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今天这么窘迫的情况,即使不用砖头他也能感觉到,此时站在院中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这种情况下,拒绝也不是,同意也不是,简直进退两难。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最后一批赶来的人。
“我说,你们几个,打算在这里就将终身大事搞定么?”
不知何时倚在门边的帝枫双手环胸,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他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而在他的旁边,双拳紧握的剑士微低了头站在那里,神色肃然,看不出丝毫表情。
“团长。”
“温……”
迪蒙与赖安最先开口,一个带着担忧,一个欲言又止。紫君看到温德拉的神色,不禁咬住下唇,心中有些忐忑: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赖安,谁叫你乱跑出来的?”
终于,话题中被拒绝的男主角开了口,目光望着少年牧师,语气中不见丝毫异样。
“我……”赖安不满的横了孟邵云一眼,“他……你……”
“走吧,回去。”
“……回去做什么!”赖安一跺脚,豁出去一般大喊,“你不难受么?她说不喜欢哎!你、你这么久以来一直——都不会不甘心?!”
听到少年的话,温德拉顿时皱眉:“别说了!回去!”说着走下来,与紫君擦肩而过时,少女下意识后退一步,他却未见一般,一如往常绕路过去,扯住少年的手臂。
“我不!”赖安猛的抽出手,不让他握住,少年彻底成了炸了毛的魔兽,竖起全身的尖刺,顾不得身份差异望着旁边淡紫色的身影,“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可以这样否定你的感情!”
这句话已经是在赤裸裸的指责紫君了,显然少年对于她如此干脆的否定温德拉一事不满之极。然而面对他不顾一切的低吼,温德拉却是面色一僵,随后神态冷了下来:
“赖安,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紫君?跟她道歉。”
赖安不敢置信的看着温德拉:“为什么我要……”
“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道歉!”
温和的声音忽然变得冷然,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赖安被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他半天,最终不满的撇过头,蠕动着嘴唇说了几个字。
“……抱歉……”
而后终于无法自己,风一般跑出了门,动作太快,狠狠地撞了下温德拉的肩膀,后者被他撞得歪了歪身形,脚步却是一动没动。
直到赖安跑得没影了,温德拉才深吸一口气,闭紧眼又睁开,望着紫君微微低头:“赖安是小孩子不懂事,你……”
“去追他回来吧!”紫君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却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他只是……误会了什么,我不会在意的。”
误会?
听到这句话,温德拉的肩膀几不可见的动了动,他深深看了眼紫君,而后垂下眼:“没关系,让他静一静吧。”而后向着其他人点点头,抿紧唇站在一旁再不发一语。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僵了。这种情况下紫君也不好继续询问孟邵云的意思,而孟邵云早已习惯性走到帝枫旁边,正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她有些失落的望着那个方向,忽然不确定今天自己是不是太过孤注一掷,也许应该再缓一缓的……
不,不能再等了!
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少女神色微肃,她不能再浪费时间,而且就算此举冒险,也未必没有收获,至少——那个人没直接拒绝自己,不是么?
“咳……”
见所有人都不打算打破僵局,迪蒙无奈的轻咳了一声:“我说,这些事情还是等回去后再慢慢聊吧!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而且——他们似乎已经有定论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察觉到,前厅的喧哗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下可热闹了。”看着出现在门前一脸倦色的矮人们,帝枫低头轻笑,引来身边人无语的一瞥,低声道:
“你其实就是来看热闹的吧?”
“谁知道呢!”帝枫丝毫没有收敛笑意的意思,“要不是心血来潮跟来,我也看不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说着他瞥了孟邵云一眼,伸手摸摸下巴,笑得十分YD:“这回可算轮到你被女人逼婚了,这姓‘米兰’的女人不好惹哈?”
“……”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报复他之前的揶揄吧!看着走近的矮人,孟邵云无奈的忍住反唇相讥的冲动,向着明显面露讶色的铁苍等人迎去。
“哎?怎么冒出这么多人?”
才进了院子索便拉开大嗓门很是诧异的吼了一声,铁苍也很惊讶,目光扫过众人,而后不出意外的落在孟邵云先生:“孟小哥,他们是?”
“来寻我的朋友。先前外面混乱,没来得及向您打个招呼,还请见谅。”孟邵云言简意赅的介绍完,见铁苍摆手示意无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疲累,便道,“看来铁师傅有些累,铸刀的事儿不如改天?”
铁苍闻言缓缓伸手擦了把汗:“让几位看笑话了,我今天确实是有些……”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孟邵云慎重道,“若是孟小哥还信得过我,不如明日再来,讨论一下这‘刀’的事情?”
他心中有些担心,孟邵云提出的武器给他不少灵感,但若对方因为今天的事情不愿再继续讨论此事,他可就真错失良机了。
然而孟邵云并未多想,干脆的应了一声“也好。”便同意了他提出的方案。在他看来,既然这个世界对所谓的“诸神”如此推崇,那么对方的技艺定然有超于常人之处,在自己学会炼器之前拜托他来铸造显然是最合适的。
见孟邵云答应下来,铁苍顿时松了口气。此事一定,之前的烦心事便更加清晰。矮人不兴虚礼,与孟邵云又商议几句后便挥手送客了。
于是两拨人分内外各自走开,一路出了铁铺,周围没了外人,尴尬再度弥漫开来。五个人几乎分成了三组,帝枫与孟邵云走在最后,前面是脚步略缓的紫君与迪蒙,温德拉则走在最前面,只留了个背影给身后四人。
如此一路走到旅馆门前,温德拉闷头撞了进去,迪蒙跟着走入,紫君则慢下脚步,犹豫着站定,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个男人,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帝枫哪还能不知何事?当下伸手拍了拍孟邵云的肩膀,先一步进了旅店大门。
合上的门扉掩住他一瞬间若有所思的神情,帝枫伸指刮着下颌,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爽的感觉。
虽然目前一步一步都与他预料的差不多,按照米兰家那个女人的攻势,他的小朋友被拿下也是早晚的事。然而还是会觉得不爽,偏偏思索之余却完全找不到原因。
那种——所有物被窥探了的不爽。
“这可糟糕了,已经开始在意他了吗?”
自言自语着眯起眼,不用回头也猜得到此时孟邵云可能会有的反应与神情。接受这个人的时间意料之外的短暂,是不是说明……
右拳捶了一下左掌,金发青年觉得,他似乎有必要再深入一些了解彼此了。
……
两人分开没多久,帝枫进了房门,才施展魔法聚起一个小水球按入桌面上的水杯中,孟邵云就回来了。
“怎么样了?”
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某人兀自专注在手上的动作上。他将足有四个水杯大小的水球一点一点按压进狭小的杯口,笑得很是兴味盎然。
孟邵云不答,只是“扑通”一下仰倒在床面上,望着天花板半晌才道:“还能如何?她叫我考虑一下,不着急要答复。”
“看你这副样子,傻子才会急着要答复。”帝枫很不客气的吐槽一句,想了想又道,“看样子你不太想接受?”
“我不知道。”孟邵云干脆的回答,他对紫君很有好感,也很欣赏这个女孩,但要说因此就接受她的感情,未免也太草率了。
“疯子,换了你,你会接受么?”
“我?”帝枫伸手摸摸下巴,另一只手兀自专注在杯前,“我是敬谢不敏。有一个疯女人就够我头疼了。”
“这怎么能相——咦?”
正要说出口的话被突然冒出的思绪打断,孟邵云自言自语道:“紫君·米兰,达洁·米兰……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闻言,帝枫的手一抖,差点没稳住手中的水球:“你才发现?!”
他对这个世界的姓名又不敏感!孟邵云忍不住腹诽,又叹了口气:看来他是别想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意见了!
见孟邵云不在询问,只是躺着发呆,帝枫轻笑一声,自顾自的继续手中的游戏。终于成功将四倍的液体压入杯中,用自身的力量硬生生压制着,而后猛地放松,杯中水顿时喷了出来,形成一股小型喷泉,溅的的到处都是。
一挥手,那些液体便尽数消失了,只留下杯中浅浅的一点,被他端起来一饮而尽。才放下杯子,就听孟邵云疑惑的道:
“论长相,你比我要出色的多,她怎么没看上你,反而看上我?”
帝枫闻言,向天翻了个白眼:一个就够了,还两个?
抬头看过去,就见孟邵云上下打量着他,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你之前看起来邋遢点,这会儿换身装呗明显比我强得多,不如……”
“想都别想!”帝枫淡定的打断他的话,见后者略显尴尬的笑了起来,一副不打算放弃这个想法的样子,不禁眯起眼走到他身边,忽然俯下身,单手支在他枕边:
“比起那两个女人,我倒是对你的感觉更好一些。怎么样?干脆你直接从了我吧!”
看着贴近的俊美脸庞,孟邵云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一掌糊在他脸上,微微用力,“少来!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呵~”指缝间传来灼热的呼吸,明显感觉到手掌下的双唇划开弧度,“若是你的话,我不介意有兴趣。”
孟邵云的反应是坚决推开了他的脸,翻了个身不再理会这个不正经的家伙。
对此帝枫也不恼,只是微笑着歪在了自己的床榻上。两张床之间相隔几步远的距离,谁都不知彼此此时真正的想法。
“徒弟,你红鸾星动了。”
才通过舍利进入识海,东门西华第一句话就将孟邵云打击的够呛。
“师、师父,你知道……?”
“嗯?”还是上次那间小木屋前,东门西华放下手中也不知道是他“做”出来的还是原本就有的命盘,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什么?”
孟邵云道:“你突然说什么红鸾星动……”
“闲来无事,掐了一卦罢了。”东门西华指指对面忽然出现的蒲团,“坐,看你的样子,有不解之事?”
“……师父会卜算?”孟邵云依言坐在蒲团上,他今天确实是被突然发生的事情闹得头大,紫君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不谙情爱的他很是无措,不知做出什么选择更好一些。因此才进入舍利之中,想听听长辈的意见。但他毕竟面薄,感情上的事情还真不好张口便问,干脆先旁敲侧击一番。
也不知东门西华是否看出他心底打算,顺着他的话头道:“不过是学来自娱的雕虫小技,也只能算个大概,较不得真——放松精神,我看看你近日来的修为。”
孟邵云依言放松,感觉到东门西华的神识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道:“不错,境界很稳固,以你原本的实力,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修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看来外间的灵气确实要比地球上丰富许多。”
两人就着修为上的事情聊了几句,《大道繁录》孟邵云毕竟是初次修习,其中许多道家的理论他并不熟悉。对此东门西华一一解答,教的很是耐心。
修为上的事情说完后,东门西华又询问他近日遭遇,在得知了孟邵云选择修习《毁天碎地刀》而不是自己所创的《暗影绝杀》后,便将《暗影绝杀》完完整整的讲解并教授与他,让他重在理解,参悟出属于自己的暗器之道。
“老大的刀法和你的性子也并不是十分相符,咱们修行之人,切忌照本宣科,应学会随着自身的情况来调整。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来询问我。”
“是。”孟邵云应了一声,欲言又止。
东门西华抬眼睨了睨他,忽然笑道:“从进来起就一脸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怎么,那么难开口?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这会儿进来是来求我主婚的?”
他此言一出,孟邵云顿觉脸上发烫,一脸黑线道:“……师父,你想得太远了。”
“哦?”东门西华挑起花白的眉毛,“究竟是何事?说来听听。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再三催促之下,孟邵云也不再隐瞒,将今日之事讲了出来,末了才道:“邵云这一生,小时候便上了少林,虽不忌戒律,耳濡目染之下鲜少接触凡尘生活。之后家中出事,机缘巧合来到这个世界,忽然遇上、遇上……还真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
居然是为情所困么?看来他的卦算的挺准。东门西华不禁大笑起来:“痴儿,你这也算是情窦初开了!”
这个词儿让孟邵云无语的抚额,什么叫“情窦初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闺女小姐呢!他阴测测的道:“师父,我是在请你出主意,而不是说笑的!”
“莫急莫急!”东门西华摆摆手收敛了笑意,随手拨了一下掌中的命盘,道,“我之前也是心血来潮替你测算了一卦,没想到竟是歪打正着了!你近日来红鸾、天喜遇天姚同宫,运势风流,分明便是红鸾星动,为师之前还好奇怎么会有如此卦象,原来你当真是有艳遇了~!”
他此番连解说带打趣,本以为薄脸皮的徒弟定要脸红,不想孟邵云却在沉默半晌后正色道:“师父,照你的卦象看来,我应该接受紫君么?”
他问的郑重,东门西华便也不好敷衍,他略一思索,道:“感情上的事,旁人是不能给你意见的。为师并不知道你与那位紫君姑娘是否命定,只能送你一句话:随心而已。”
“随心而已……”孟邵云低声喃喃着这句话,半晌后豁然开朗,起身向着东门西华深深一揖,道:“多谢师父提点。”
东门西华挥挥手:“你想通就好。其实对你此次星动,我是报以乐观态度的。”
“哦?怎么说呢?”孟邵云站直身体,重又坐了下来,他虽已有所决定,还是想听听师父的见解。
东门西华道:“你如今修行到这个境界,正需要入世以对,所谓入世,不是简单游览一通就成的,还要充分体会凡人的感情。佛家所谓的七难八苦:日月失度难,星宿失度难,灾火难,雨水难,恶风难,亢阳难,恶贼难;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凡此种种,都要细加体会,待你超脱之日,方为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