个星期,初步感觉良好。工作依然繁琐,跟外景、剪片,又找回了两年前实习的时候的感觉。偶然看到同事在剪一段关于理想的访谈节目,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面目全非。他记得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个邮递员,可以骑着自行车走遍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倘若非要在过去的人生轨迹里找到一点和理想沾边的东西,余一然只能想到街舞,曾经有过那么一次机会,因为比赛可以走上另一条不同的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顺着惯性就沿着没出息的老路一直走到了现在。余一然不知道所谓的理想是什么,自始至终没弄明白过,也不想弄明白,他更喜欢念想这个词,他对着拉面掰一次性筷子的时候,还是会念想,余下的人生不过是找个靠谱的人,在这个不靠谱的时代里活到生命惨淡落幕。
可惜,面吃完了,念想也完了以后,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自己还年轻。
那天余一然到了饭点习惯性地走在去拉面馆的路上的时候,他的手机闹了起来,一个没存过的号码。
他接起来,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余一然,你衬衫没塞好。”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后腰,果然一半的下摆逃了出来:“我乐意,谁规定衬衫一定要那么穿?”
“你整一个星期都吃拉面你不腻?”
“你谁啊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宪,听不出来?”
“……”余一然蹭地一下回头四处张望了一番。
“别找了,我就在你们台对面的那个楼。”
“我没找你,我在找报亭。”
“找报亭干什么?”
“重新买张SIM卡。”
“别买了,你买多少张,我一样能查到你的号。”
然后“咔”的一声,余一然挂了电话。
江宪坐在法式餐厅最好的靠窗的位置,看着余一然一蹦一跳地往街边小店走的样子,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浑身不自在。
五分钟以后,余一然接到工作狂老板的电话,让他别吃了,临时给一个客户送一份节目的资料。
二十分钟以后,余一然出现在江宪跟前。
江宪喝了口红酒,抬头看他:“你比你们台长还难请得动。”
余一然倒也不生气,正对着他靠在椅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钱有势还真是好。”
“你想要我帮你拉椅子才坐下来?”
余一然眼珠子一转:“当然,既然你真心诚意地请我来,我没有理由不摆架子。”
江宪挑了挑眉,斟酌了一会儿,真的起身亲自给余一然拉了椅子,当然,整个过程大牌依旧。
余一然坐下,把带来的资料拍过去:“你先看,看完了有什么问题我帮你逐字逐句地向上头汇报,保证不歪曲你的意思。”
“先点菜,我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
“对了,你不提吃饭我还想不起来,上次吃咸肉菜饭的钱好像是我付的。”
“今天本来就算打算补请你的。”
余一然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不卑不亢地甩出去一句话:“能不能折现?”
“不能。”江宪示意侍者给他倒上红酒,“你今天吃也要吃,不吃也得吃。”
余一然还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于是索性顺手推舟,拿起菜单飞快地翻了一翻:“一碗牛肉面,谢谢。”
江宪下巴差点脱臼,眼神瞟了瞟四周围:“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坐在路边摊?”
“我现在就想吃牛肉面,怎么,无所不能的江总经理,你不会连一碗面都请不起吧?”
江宪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重新吩咐侍者:“帮我特别订制一份年肉面。”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没有……”
“我说了是特别订制。”江宪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顺便,给我泡壶菊花茶。”
“先生……我们这没有……”
“没有你给我想办法!”江宪直接拍了桌子,气势逼人。余一然托着下巴很没心没肺地劝诫他:“你要是对我怒不可揭,欺负桌子是没法解恨的。”
江宪笑了笑,清过嗓子,调整情绪:“余一然,你街舞似乎跳得很不错。”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需要传,那天晚上,我亲眼证实。”
不知道是否错觉,余一然音乐觉得对方在“那天晚上”这四个字加上了莫名其妙的重音,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又怎样?”
“孟昭向来对跳舞缺乏自信,这次接拍了MV一直忧心忡忡,再过几天就要开拍了。”
“你告诉我这些算是跟我分享你的烦恼?”余一然叫了罐可乐,开始很大声地吸,“那你找错人了,我可没学过心理咨询。”
“我想你亲自教他。”
“凭什么?”
“我不喜欢他现在那个舞蹈老师,很娘,还总是像只蜜蜂一样盯着他。”
“这不是我该出马的理由。”
“开个价。”
“这也不是钱的问题。”余一然舒服地打了个膈。
“我知道你妈的诊所在当地很受欢迎,但医疗设备一直跟不上,你觉得如果在这方面有个慈善家突然帮她一把,她老人家会不会很乐意接受?”
“你连我的背景都调查过了?”余一然摸着下巴开始考虑,“我以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台词通常不应该是,你也不希望你家里的老母出事吧?”
“余一然,喝可乐非但会杀精,还会影响你的智力。”
“杀不杀精我倒并不担心,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余一然喝了一个彻底地底朝天,身心畅快导致说话不经大脑。
然后江宪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也是,你的精力,确实也算旺盛。”
“……”余一然朝窗外看了看风景,有些恍惚地觉得,他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第十二章
把一碗意式牛肉面吃完以后,余一然打开手机备忘录:“告诉我时间、地点,前提是你能兑现你刚才所说的话。”
“当然,我从来不对精力旺盛的小男孩食言。”
“你觉得那个成语很高明么?”
“我说过了,余一然,你烦得让人心痒。”
余一然欣然接受这一高度评价,用纸巾擦过嘴以后起身走人。
“等我结帐,一起走。”
“我接下去要去跟一个警讯,要不要一块儿去?”
余一然刚摁下关门的时候,江宪的一条腿踹过来,硬是挤了进来。他面对着他站着,双手插在西裤口袋,横行霸道的气焰,很是碍眼。幽闭的空间总是能营造一点让人忧心忡忡的气氛,余一然当时觉得,这个干净的地方和厕所没有本质区别。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余一然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在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答应接苏孟昭的活,真的是完完全全为了他老娘的崇高事业?他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余一然太了解自己的本性,他想他娘过得好,但还没到关心全人类的份上;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渣,每天算计着浪费祖国的宝贵粮食。
所以余一然想,也许,可能,大概,真是为了他自己。
人都是趋利弊害的动物,尽管余一然毫不确信这对他究竟有哪门子好处。
跟谢程飞相处久了,余一然便知道这是个一点都不能凑合的家伙,上床不能凑合、谈情说爱不能凑合、着装不能凑合、吃饭不能凑合,就连去游泳也不能凑合着用临时的毛巾。所以,余一然对在临出门前接到这家伙的骚扰电话,一点都不意外。半个小时以后,他出现在游泳池边上的时候,那个麻烦的男人还在水里扑腾得很愉快。
余一然在水池边上看了他一会儿,身材曼妙,泳姿华丽,然后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绝对不是因为违心地在内心深处对谢程飞做出的主观褒奖,是真的冷,在大冬天的泡在水里,想想便是浑身的鸡皮疙瘩。
余一然怕冷,这一点,如假包换。他看了眼手表,惦记着接下来的正事儿,于是开始喊泳池另一头的男主角。谢程飞像是在蒙头跟自己挑战,游得专注而飞快,直到余一然很不情愿地高喊了一声:“美人鱼谢程飞,你王子来找你了。”那家伙才在旁人的侧目之下朝着声源淌了过来,所幸这的档次决定了人并不多。
谢程飞浮出水面,扒在池子边,四处张望:“王子人呢?”
“请抬头四十五度角,看向我的眼睛。”
“我后悔刚才没吸一口水,准备着这会儿吐给你看。”
“你的毛巾我带来了。”
余一然扔下去,谢程飞接过去,乐得开花:“一然,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真是听话得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们俩都是开门见山的人,你很直,我更是直男,我是不是可以合理地怀疑你对我有意思?”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填补你内心由来已久的空虚的话,我愿意牺牲小我,成全你。但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我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你现实,我之后有事,所以,只是顺便来送个人情,这个人情,按常理,你将来是要还的。”
“余一然,你这么斤斤计较,是找不到好男人的。”谢程飞上了岸,开始擦干身上的水渍,“其实这阵子我也有深思熟虑过,我单身,你身家清白,我们同居,天时地利人和,我真的可以勉强自己跟你凑合着试试看,你说呢?”
余一然瞄了一眼那家伙的性感黑色泳裤,浑身哆嗦的同时,血流又流得异常得快:“嘿,没准还真可以试试,不过我想先试用,后下订单,你看好不好?”
“你小子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谢程飞踹了他一脚,“除了骑人力车,你还会什么别的运动么?会游泳么?”
余一然想了想,倒真没想出来谢程飞这么问有什么别有用心,于是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一句不会。
“那就好。”说罢,谢程飞重重一脚,把余一然给踹了下去。
所幸摔下去的地方是浅水区,余一然天赋异禀,在狗刨的基础上加入了几个花哨的动作,总算是自救上了岸,吐了谢程飞一脸脏水叫嚣道:“谢程飞,你没救了,比姓江的流氓还下流……我一会儿还要去楼上教他的小三跳街舞,你知不知道?”
“小三?哪个小三?”
“苏孟昭啊。”
“他今天在这楼上练舞?”谢程飞边问边把人给拽了起来,“走,我们一块上去。”
余一然觉得那天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被那半凉不温的水泡过以后,只能换一身衣服,所幸本来就带了跳舞的宽松衣服来,可是惟独内裤缺席,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窘境。尽管最后余一然是人模狗样地如约到了练舞房,可没穿内裤的事实完全违背了他的价值观。
到的时候,苏孟昭正在活动筋骨,余一然换了鞋,把谢程飞扔在门口,顾自去接了杯热水。刚打开净水器,就听见一个声音叫他:“喂,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
余一然瞥了他一眼,依然不说话,回头继续倒水,等喝完了才说了一句:“我渴,说不了话。”
江宪用眼神捅了他一刀:“你为什么把闲杂人等也带来了?”
余一然看了一眼已经走到江姓流氓身后的谢程飞:“我没办法,我无法阻止别人跟踪我。”
话音刚落,谢程飞的手已经搭上了江宪的肩膀:“怎么,我就这么不受欢迎?”
“你该事先给我个电话,免得我有不良反应。”江宪半开玩笑。
“我以为有家室的人应该是收敛一些了,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该。”谢程飞在他身边坐下,取出一包烟。
“这儿不能抽烟。”
“谁定的规矩?”
“我。”江宪霸道地嚷了一声,从谢程飞那抽了根烟,起身走人,谢程飞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
余一然简单地松了松筋骨,便打开了音响,直奔主题:“我没看过你们的整套动作,但最速成的办法是我替你找问题,然后补一下你的薄弱环节。”
苏孟昭似乎还没有进入状态:“江宪跟我说了,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开始吧,我也是勉强才凑出时间。”余一然跟他原本的那个指导打了声招呼,音乐重播以后,他很娴熟地开始整套动作。余一然抱着胸在一边看,对于苏孟昭心不在焉的表现实在很不满意,跳到一半的时候,他想喊停,可是还是克制住了,好像忽然有一种情绪,阻止了他的所有活动。
其实说要忘记根本是自欺欺人的事,尽管余一然已经完全回想不起来当时的情绪,但这并不阻碍那些碎片进入潜意识。有些事,认定了,就像埋在深土里的种子,早已经发芽成长,变成参天大树。就像刚才那一刻,那个念头一闪而过,余一然第一次觉得,苏孟昭和江宪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如同当年,他放弃学业,跟一个年长的男人来到这座城市,付出和得到,或许都是无知的盲目。
音乐停了,苏孟昭站在原地,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也很不满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很糟糕?”
余一然从游离中回归,整理心情:“还好,看得出来你的手还是跟不上脚的动作,所以肌肉有点紧张,才会感觉整体不够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