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瑟瑟做响,往来的巡逻兵没人注意到这里的一个死角。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佣人打扮的人向营
地奔来,出示了令牌之后,背起马上一个麻袋,朝完颜烈的军帐走去。
麻袋没有封口,露出一双浅灰色布靴,那靴子本是没有什么奇特的,只因那日杨岄手臂受伤,顾慎之拔箭的时候,在
上面溅了两点血渍,杨岄站在暗处,看的并不真切,但是胸口却无端突突的跳了起来,今日一早,顾慎之便离开了军
营,去为夙夜军队准备那七成的药材。
杨岄闪身,躲到完颜烈的帐外,此时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杨岄拿起一把小刀,在营帐上划开一条缝隙。
顾慎之揉了揉胀痛的脑子,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营帐,地上铺着米色羊毛毯,四周虽燃着熊熊
的炉火,可顾慎之还是觉得整个营帐散发出一种森冷,他无端打了个寒颤,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沈大夫,怠慢了。”
顾慎之心中一凛,抬头看着远处坐在首座的人,顿时失了语言,居然是完颜烈……顾慎之眸子闪过一丝惊愕,复又稳
住了心神,转头看着一旁将他虏来的男子,面色沉静如水,“哑奴,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
那男子原本憨厚的神情微微窘迫,居然脸红了。
顾慎之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平日素来深居简出,自来到宿州之后,也只在这个下人面前,曾以真面目示人,却未曾想
到,张若怀的府中,也会有塑国的奸细,还偏偏是这个哑奴,如此说来,完颜烈难不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顾慎之无端冒起一身冷汗,咬了咬牙,强作镇定。
“不知完颜大将军请再下来所为何事?”
“七成的药材。”完颜烈开门见山道。
“想要谈生意的话,大将军恐怕找错了人,为师才是生意人,在下只是学医的。”顾慎之挪了挪身子,盘腿坐稳,脊
背挺的笔直。
“本将军找的就是你,两年……两年前,济世堂的分铺在塑国开业,从一个小小的药铺,一跃成为塑国药材业的龙头
老大,占了近一半的市场份额,还以低价收购塑国特有的人参,鹿茸等物,贩卖到夙夜,宛平,以及西域各国。沈孝
,张若怀做生意二十载,也没你这两年赚的多。”完颜烈支着肘子,目光逼视坐下的男子,他一袭浅灰色衣衫,相貌
平平,只有那双眼睛让尽然让人惊艳,而且他的声音,似乎……好像……似曾相识。
顾慎之苦笑,原以为这完颜烈只懂带兵打仗,却不想也是这样心细如尘的人,“既然大将军看出来在下在赚塑国人的
钱,不如将在下一刀杀了,也泄将军心头之恨?”
“不是没有想过。”完颜烈从案前站了起来,踱到了顾慎之面前,低头道:“只是本将军爱才若渴,如今塑国又是用
人之际,沈大夫若是能助本将军一臂之力,他日塑国的钱,你想赚多少就赚多少?”
“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沈孝抿嘴笑了笑,复又抬起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之间,顾慎之只觉得背上越来越冷
,完颜烈那嗜虐的面容就这样堵在他的眼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顾慎之咽了咽口水,心中猛然涌起一个念头,只要今天一刀杀了他,塑军缺了主帅,夙夜就不一定会输,但是……若
是如此,那杨岄的如意算盘,恐怕要就此落空了,失此良机,只怕杨岄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顾慎之伸手捂住自己的左腿,游移之中,从靴中拔出一柄匕首,刺向完颜烈。
于此同时,帐外忽然躁动起来,有军士大喊道:“不好了,粮草库着火了。”
顾慎之本就不是习武之身,若是心无旁骛,到也有几分机会,只可惜刚才心中那一丝犹豫,力道上就明显欠了几分,
完颜烈毕竟是武将,身手和反应都是一流,虽然匆忙中往后一闪,却也只划破了颈中一线皮肉。他伸手打落顾慎之手
中的匕首,掐住他的脖颈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本将军,外面的刺客和可是你同党?”
顾慎之心中一紧……难道杨岄他们,就在帐外?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成了他们的后腿?
“我与他们毫无瓜葛。”顾慎之大声一呵,张嘴便要咬舌自尽。
忽然间一枚五星镖从帐外射入,直逼完颜烈的软肋,那凌厉的攻势,让顾慎之想起那日死在坟头之后的那个塑国奸细
。完颜烈一个闪身,将顾慎之拉到自己身前,活生生做了自己的肉垫,五星镖就这样钉在了顾慎之的左肩。
杨岄惊呼一声,闪入营帐。
“放开他!”黑巾蒙面的他与完颜烈四目对视。四年前那一夜的屈辱,在眸中化作浓浓的火焰,似要将这里的一切焚
烧。
“你动一下,我就杀了他。”完颜烈手上一紧,掐住顾慎之的力道愈发用力,一瞬间将顾慎之从肩背处的痛楚中拉了
回来。
“我……我并不认识他们。”顾慎之艰难的挤出一句话,转头给了杨岄一个眼神。
慕楚……你快走,顾慎之唯一一次,开始后悔自己隐瞒了身份,不然杨岄肯定可以明白这种对他的暗示。快走……他
的目的还未达到,一定不会杀了我的!
完颜烈的手指一直掐在喉中,顾慎之艰难的扭着头,焦急而又痛楚。
此时塑国的大营早已经一片混乱,两名死士已经得手,杨岄本该全身而退,但帐中的场景,不由让他止住了脚步。
不断有士兵向军帐涌来,杨岄心中明白,此时不走,只怕今日再难有脱身,可是他的脚却一步也挪开了。
“走啊!”顾慎之一声怒吼,杨岄猛然清醒,对身后的严子舜道:“我们走。”
严子舜的额头青筋暴起,沙哑着嗓音道:“你不管沈大夫了,他平日对你那么好!”
严子舜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完全打乱杨岄与顾慎之心中的想法,若是彼此素不相识,那么顾慎之留在这里,至少不
会受太多苦处,如今双方都是熟识之人,若是把他丢下,免不了一场严刑逼供……
杨岄只觉得平生从来都没有这样无奈过……除了那一夜,他抱着顾慎之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逐渐的流失,一
寸寸的冷却下去。
那一夜,他白了少年头。
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再没有那种能力,能经受的起第二次一夜白头。
他凝视着顾慎之的眸中,满满的不舍……还有不甘。
顾慎之甚至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他有些绝望的看着杨岄,这一刻若是不相认,下一刻便是永诀……心中
陡然柔软了起来,眷恋的看这杨岄,终是闭上了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六十六章
士兵在营帐外围起了箭阵,可是营帐中只有五个人,杨岄、顾慎之、完颜烈、严子舜、还有那个将顾慎之掳来的哑奴
。
杨岄手中的刀刃捏紧一分,完颜烈掐住顾慎之的力道就加大一分,顾慎之背上的伤早已经渗出一片鲜血,起伏的胸口
让杨岄觉得心如刀绞。
杨岄垂下眼眸,太阳穴处的血管微微暴起,握刀的手指咯咯做响,猛然抬起头,扬手扯下自己蒙在脸上的黑布,那一
瞬间,顾慎之只觉得自己将要窒息。
“完颜烈,还记得我吗?”
完颜烈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审视着眼前这位故友,恍然大悟道:“是你?杨岄?哈哈哈……”完颜烈的笑声在宽
敞的营帐中显得几分孤寂,随即停止了笑道:“杨岄,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跑了,是为了他对吧?”完颜烈的手腕猛一
用力,顾慎之的颈子发出咯咯的声音,眸子都渐渐涣散了起来,“但看他的身段,倒是真的与顾慎之有几分相像,只
可惜这皮囊就差得远了,想当初那个大肚子可是让本将军开了皆,别有风情啊……”
顾慎之的嘴唇在发白,杨岄的眸中已然冒出血色。
“你放了他,我们可以谈条件。”
“谈条件?你可别忘了,你的盟约书还在我手里呢。可你不还是照样帮着夙夜的军队来行刺我?”完颜烈的眼光狡黠
的扫了一眼杨岄,继续道:“你跟那个萧善一样,都是伪君子,可惜他死的早,不然,让他亲眼看着你,为了这么一
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人,毁掉你拥有的一切!怎么你也喜欢男人吗?本将军还以为,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义兄一样,
只知道被人操!怎么样?小王爷,你还记得本将军操你的滋味吗?”
杨岄的眸中,似乎已经迸出了火花,完颜烈的声音大到足以让营帐外几米之内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虽然粮草库那边
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但这个营帐的四周,却安静的没有一丝杂音。
顾慎之无力的眨了眨眼,眼角一滴泪滑落,身子软绵绵的倒下去,完颜烈一时疏忽,松开手接住顾慎之倾倒的身子,
杨岄抓住空当射出一枚五星镖,顾慎之目光一闪,拔出发髻上的那一支尖利象牙簪子,抵在完颜烈的喉头。
完颜烈夺过了五星镖,却躲不过顾慎之的簪子。杨岄一跃上前,趁机将刀刃抵在了完颜烈的下颌。
“都别动……否则我杀了他。”杨岄厉声喝道,顾慎之只觉得脚步一软,跌倒在地,杨岄制住了完颜烈,只能眼睁睁
看着顾慎之跌倒在地。
“哑奴,杀了沈孝。”完颜烈无视抵在自己颈间的利刃,开口说道。
杨岄的剑锋一偏,在完颜烈的颈项中又滑了一道血痕:“完颜烈,要是你还想要你的项上人头的话,就让你的兵退开
。”
哑奴神色漠然的站在那里,忽然间拿起地上的匕首,在手中微微颤抖。他扬起匕首,严子舜一步上前挡在了顾慎之的
面前,闭上眼睛,一片猩红的血雨落在严子舜的脸颊、胸口。
哑奴张了张口,发出分辨不清的声音,终于睁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严子舜转身抱住了顾慎之,扬手拔掉了他肩膀
上的暗器,洒了一些金疮药在伤口,咽了咽口水道:“沈大夫,你没事了吧。”
杨岄押着完颜烈,向军营门口走去,远处的粮草库早已经是一片火海,这个季节的天气特别干燥,附近又没有水源,
就算找到了水源,天寒地冻,还要派人敲破了冰面,才能取水灭火,这一场火,只怕是要让塑军损失惨重了。
营外,接应的死士早已经在等待,严子舜与杨岄同乘一骑,杨岄挟制着完颜烈走了一段路,见后面并没有追兵,才开
口道:“一刀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你,有朝一日,本王一定要让你千倍百倍的偿还。”
完颜烈冷笑一声道:“杨岄,本将军也想跟你在战场上好好较量一番,只可惜,你的陛下他根本不信任你,你想勤王
,他却要杀你,如今萧善也死了,我看你那什么起兵?还是说,你不顾你老子一生追求的名誉,还是要走上谋反的道
路?若是这样,不如让我帮你一把?”
杨岄不想再与此人多费唇舌,又恨不能将此人一刀杀了,等了二十年才等来的边关战乱,不能因为一个完颜烈,就毁
了这一次天赐良机,云州大军还没有进夙京,所以,一定要忍耐。杨岄一个扬手,把完颜烈推下马去,扬鞭去追顾慎
之等人。
完颜烈跌落在草地上,不远处塑军摔兵而至,他纵身跃上马背,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把弓箭,飞速拔去了上面的钢筋箭
头,从身边一个看似巫师一样的人手中接过一枚钢针,刺入箭矢的顶端,夹紧了马背向杨岄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杨岄策动马鞭,心中只念着顾慎之身上的伤,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正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完颜烈与杨岄之间只余一百步
距离,完颜烈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骑射功夫都是一流,虽然此时正是午夜凌晨,可银白的月光还是能让他捕捉到黑
暗中的那一个身影,更何况,他还有听声辨位的能力。
搭箭,拉弓,松弦,一气呵成,只要这一箭能射到杨岄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那么他就死定了。
杨岄快马上前,远远的似乎看见严子舜的马,他看不见顾慎之现在的状况,扬鞭之际,只觉得背后一痛,转头却看见
一支没有箭头的箭矢,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杨岄伸手往痛处一摸,手指被刺了一下,猛然缩了回来,一滴鲜红的血液缓缓溢出。一根看上去稍微粗一点的银针被
他从背后拔了下来。
几个人在距离军营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杨岄一跃下马,冲上前抱住了顾慎之,手臂还微微颤抖,顾慎之缓缓苏醒过
来,看见安然无恙的杨岄,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又闭上了眼睛,只是抓住了他的衣襟,将头埋在胸口不肯松开。
忽然,一把刀架在了杨岄的脖颈处,严子舜厉声道:“王爷,陛下下旨请你入京,你屡次抗旨不准,却为什么会在边
境的大军里面?”
杨岄低眉看了一眼抵在自己颈间的刀刃,冷笑了一声,刚才还是互相帮助的兄弟,一转眼又变成你死我活的对手了。
事已至此,也别无选择,杨岄直起身子,抱住顾慎之道:“元景帝治国无方,百姓流离,边关失守,夙夜自立国以来
重文臣,轻武备,我等都是武将,自然愿意为国捐躯,可是为了这样一个皇帝去抵死拼命,你难道没有不甘心吗?”
严子舜握着刀的手颤抖了一下,大兵压境,边关将士战死疆场无数,朝廷确只派了一个毫无战功经验的文臣来营救,
早已经让他们边关的将士凉了一半的心了。
“听说,云州的军队纪律严明,气势雄伟,号称百万,每年检阅之时,都能吸引大批百姓称赞叫好,夙夜的南防,从
来都没有出过半点纰漏,云州俨然已经成了夙夜的国中之过。”
“那是当然,号称百万,当然没有那么多,不过我们云州每一个将士都能以一敌百的好汉,而绝对不像你们,跟缩头
乌龟一样,三千人精锐打不过人家一个一千普通营。”
严子舜的脸更红了,刀已经只是虚空的架在了杨岄的脖子上。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谁都知道这句话,夙京的那帮权贵,也是畏惧于这句话,才会抵死也不让杨岄率兵北
上。别说云州真的有五十万大军,若是只来个十万,就能把那帮朝廷官员,外戚贵族给吓出病来。当年是夙京被围,
逼不得已才会请杨定边北上,如今塑国的军队离夙京还隔着八百里隶州,边界宿州也设有重卡,抵死一拼,总也能守
得住。只要夙京不被杨岄控制,朝廷就不怕他。若是杨岄公然举起反旗,朝廷到也可以以平乱的名义,向各地封王借
兵讨伐,一旦齐心,也未必会输,只不过一个你死我活而已。
“夙夜,还是姓萧。”杨岄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坚持而又冷静,严子舜愣了一愣,只觉得自己肯定是没有听清楚
,就听见杨岄继续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原是二十年前,这天下就应该改姓杨了,只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所以完
全都改变了。”
严子舜不解的看着杨岄,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父王也并非外界盛传的这么忠君不二,这一切只不过就是权势和名誉
之间的一场选择,我父王选择了名誉,而我,就是要选择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它虽然不属于我,可我却非要拿到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