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不知过了多久，楚云啸仍是不敢阖眼地守在慕海尘身旁，然昏睡中的慕海尘张动了几下唇，似乎在喃喃着什么。

楚云啸估摸着许是梦呓，但还是凑上前去，“海尘，你说什么？”

但刚将耳朵靠过去，听见的话却让他为之一怔。

“阿衡……”

放在慕海尘脸上的手猛的一抖，楚云啸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

然而如今听到这个名字，楚云啸已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动怒，有的只是心间无尽的失落。

多想让慕海尘彻底清醒过来，让他看清眼前的自己。

他如今是楚云啸，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压抑着心中的无奈，楚云啸低下头吻住那人微微张合的唇瓣，将那些轻喃全数湮没。

听见仓促的脚步声，楚云啸睁开眼，便见到慕海歆与两个护卫走了进来。

心想应是早上了，看来那护卫态度虽然恶劣，还没有太不把慕海尘当一回事，总算还是前去禀报了。

护卫将这边的锁打开，慕海歆大步跨了进来，低下身查看慕海尘的情况。

“他烧多久了？”探着额上温度，慕海歆问道。

“昨晚就开始了。”楚云啸答道。

闻言，慕海歆转头怒瞪站在那里的两个护卫，二人见状吓得跪倒在地，“王爷，昨日实在太晚了，就没敢去烦扰您……”

“三王爷高烧昏迷，这么大的事情也能叫烦扰吗？！”慕海歆斥退二人，这时躺着的慕海尘也似是被吵醒，慢慢睁开眼睛。

“你醒了？”声音一出，没想到是二人同时张口，楚云啸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慕海歆也未多顾，只继续道：“来，跟我回府，大夫已经等着了。”

然而慕海尘伸手摸索着，却是抓住楚云啸的衣袖，沙哑着嗓音道：“云、云啸呢？你可以放了他吧？”

没想到这种时候弟弟还顾着这个男人，慕海歆十分不快，“莫要管他，先跟我回去治病。”

“二哥，你还要关着他吗？”慕海尘轻咳一声，“快把他放了好么？”

“行了，等你跟我回去，我就让他回东炎。”慕海歆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不耐。

慕海尘撑起身子，改抓住楚云啸的手不愿放开，循着声音望向慕海歆的方向道：“二哥，你放了我们好不好？”

从刚才的放了他变成放了我们，慕海歆脸色一沈，自是明白话中何意，忍不住低声斥道：“海尘，你莫要得寸进尺，让你来这见他已经够了。”

慕海尘执拗地摇摇头，“二哥，我真的离不开他。”

“你！”没想到慕海尘如此直白的说出这种话，慕海歆怒火猛地窜起，抬手就要朝人脸上打去，楚云啸见状，极为迅捷地挡住他的手。

第四十六章：放人

“二王爷，他还生着病。”楚云啸收回手，护住人低声提醒。

慕海尘看不见，并不知道面前发生何事，仍是如哀求般说道：“二哥，我不当什么王爷了，你放了我们吧。”

“你真是烧糊涂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慕海歆越来越听不下去，抓起慕海尘就要往外拖走。可慕海尘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死命地往后靠去，不想就这样被兄长强行带走。

“海尘，先回去把病治好，好吗？”仍被慕海尘握住手的楚云啸也有些无措，只能温声相劝。

慕海尘一愣，原本混沌无神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云啸，你也要我走？”

“不是。”楚云啸瞧着那眼神不禁有些心疼，“先治病，我还会来见你的。”

一旁的慕海歆冷哼出声，慕海尘丝毫不同意，“不行，我不要分开。”

他们经历种种，好不容易才相互表露了爱意，多少年的等待与追寻总算见到了一丝曙光，他怎甘心再度放手。

楚云啸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可眼下没有办法与慕海歆起冲突。然而看着慕海尘悲伤的模样，他仍是动摇了。

不想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深吸一口气，楚云啸拉过慕海尘，以坚定的眼神看向慕海歆，“二王爷，让我照顾海尘吧。”

慕海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色早已阴沉的不是一般。明明是面前的二人有违常伦，不顾身份搞出这么多荒唐事，可这状况就好像他才是一个可惧的恶人，正苦苦逼迫他们。

瞧见慕海尘粗喘着气，明显还在被高热所折磨着，无论他心中再如何气愤不甘，单单只作为一名兄长，还是有些不忍。

“回府吧。”终是妥协了，慕海歆扔下简单的三个字转身离开。

楚云啸反应过来，略松了口气，连忙抱起慕海尘跟了出去。

守在府里的碧月见到慕海歆来了，正想询问自家主子去了哪，却见着紧跟而入的人时，惊愣的一张嘴都合不上了。

那人怀里抱的是主子没错……可那个人，不是楚云啸吗？！

“大夫呢？”

听见慕海歆冷冷的声音问道，碧月才晃过神来，点点头道：“回王爷，在、在屋里等着呢。”

见他们都进了房，碧月才慌慌张张跟了上去，站在门口看着楚云啸将慕海尘放在床上，看着大夫战战兢兢地诊治。

可眼睛尽管盯着房里的状况，碧月脑子里还是茫茫然弄不清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为何前日离开的时候她看见的还是两个人，回来时竟多了个楚云啸。

房中这边，大夫开了药方，慕海歆又追问了许多方面，大夫也一一解答，才擦着汗缓步离开。

慕海尘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仍是半梦半醒，一只手却紧紧抓着楚云啸的衣袖不放，更让慕海歆看得怒意肆起，却不能当场发作。

整个屋中仿佛只有慕海尘与楚云啸的世界一般，反教他显得格格不入。慕海歆握了握拳，还是忍下一口气离开房间。

楚云啸望着他离去，才敢完全坐到床边，握住慕海尘那只紧抓着他袖子的手，接着在他脸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你！”一声突兀的惊叫打破了平静，门口的碧月亲眼看到楚云啸亲吻慕海尘的脸庞，吓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莫要喧哗，他需要静养。”楚云啸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将碧月接下来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可那二人的气氛实在太过平和，碧月再如何惊讶，也无法再去勉力介入，只能像慕海歆一样退了开去，帮着将房门阖上。

待按照药方熬好药，也是由碧月端来。可楚云啸起身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竟不容碧月插口说一句话，做出任何的动作。

看着楚云啸温柔地将慕海尘扶起喂药，碧月心头突突直跳，道不出那是怎样一副让她感到诡异莫名的画面。

就好像那二人相伴已久，一切都太过契合，甚至……般配。

等到慕海尘服完药沉沉睡去，楚云啸替他掖好被子，才随碧月一同出来，果见慕海歆还站在院中没有离去。

“二王爷。”楚云啸微微垂首。

慕海歆背对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他后脑曾经受伤，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楚云啸一愣，自是明白话中所言何事。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先提起这个，原本想过的诸多应对之词都无法用上。

脑中浮现起那一日的暴行，还有墙上刺目的血痕，楚云啸如今想来就好像痛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慢慢握紧双拳，指尖扎得掌心生疼。

“从楚府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就带着那伤。”慕海歆语气十分平静，“楚将军，你该不会不知情吧？”

无视此时刻意讽刺般的称呼，楚云啸沈了一口气才道：“是我失手伤的。”

嘴上承认得简单利落，可心里却已是波涛难平。

闻言，慕海歆这才转过身来，倒也不继续问个中缘由，只是拿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盯着他，看不出其中喜怒。

楚云啸深知是自己犯错太多，仍是微微低着头，不敢同人对视。

“他之所以失明，就是因为脑后受伤所致。”沉默了一会，慕海歆才幽幽道。

楚云啸听见这话猛地抬起头，便看见那张冰冷的脸。

他明白，对方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然而他哪里顾得了这些，整个人都怔愣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久才低喃着，“我没想到会……”

“你没想到？”慕海歆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我不想知道你为何动手，不过你敢动我三弟，害堂堂西黎三王爷失明，算上之前那些账，你早就罪该万死。”

若是从前的楚云啸，他或许还会以东炎人自居而不屑一顾，甚至是奋起反驳。

更何况眼前的人，算是杀他双亲的凶手。

然而如今的他，经历了那次濒死边缘之后，心中的念想早已改变，反而做出了从前的他绝不会想到的举动。

就在慕海歆的面前，楚云啸直直跪了下去。

“我知道我犯下太多过错，可我不能就这样死了。”

此时此刻的他，才深深体会到当时慕海尘的心意。无论遭受怎样的对待，也不愿轻言放弃，更不能舍弃生命。

他们二人，实在是等待了太久太久。

第四十七章：让步

然而慕海歆并没有继续指责下去，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一言不发。

良久，慕海歆再度背过身去沈声道：“你当然不能死。你若现在死了，海尘想必下一刻就随你去了。”

楚云啸心头一跳，没有说话。

“当年还在宫里，我同海尘最是要好。可他从小就什么也不争，这么多年我也没弄清他究竟喜欢什么。所以他竟然为了你做到这个地步，着实让我意外。”

慕海歆回忆着往日的兄弟情谊，淡淡说道：“现在想来，当时你军临城下，他见到你时反应就不同了，我甚至想过你们是不是早就相识，可他也从未提起。”

闻言，楚云啸眼神有些闪烁，表情也微微僵住，然背对着他的慕海歆自是无法看到，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

“他性子淡泊，本就不怎么受束缚，若真要拿身份压他，最后怕是没有一点儿用。可一个王爷跟别国的将军两情相悦，传出去到底是有损王族的名誉。

“好好照顾他，也想一想以后的事吧。”

留下这句话，慕海歆便离开了。还跪在地上的楚云啸抬起头，愣愣地看向那人远去的背影。

这是说，他不会反对自己与慕海尘了？

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的同慕海尘在一起了？

楚云啸一时间都忘记人高兴的时候是该笑出来的，只因这份许可太过突然且难以置信，令他一张脸依然呆滞地僵着，好久才有些扭曲地勾了勾嘴角。

连他自己都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慕海尘若是知道了，可想而知又该是怎样的狂喜。

快速地冲回房间，楚云啸只想等着慕海尘醒来，将此事尽早告知于他。

那一日院中的情景，碧月都看在眼中，也才终于能够肯定主子与楚云啸的关系。

除了惊讶，一时间她不知还要以何心情思考。

在那之后，慕海歆特别吩咐过所有的下人，将楚云啸待在府中的任何事情定要保密。

而楚云啸俨然回到了当日贴身小厮的时光，更何况一举一动比以往多了无尽的柔情与亲昵，虽然都不在人前表现出来，可每每被碧月不小心撞见，也能教她脸红心跳半天。

然而她却无法多作置喙，不仅因为慕海歆的默许与嘱咐，也因为原本消沉的主子终于渐渐恢复健康，于她而言，这自然是最重要的。

至于二人的关系，她虽然一开始感到震惊，可细细想来也不得不承认，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暗示这方面的征兆。

就算从前看楚云啸怎样都不顺眼，她也无法再继续嘲讽或是指责了。

只因为──那是主子心里最重要的人。

慕海尘每日按时服药，也恢复了进食，加上楚云啸时刻的陪伴，原本虚弱的身子果然有了起色。

况且楚云啸将那日的事情告诉了他，让他心中那沉重的负担也消失了。

惊讶于二哥竟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转念一想，为二哥对他的关心而感动不已。

就算再怎样地只在意楚云啸一人，自然也是希望周遭而来反对之音越来越少才是。

如今最介意的事情，恐怕只有……

慕海尘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闭上眼抚过眼皮，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听到传来的推门声，慕海尘赶紧放下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转过头，冲着来人微微而笑。

楚云啸温柔地唤了他的名字，接着走过来探向他的额头，查看了好一会才安下心来笑道：“一直窝在府里也不好，要不今日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想他慕海尘曾经也爱好纵情山水，如今一方面有了心爱之人的陪伴而早已满足，一方面又因二人着实不应过多地抛头露面，因此完全没了出门的心思。

“就随便走走，如何？”

“好。”慕海尘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丝毫未退。

等二人走到马棚，慕海尘听见马鸣声，才有些茫然道：“还要骑马？”

楚云啸牵过一匹马来，只笑了笑，不待慕海尘反应，便突然将他拦腰抱起，连人一同上了马。

慕海尘刚坐稳身子，楚云啸已经驾着马出了王府，然考虑到对方的身体，他还是渐渐放慢速度。

慕海尘靠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久违的微风拂过面颊，又想起刚才思索的事情。

不想再出门，也因为无论去哪里，对现在的他而言没有太大区别。

有些苦涩地闭上眼，耳边听着马蹄清脆的响声，只想享受片刻宁静。

直到楚云啸唤他，慕海尘才睁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感觉到马前行的速度更慢了，他摸索着握住对方拉着马缰的手，想要平复心中万千思绪。

“海尘，你此生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楚云啸将他的手反包握其中，轻声问道。

“疯狂……”慕海尘喃喃地念着这个词。

楚云啸勾起嘴角，不待他回答便径自说了下去，“我这辈子只知道率军作战，直到遇见了你。发生的许多事，都让我觉得你比表面上要疯狂多了。”

慕海尘苦笑，没有说话。

“后来，我也一样变得疯狂，对你，也对别人。然而疯到最后清醒了，我竟能放下双亲的仇恨，也不顾府里的一切，只为了来西黎寻你。”楚云啸淡淡地说着，忽然止住了马，收手从背后紧紧抱住慕海尘。

“海尘，我想要与你再做一件疯狂的事。”

闻言，慕海尘没有任何动作，只感觉到楚云啸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肩窝，令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在那之前，我想再问你一次。海尘，你真的爱我吗？”楚云啸突然放低了声音道。

慕海尘微眯双眸。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莫名地酸涩。

怎会不爱？

对他而言，人生的意义除了爱这个人，恐怕再无其他。

沉默便是允诺，楚云啸了然地在他脸侧一吻，才又缓缓道：

“那么……我们舍弃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这一次，是真正属于你我的生活，只有慕海尘，只有楚云啸，再无旁人。”

第四十八章：新生

慕海尘怔然，心头怦怦地跳动着，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感动，轻颤着双唇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这话……不知为何，他隐隐的听出了其他意味。

“云啸，你……”

慕海尘话还未说完，楚云啸突然搂紧了他的腰，近似呢喃般地说道：“再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