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痴——黎小鸢

而一步险棋，却能换得这般成效，慕海尘暗自松了一口气，轻轻扬起一抹安心的笑靥，对楚云啸点了点头，以示接受。

楚云啸见那笑颜，只揪心于对方遭受此种痛苦不堪之事，却还要对他强颜欢笑，不禁自责更甚，殊不知正是慕海尘所愿。

“王爷……哎，怎么是你？”碧月听闻房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慕海尘出来，但实际上却是那个她十分不喜的人。

“你去吩咐人做些饭菜。”楚云啸淡淡道。

“你命令我？！”碧月一脸不屑，这时却见房中又走过一人，不正是她的主子？“王爷！”

然她正要上前，楚云啸却先她一步搀扶住慕海尘，即便察觉到他身体一丝轻颤，却还是稳稳地扶住对方。

而这边的碧月先心下疑惑这人似乎态度突然改变了不少，接着又望向慕海尘，有些惊讶又担心道：“王爷，您怎么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慕海尘温和道：“无妨，只是睡多了，有些头昏。这会才有点饿了，差不多准备晚膳吧。”

此时将是日落西山时，慕海尘睡了半日，加上心情释然，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加上只在早晨喝了些许粥，现在到了黄昏自是有些饥饿感。碧月不疑有他，也无心去问主子今日是怎么了，赶紧下去命人开始准备起来。

第十三章：来客

楚云啸扶着慕海尘坐下来，接着径自站在一旁沉默着，直到几个下人端来了饭菜，慕海尘正要拿起筷子时忽道：“你今日才是一点儿未进食，也坐下来吃些吧。”

楚云啸一愣，才沈声道：“我是你的护卫，哪有主从一张桌子吃饭的道理。等你吃完了，我再下去随便吃点。”

慕海尘可不希望如此，故意敛起神色道：“你不必太拿我当主子看，当初留你下来，本就不是为了让你当下人。若是你愿意……”顿了顿，才又认真说着：“我们可以平起平坐。”

然而楚云啸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后，神色趋于平静，“不必如此。我甘愿作你的护卫，再无他求。”似是对此事十分执着，又接着说道，“你若是顾着我的尊严，让我同你一般地位，我反而难以接受，所以王爷您就莫要再顾及我这戴罪之身了。”

好一个戴罪之身。看来在他心中，昨夜之事已如梦魇般深深纠缠上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才是受害的那一方。慕海尘既郁愤又无奈，见实在说不动这根木头，正要张口，却闻楚云啸继续道：“而且，你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是怕着我罢。刚才我去扶你，甚至只要我一靠近，你就会发抖，我这才醒悟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我虽是近身护卫，也会尽量离你远些的。”

闻言，慕海尘讶然，却不得不承认这尴尬的情形。他本不该抗拒的，他故意下药引诱那人做下那种事情，可身体却与心背道而驰，只记住了那般痛苦滋味，导致楚云啸一接近，他的身子便会失控般地忍不住颤起来。真是失算了……他轻叹一声，却又温声道：“我自是想要忘记，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从此莫要再提此事可好？”

见楚云啸神色有所缓和，慕海尘笑了笑，“我总是一人用膳，无趣得很。如今好不容易有你在了，就当陪我解闷吧。反正这么多饭菜我一个人也用不了。”

楚云啸倒是明了他这种皇宫贵族，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却更受约束。终是被这番话说服了，才轻喃了一身“多谢”，便坐了下来。

能与朝思暮想的人同桌享用饭食，慕海尘自是喜悦不已，饭菜吃到嘴中也觉较之往日都要美味许多。只是对面的人更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又不敢频频望他引起疑惑，只得默默吃着，偶尔才抬头借机夹菜偷望几眼。还好对方只是一味低头进食，倒也未注意到他这些举动。

只是入了夜，楚云啸又恢复了刚才那般死板，甚至提出想要离屋，哪怕是守在门口也好，怕同居一室会令慕海尘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慕海尘无奈，但自然是无法应允，再三表示他不会在意，又劝了几番，这才令他打消搬出去的念头。

过了几天平静日子，慕海尘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与楚云啸的关系也趋于缓和，却在这日王有贵客到临王府，竟是二哥慕海歆。

慕海尘见兄长只带了亲信一人前来，有些惊讶道：“二哥，你不是该在边关？”

慕海歆笑道：“我总不可能一年到头永远守在那里。况且……”顿了顿，他转头别有深意地看向慕海尘身边的楚云啸，“如今没有战乱，边关安稳无常，我这才挑了空闲来看看你的情况。”

“我有什么情况，便是镇日在这儿逍遥自在罢了。”慕海尘笑着将人迎入主厅，又要命人摆茶，慕海歆刚坐下便摆了摆手，“不忙，我其实只是好奇你要来的这个小厮有如何本事。”

慕海尘赶紧道：“不是小厮，是、是护卫。”

“呵，都差不多，反正是个下人。”说着，慕海歆又瞅了一旁的楚云啸一眼。

慕海尘有些尴尬，这才明白兄长前来根本就是要羞辱楚云啸罢了，他无法坐视不管，连忙换话题道：“二哥，之前事情太多，我都忘记让你捎给二嫂的画了，现在和我一同去取吧。”又转头冲楚云啸道，“云啸，你留在这里。”

第一次听见对方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楚云啸先是一愣，可不待他反应，慕海尘已经匆匆离开，慕海歆心下了然，又冷冷看了一眼他才跟着前去。

“二哥你看，这便是之前就画好的那张。”慕海尘从书房取出一幅画卷展开给兄长。他自小擅长书画，而慕海歆的妻子更在作画方面深有造诣，曾对他有过些许指点，而慕海尘也经常给她看自己新的作品，手头这张倒也非虚。只是慕海歆倒看也不看，反沈声道：“你跟那人怎么看起来关系很好？”

慕海尘默默收起画卷，“他人不错。”

“哼，人不错。”慕海歆冷哼一声，忽然转头盯住慕海尘，“他怎么可能屈从于你？”

慕海尘神色如常，却故作笑意，“不是……有二哥派人监视他一家么？”

“哦？你给他说了？所以你才向我要那根簪子？”慕海歆挑眉看向他，“若是那样，他应是更恨你才是，可我刚才并未觉察到有任何杀气。”

“我自有办法令他甘愿，二哥就莫要担心了。”慕海尘仍是笑着。

慕海歆这才缓了缓神色，“你也知道我是担心，还故意引开我？我就是怕他对你不利，你说你怎么就偏偏要他当什么小厮。”

“现在是护卫了。”慕海尘再一次强调，“总之现在真的没关系了，二哥还是快些拿上画回去吧。”

“啧，居然赶起我了？”故意打趣着，慕海歆接过那幅画卷，倒是也再未多少什么，真这般径自离开。

慕海尘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匆匆回到主厅，见楚云啸仍在原处丝毫未动，他才连忙上前道：“抱歉，我不知道二哥突然会来。他那些话都不是有意的，你莫要往心里去。”

楚云啸却是有些古怪地看向他，“我并没有在意，而且你也不必这么在乎我的感受。”

闻言，似是被看破心思一般，慕海尘这才觉得慌乱的情绪太过外露，略微敛了敛神色才道：“罢了，不提这个。过几日，我想让你跟我去个地方，可好？”

楚云啸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好。”

慕海尘对他这般默然听从的态度倒也不恼，反而更在意前一日从下属那里得到的消息。

再度望向眼前的人，慕海尘心中有些怅然，心中却又升起一丝期盼。

若是你忘记了，我便要倾全力让你想起。

第十四章：相思

“老人家，从这边快些离开吧。”

“谢谢你啊，年轻人。”

看着爱人送那两位老人离去，赤衡几步走到他身边，故意有些揶揄道：“看不出来，青青你也会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墨青转过头来，一脸笑吟吟道：“那当然，见过我这么善良的妖吗？”

赤衡失笑，没有言语，墨青也不继续逗他，反而认真道：“哎，刚才那两个老人绝对不简单，我救了他们，他们居然给我这个东西作为报答。”说着，他展开手掌，只见掌心里有一个紫色的小囊袋，他又拿起来打开，却见袋中隐约透着微光。

“这是什么？”赤衡问道。

“你们神仙就是成天待在天上才孤陋寡闻。”墨青努了努嘴，“这原本是妖界之物，我们叫他相思树，取九粒它的种子埋入土中，将自己的血洒在上面写下相思之人的名字，诚心祷念，它便会吸收那些痕迹而自己生长，不出几年便会成树，而每一片叶子上都会显现你当日写下的名字，千千万万年都不会消退呢。”

“如此神奇？”赤衡讶然，墨青又接着说道，“据说这东西本就是成了精的，能够通灵，寿数很长，还有最奇妙的一点，长成树后它分枝散叶，又会生出许多新的种子随风飘散，只要你思念深浓，那些种子便会追随你而来，无论轮回，都会在你附近的地方继续生长呢。”

“之所以叫相思树，是因为那名字必须属于你心心念念的人，若是情意不深，便映不出名字，更不会发芽生长。与长生相反，若是之后情意变淡，它也会渐渐枯萎。”

赤衡怔愣地点了点头，墨青这才疑惑地说着，“这东西很是稀有珍贵，我是妖自然能认出来，可不知那两个一点妖气都没有的老人，怎么会有这珍奇玩意的种子，还这么大方地送给我。”

闻言，赤衡倒是一笑，“大概是见你我情深意重，留给我们试试？”

墨青似娇似嗔地瞪了他一眼，“你越来越没以前那股正经劲了……不过我也心痒痒的，咱们快找个地方种种看吧。”

“好啊，去哪里？”

去哪里──

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慕海尘晃过神来，却见是碧月在他身旁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慕海尘还未张口，便看到楚云啸已经牵着两匹马过来，碧月一惊，“王爷，您该不会是要跟他……单独出去吧？”

慕海尘没有回答，倒是一直凝视着楚云啸走来，又牵过一匹马，这才转头对碧月说道：“若有客人，便说我打猎去了。云啸，走吧。”

碧月愣愣地看着二人牵马而去，这才反应过来，这也太危险了！姓楚的为何一副跟主子如此熟络的样子？而且刚才她的确听到主子叫那人名字了……

而这边慕海尘自是不会去管碧月又要如何，他安静地同楚云啸离开王府，这才翻身上马。只是刚骑上去，便下意识“嘶”了一声，接着咬住唇，面色却有些难看。

另一边已经在马上的楚云啸敏锐地察觉到了，转头看向他，却见到对方双腿僵硬地夹着马肚子，猛然醒觉过来，一定是刚才上马牵动到了那里的伤口。可二人现在对那一晚的事早已是缄默不言，他只得有些担心道：“王爷，若是身子还不舒服，今日便算了吧。”

“无妨。”慕海尘摇摇头，“是很重要的事，还是不要拖延的好。”接着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无恙般，反倒先扬鞭策马而去。楚云啸也不好多说，只得紧紧跟随。

路上并未耗太多时间，楚云啸判断他们只是来到都城东部与邻镇的交界处，这一带环境甚好，虽不及南国那般山清水秀，却也是林木青葱，鸟语花香，令他心中多日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只想好好享受一下风景。

慕海尘下了马，远看前方有几人已经守候着，他快步走过去，那几人立即恭敬行礼。慕海尘摆摆手，温声道：“确实找到了吗？”

其中一人答道：“回王爷，找到了，正是这几棵树。”说着，便似领路般带着慕海尘走到一棵大树下，伸手摘下一片叶子递给慕海尘，“请王爷过目。”

慕海尘接过叶子，不知怎的，手竟有些颤抖。他沉住气定睛望向手中的树叶，只见叶片正中竟如印刻般显出二字──赤衡。

“云啸，你过来。”声音有些沉闷，却唤着那人。还在赏景的楚云啸果然赶紧跑了过来，“王爷，什么事？”

慕海尘把叶子拿到他眼前，“你看这个，能不能想起什么？”

楚云啸有些疑惑，却看向那叶片。真奇怪，他竟然在上面看见了字。只是赤衡二字他根本不知何意，只得摇了摇头。

慕海尘却不放弃，“你不记得这个名字了？那青青……墨青，你记得吗？”

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怀念般的伤感。从自己口中说出当年的昵称，眼前站着的又是这人，真可叹物是人非。

然楚云啸还是摇摇头，脸上却露出愈加疑惑的神色，“我并未听说过……这些名字。”

慕海尘急了，“那梦里呢？有没有梦见过？”

楚云啸却是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我既然没有听说过，自然也不会梦见过。不知这名字是？”

“你不可能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相思树，曾经是你亲手种下，而我……”本想说我默默祈祷，却猛然发觉叶子上只有那人的名字。

相思树，若是情人共同播种，取二人之血同写下名字，自会映出彼此的姓名。当年墨青与赤衡自是如此，而种下多年后，二人也不忘四处寻找相思树，每当找到那叶片上紧紧挨着的两个名字，都能令他们满足不已。

可是现在的叶片……只有赤衡二字。

慕海尘觉得自己真傻。他当初记忆恢复，想起这最神奇的相思树，便想要借此令楚云啸睹物思人，唤醒那些甜蜜的记忆。当下人禀告果然在周遭找到映有那名字的树叶时，慕海尘更是激动万分，甚至不顾刚好的伤痛，就急急忙忙带人来看。

可就是太激动，失去了该有的冷静与理智。

第十五章：赠剑

叶片上消失了的名字，自然代表着思念他的人那份情意已经不再。无论是没有了当初的爱恋，或是投入轮回失去记忆，只要相思之情一失，那名字自然渐渐消退。

既然叶片上只剩下赤衡，而没有了当年的墨青，只能代表爱着墨青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对他的那些情。

明明那人就在自己面前，却知晓他心中真无自己。

慕海尘有些苦涩地放下手，叶片随之缓缓落地。纵然这几棵树上所有的叶片都有名字，也只剩下孤单的赤衡二字。

而赤衡……却已不在。

再度抬头看向对方，慕海尘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忘掉，为什么会不记得？”

饶是楚云啸也早已被对方的种种举动弄昏了头脑，“王爷，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慕海尘愤愤道，完全失了往日的宁静亲和。他倏地骑上马，一转眼便跑出去好远。楚云啸这才大惊，连忙跟了上去。剩下原处的几个侍从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慕海尘黑着脸回到王府，一句话也不说便进了房。楚云啸紧跟在后，却不敢进去，站在门外一脸迷茫。碧月见了这样，自是以为楚云啸欺负了主子，打抱不平似的冲上去，“姓楚的，你做了些什么，让王爷那样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