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钱梁明早年丧妻,为人刻薄寡恩,村上人没一个人喜欢他的。自然也就没几个人待见这个常年卧病不起的残废儿
子。
“不说他了,尤胆快点点上。”张大柱催着一旁的尤胆。
尤胆捧起旁边准备好的干树枝引火,再将烧得火旺的树枝塞进枯叶坑中,袅袅的白烟带着呛人的烟熏开始向四周弥漫
开来。
“咳咳!”这味可真够熏人的,眼泪都出来了。
“宝宝你去前面避一避吧。”尤胆掏出一块手帕递到我手里。
“没事!烟雾越来越大,准备篓子装吧。”我拿起尤胆递过来的手帕,胡乱蒙住口鼻。只听得枝桠间“扑扑”折腾的
蝉虫一个个从天而降,掉落到地上再难起飞。
“好多啊!大胆你快点!”不远处隐在白烟里的张大柱兴奋的大吼。
第十六章:算你狠
只一盏茶的工夫就捡了整整一篓子的蝉虫,尤胆麻利的将一个个晕头转向、直扑棱翅膀的蝉虫用一根根青色的细竹签
穿上,悬空在火堆上烘烤。一时间鼻尖弥漫开浓郁的烤肉的香味,上次闻到这个味道还是在年头公社杀猪的时候。算
算到如今已经整整五个月了,以前吃鱼、吃肉吃到腻味想吃野菜、吃萝卜,现如今我想吃肉的时候却只有野菜根就高
粱粉糊糊。
“阡陌大地,世事沉浮,谁知其中几度辛酸泪。”一边饱含诗人悲苦情怀的吟唱,一边不忘翕动鼻子,使劲汲取空气
中的肉香味。我要将这个味道复制进脑袋,需要的时候拷贝一份出来缅怀一下。
“宝宝你在说什么?”张大柱巡视一圈没有发现漏网之鱼,便和我一起眼巴巴看着尤胆手里一串串烤得黑黄的蝉虫。
“那个混小子在这里放野火!把我纳凉的棚子都烧了!”急冲冲赶过来的秦大叔一声怒吼,震得整个竹林子都颤了颤
,这秦大叔可是小河村出了名的光棍二愣子。
“你烧的纳凉棚?”我一边帮忙将蝉虫串放进篓子里准备跑路,一边问旁边同样紧张得急吼吼的张大柱。
“没啊!我只看到一堆树枝上铺着一些稻草和枯树叶,我全都搬过来当柴火,就在这底下烧着呢。”张大柱指了指正
冒着烟,里面透着红色火星子的草堆。神情疑惑不解。
“逃吧。”没等张大柱和尤胆反应过来,我拔腿就向后撤。
“谁?!”刚跑几步我就感觉自己被人窥视了。身后的秦大叔还在暴跳如雷的找放火的人,那么我前面这个人就一定
不可能是秦大叔了。赶上来的张大柱和尤胆一左一右将我护在中间。
“真是一个聪明的调皮宝宝。”竹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黑暗将他全身笼罩,让人看不真切,却诡异的惊悚。仿佛
他本就应该属于这里,并时刻隐藏在黑暗中窥视这片竹林,等待着自投罗网的可怜虫。
“你不要装神弄鬼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我极力想让自己从容点,但是依然无法控制额头冷汗直冒,两条小腿
肚子打颤。前二十八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后五年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考究。
“你是什么妖怪?!”张大柱很勇猛的拦在我和尤胆身前,一脸大无畏的问道。
“一定是只狐狸精!”尤胆恨恨的咬牙切齿道。
“咕咚!”听到张大柱和尤胆两人的对话,我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腿却没先前抖的厉害了。
“狐狸精是女的!”张大柱反驳,神情肯定。
“也有男的!”尤胆一副没见识鄙视样,瞪了一眼张大柱。
“你怎么知道?”张大柱不信。
“我娘就是跟狐狸精跑的!”尤胆一双漆黑的眸子迸射出仇恨的火花,连看向前面的阴影也带着一股子恨意。
“啊!谁说的?”张大柱神秘兮兮的问。
“我爹!”痛恨道。
“啊!”惊讶道。
“扑哧!”隐在阴暗里的人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再不走后面的人可就要追上来啦!”
“臭小子!我看到你了!你别跑!”隐隐约约见到秦大叔暴怒的影子正向这边靠近。
“啊!宝宝,咱们还是先躲秦大叔,他比狐狸精恐怖多了。”张大柱拉着我的手臂就想往前跑。
“我腿麻了。”小孩子身体素质差,易受惊吓。当然我绝不承认是自己吓得两条腿发软,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怎么办?!”急得张大柱和尤胆两个有些傻眼。
就在我打算让他们两个先撤我掩护的当口,前面的黑影“嗖”的窜过来,带着一股强劲的气流扑面而来。我紧张的闭
起眼睛,只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刹那间落进一个坚硬宽阔的胸膛里。紧贴自己脸颊的胸膛发出“砰砰”的心跳声,从
柔滑的布料上隐隐的传递出淡淡的体热。
看着周围竹子快速的后撤,心里最后一点惊惧也消散无痕了,现在我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乘着
月色我微微抬起头打量:皮肤白皙,鼻梁骨挺直,眉峰冷峭,眼神犀利,就连嘴角那一抹微笑也透着凛冽的寒光。就
算这个男人如此的冷酷,但依然让人无法忽视他身上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心甘情愿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你在看什么?”男人猛的低下头,视线与他相交的那一刻,我嗅到了血的气味。
“是你?!”正是混在知青里的那个冷漠的年轻人。
“今晚宝宝你给了我两次惊喜。”冷漠的年轻人眯起眼睛淡淡的笑了起来,我有片刻的愣神,这小子的笑容能让男人
当飞蛾。看到我有些走神,冷漠青年捏了捏我的嘴巴。
“放我下来!”我使劲推攮着身前的胸膛。作孩子的五年让我最郁闷的有两件事,一个是人人都叫我宝宝。另一个是
人人都喜欢捏我粉嘟嘟的嘴巴。
“你可以减肥了。”脚刚沾地,冷漠青年就一脸戏谑的说道。
“哼!”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说我瘦的!我伸出自己的手臂瞧瞧,皮肤还是那么白那么粉嫩,还带着莲藕状的两节
。摸摸小肚子软软的、鼓鼓的,小肚脐深凹进去整个一个小西瓜似的。现在的体型我还是相当满意的,前世我就是因
为瘦得跟电线杆一样才会得胃病,这辈子我跟自己说:伤筋动骨是芝麻绿豆小事,饿肚子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呼哧~~~,不愧是妖怪,跑得就是比人快。”张大柱和尤胆赶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尤胆仇恨的
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冷漠的年轻人,更加笃定这个男人就是个狐狸精化身。
“他是人!只是长得有些小白脸而已。”我不屑的呲之以鼻,嫌我胖!我这叫敦厚健康!到目前为止只有人喊我可爱
的,没人叫我狐狸精的!
“啥玩意小白脸?”张大柱不解。
“就是长得挺俊的男人。”好像在古时候男人长得俊俏是一种资本,这资本跟二十一世纪靠脸蛋吃饭的小白脸不同。
那时候长相俊美是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资本。谁叫古人特别相信面相、风水之说呢。
“他比葛二叔俊多了。”尤胆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满脸诡异抽搐的青年,很中肯的说道,语气中少了些敌意。
“但是我还是觉得葛二叔是我们小河村男人里头的一支花!”张大柱总感觉这人不容易亲近,自然没我爹逢人三分笑
意,张口就是叔婶的来的亲厚。
“葛二叔?”看到我骄傲的仰起头,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满脸的与有荣焉的骄傲样,眼前的冷漠青
年摸着下巴一副很想见识见识的样子。
“我爹!”傲娇!
“呜!看来明天要找他谈谈——”冷漠青年摩挲着下巴,神情透着股了然的恶意,怎么看怎么像是想拿我这事勒索我
爸爸的痞子嘴脸。
“小子!算你狠!小胆哥给他!”我很有气势的一甩手,身后的尤胆拿出几串烤得香喷喷的蝉虫很不乐意的递到冷漠
青年手里。
“嫌少!人要知足!小胆哥再给他一串!”再嫌少,他就一份也别想得到!咦!这小子什么表情,一副肺气肿的衰样
!
“咱们走!”看着冷漠青年有些愕然的接过尤胆手里的蝉虫串。我和张大柱、尤胆三个恨恨的扬长而去。找块没人的
地方三个人大快朵颐之后约定明天一起去队上捡麦杆挣工分去,然后张大柱和尤胆将我送到家,两个人才各自回家。
“爷爷!”“砰”的一声将爷爷的房门推开,一溜烟的跑到爷爷的脚跟下,顺着裤管就往上爬。先给爷爷甜枣吃,免
得东窗事发的时候爷爷只要面子不要孙子的屁股。
“皮猴子!整日的见不着人影。”伏在昏暗的洋油灯下写东西的爷爷,见着我的主动亲昵,开心的一把将我搂起来放
到大腿上,“爷爷有好东西给宝宝——给苦根吃。”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布口袋递到我手里。
“是桑果!谢谢爷爷!”“吧唧”给爷爷脸颊上一个湿吻,乐得爷爷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这可是村东头那棵足有百
年老桑树接的果子,这树还是清朝那会家家户户养土蚕时种下的。所以桑果是又大又甜,每年的六七月份就会接满果
实。可这是轮不到底下的小老百姓吃的,全让钱梁明拿县里去了。
“爷爷!你在写什么?”拿起一颗塞进嘴巴里,眼角的余光看到爷爷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赫然几个‘电’字映入眼帘
,心中猛的一颤:要通电了?!
“苦根很快就不用害怕一个人起夜啰~~~,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能通电!”爷爷开心的笑着,一张满是茧子的手掌轻轻
抚摸着我的脑袋。我心中羞赧:黑灯瞎火的又是最原始的茅坑,每次我都担心自己会摔下去,自然不敢自己一个人起
夜。 爷爷居然拿这事调侃我。
“好啦!这么晚了让孩子过去睡吧。”奶奶穿着清凉的小褂走了进来,看到我和爷爷两个腻味在一起,脸上的笑容越
发的慈祥。
“来,爷爷帮苦根把鞋子穿上。”爷爷将我放到椅子上,拿起我蹭掉的土布鞋套到我肉呼呼的脚掌上。
“儿子都没享受你这样的待遇。”一旁的奶奶挪揄笑着。
“养儿子是伺候老子的。”爷爷理所当然道。
“爷爷!孙子呢?”我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着爷爷。
“孙子是让爷爷疼的!”
“爷爷最好!”“吧唧”再送一个湿吻,爷爷乐呵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又把你爷爷哄得团团转了。”等在外面的母亲一把将我抱起来向西跨院走去。
第十七章:任务
“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大清早,公鸡刚打鸣,外面就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的升起。父亲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三百六
十天惯例早起的母亲。
“放心吧。”母亲拉起迷迷糊糊的我,抓起一旁的小褂就往我身上套。自从能独立行走那一天开始,我就没一次睡到
日上三竿的,都是父母起来干活,我就起来捉虫。
“阿和要替孩子做几件衣裳了,你看这褂子小肚子都裹不进去。还是黄姨那年送的衣服,都改大三回了。”母亲将有
些紧的最后一个盘扣扣上,眼神有些飘忽起来,“阿和你说简叔和黄姨什么时候回来?”两个多月前简叔和黄姨参加
自愿医生赶赴唐山救治幸存者,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过两天我去村社上打听打听。”父亲有些担忧的蹙起眉头。这年头交通闭塞,消息很难传播开来,大伙儿只知道唐
山遭难了,死了很多人。上级指示要救助唐山老百姓,于是家家户户开源节流,从牙缝里挤出粮食交给队上送去灾区
。为这我已经做好吃一年的米糊糊,不吃一顿白米饭的艰难决定。
“这小子怎么一到早上就睡不醒,晚上还拼命的不肯睡。”爸爸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我,提溜着就往院子里走。我心
中苦的又有谁明白:晚上八点就睡觉,早上四点多起床,这对一个曾经的夜猫子来说是何等的煎熬。
“呜!凉~~~”爸爸从水井里提上来一桶水,浸湿毛巾直接就往我脸上抹。浑身一个激灵,就什么觉影子都跑光了。
“醒了?醒了就去刷牙,准备吃早饭。”爸爸将我从他的腿上放下来,拿起自制的竹牙刷挑着点盐花递到我手里,“
这手上是什么?”爸爸抓住我黑紫色的小手掌翻看着,赫然是一块块的桑果汁液留下的斑痕。
“小馋猫吃得满手都是!”父亲捏了捏我的鼻头,进屋拿起一块平时洗脸都舍不得用的香皂沫到我的手掌上轻轻揉搓
着,渐渐的白色的泡沫在我手上泛起。看着近在咫尺刚毅的面孔,心中的温暖无法用语言表达。
“吧唧”一把抱住爸爸年轻的脸颊狠狠的给个湿吻。看着爸爸坏笑的脸颊上一边一个白色泡沫状的手掌印我“咯咯”
的笑起来,转身就跑。
“小坏蛋又用这一招!我可不是你爷爷,做错事情照样打屁股。”爸爸坏笑得像狼外婆一样张牙舞爪的就想逮住我,
我滑得跟个小泥鳅似地几次从爸爸的手底下窜了出去。围着石磨打着转,不时做个鬼脸逗弄年轻的父亲。
“二哥用不着每天早上上演一段父子情深来刺激我吧。”睡眼惺忪的葛援朝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懒懒的从房间里走
出来。嘴巴里不满的嘟囔着,“一般父亲都疼老幺,就我家老头一天到晚对我吹胡子瞪眼睛。”
“你多半有个正形,你爹就不用整天为你操心。”刚好出来打水给爷爷洗脸的奶奶一脸责备的瞪了一眼小叔叔葛援朝
。
“读书有啥用,没看到读书的都跑乡下来插队了吗~~~”葛援朝撇着嘴一脸不服气的喃喃。
“还犟嘴——”奶奶拿起舀水的半瓢葫芦就想往小叔叔的脑门上敲。
“葛村长起了吗?”“嘟嘟”叩门声。
“来了!来了!”葛援朝脑袋一缩“刺溜”从奶奶的瓜瓢下躲过一劫,急急忙忙跑去开门。
“我叫石磊是这一次下乡插队的知青。”石磊爽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腼腆,这让一旁的父亲和奶奶心生好感。
“石磊!昨个晚上的报幕员。”爸爸想起这个说话声音洪亮的年轻人,喜形于色的将一众年轻人引进院子。
“阿庆嫂!”葛援朝傻乎乎的看着孔夏燕。卸了装扮的孔夏燕皮肤白皙,弯弯柳叶眉下一双水眸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拥有乡下女孩子难以企及的知性与典雅。难怪葛援朝这个二十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会傻眼了。
“我叫孔夏燕不是阿庆嫂。”孔夏燕的声音清亮,笑起来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一看就是出身高知识份子家庭的子女
,这让土生土长的葛援朝更是羞涩的像一盘小青菜一样。
“孔夏燕同学可是我们这一组知青中最漂亮的一枝花。”杨鹏一进门就径直走进院中,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翘着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