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御花园中一片人声沸腾,妃嫔福晋格格,就连宫女也都穿上了崭新的宫装,姹紫千红的,堪比初春百花,甚是美丽。
外加琉璃灯,黄金盏。
美丽的舞姬,丰盛的美食,飘香的佳酿,欢乐的笑声。
难怪皇族中人总是如此喜欢宴会,见此场景,座位上的年羹尧心下不由冷笑。
这次四川干旱能够完美解决,虽胤禛当居头功,但年羹尧亦功不可没,康熙帝欣喜之下便在城郊赐了座府邸,这次宫
宴也将其与其家人都排在其中。
风头正劲,身旁又怎会无阿谀奉承之人呢。
“年大人,真是恭喜恭喜啊。”一旁的几个官员见他一人在位置上,便上前套近乎道。
“年大人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又深得皇上器重,将来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们几人啊。”
……
年羹尧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忽然他的嘴角带着一个几乎讥讽的微笑,冷冽得使人有些寒心。
那些人浑身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颇为尴尬。
“各位大人过奖了,亮工在此先行谢过。”说着,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口而尽,继而又道:“亮工以后还有很多
地方需要仰仗各位大人。”
“年大人太客气了。”又是一阵寒暄,便各自散去了。
那些人心中纷纷在想,难道刚刚那冷笑是他们看错了?
不管如何。宴会仍旧不急不缓的进行着。
女眷处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大伙皆是不解的望了过去。
康熙亦是,他非但不恼,还笑道:“何事如此有趣,说出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容的宜妃指着一旁的年惠容,也就是年羹尧的胞妹,道:“还不是这年丫头。”想着想着,又掩嘴
笑了出来,好一会又接着道:“她说她要嫁人,就定要在这御花园中举办一场比武招亲大会。”
“哦……”康熙若有所思的看向年惠容。
“这简直就比我们家汉娜丫头还要嚣张。”宜妃嗔道。
“万岁爷还没完呢,这丫头她还说啊,赢的那人一定会是她心中所想之人。”宜妃又道:“于是臣妾就纳闷了,这都
有心上人了,便问道你怎么知道赢得那人一定是你心上人?您猜他怎么说的?”
康熙感兴趣的看向惠容,道:“你是怎么说的,告诉朕。”
“因为他是我心上人。”她又讲了一遍,仰着头,很认真,很倔强。
“哦……那说说,你心上人是谁。”
本斗鸡似的人儿,听了这句话,不由的面颊泛红,低下头去,到底是个黄家大闺女。
宜妃轻笑,小声道:“你到是说啊,万岁爷这不正要给你做主。”
听了这话,惠容头更低了,眼神不自觉的向阿哥那一桌瞟去。
康熙看在眼里心下明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微微眯眼,目光似不经意的扫向胤禩。
“都坐下吧,这事儿。”看向德妃,“德妃,就交给你负责了。”说完瞟了瞟胤禛。
“臣妾遵旨。”
从没进过宫中,一直远在四川的人,又怎会看上其他阿哥,唯一的可能就是刚从四川归来的四阿哥胤禛。
一直安静坐着的四福晋,还是那样,端庄的坐着,得体的笑着。只是漆黑的瞳孔有那么一瞬间的收缩,眼眶内干涩异
常,该汹涌的液体都去了哪里?
胤禩慢慢的把桌上的酒杯喝了口酒,已经冷了,不由皱眉,身旁负责温酒布菜的太监不知去了哪里。他也没说什么,
又慢慢的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自己碗里的一块鱼肉,鱼肉也已经冷了,腥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完全没了刚上时的阵
阵飘香,吃了一块,不知为何又习惯性的伸手再夹了一块。
胤禛一直在暗中观察胤禩,看着他听了皇阿玛那话后,面上带着几分失落,又倔强的抿紧了唇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其实每当他觉得自己受到委屈时,总会不自觉显露出来的那种眼神,他自己从没注意,却让他为他怅然若失。
八弟你看,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月已至中天,实在是呆不下去的胤禩悄悄起身,离开了这华奢的宴会。
宫中的道路总是曲曲折折的,看不见尽头。
胤禩在里头七拐八弯了好一阵子才出了完全看不到会场的亮堂。
不觉间竟来到了这被忽略许久的小湖边上,草木丛生,当年亲手植下的树木都活的很好,如今都长得郁郁葱葱,有几
株梧桐竟都比他还要高出些许。
胤禩试着摸了摸旁边那棵苹树的树干,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当年的刻痕果然还在。
怔怔的看着树干站了好一阵子,突然伸手掏出腰间的匕首在上面划着,没一会便出现一道痕迹,低声自语道:“今天
你没理我。”
又划了一道,“昨天也是。”
……
一连划了好几道,转念一想,突然停了下来,自己再做什么,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居然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不由
笑出声来。
经过刚才那一阵忙碌,心中的闷气倒是减了不少。反正闲来也无事,索性就转身靠在树干上发起呆来。
多久不曾踏足的地方,有好多年了吧,从那个事件之后,原来十三弟离京有这么久了。
如今再看,景色依旧,并无多大变化,仔细想来,变得最大的其实只是自己。
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竟不知身在何处。
“既然跟来,何不出现。”胤禩叹了口气,道。
好半响,从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就在面前停下。
沉默一阵,那人突然伸手将胤禩整个人要进怀里,额头抵在肩窝中,侧耳倾听其脖颈中的血脉流动的声音,突然有张
口要断他的欲念。
于是他真的张口去咬了。
“咝……”胤禩倒抽一口冷气,但并没有推开他。
良久胤禛才放开,伸舌头舔了舔咬过的地方,并没有出血,又将人往怀里紧了紧。
他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有很多事请想要让他知道,但最后张了张嘴,只道:“我很想你。”
轻不可闻。
再等等,再等等,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好。
“四哥,你该放手了。”不一会道。
胤禛怔怔松开手,有那么一瞬的不明所以。
“小弟还没有恭喜四哥呢,恭喜四哥……”
“小八。”胤禛打断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明知道我是怎么想。”
“笑话,四哥你是这么想的,小弟怎么会知道。”
“你在怪我。”胤禛只觉得心一瞬间从云端坠落至谷底,沉重异常,“我这就去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够了。”胤禩声音中竟带了丝不耐烦,转回头,认真看着他道:“四哥精心布置了这么久的局,真的会因为小弟的
一句话而放弃吗?”
胤禛淡漠不语。
“既如此,四哥又何苦在惺惺作态。”胤禩冷笑,语气不由也重了些许。
“惺惺作态?哼,难道八弟你就问心无愧了?”胤禛突然笑道,他不笑时很冷,笑起来更冷。
“最起码我不会那我们之间的感情作为赌注。”
……
一阵寂静。
“小弟不在京中那段时日,四哥定下了不少功夫。”
“皇阿玛会因为那件事,而将你一直带着身边,完全断绝你和九弟的关系,我事先确实没有料到,况且……”昏暗中
,微微眯眼:“将皇阿玛迎去的人,并不是我。”
“十四弟打的什么主意,我比你更清楚,但是……四哥,你敢说,你没有任其发展……”
胤禛扭开头,“我以为你了解我。”
“是啊,心思缜密,隐忍不发,本来就是四哥你最大的能耐,可是小弟竟然忘记了,真是大大的不该。”不由向后退
去,“呵……大大的不该。”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胤禛心下阵阵抽痛。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反反复复,从未真正放下过,他对八弟贪婪依恋是他的心魔,而八弟对他的爱恨交织
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魔呢?
若真能放下,他们必能海阔天空,偏偏放下又谈何容易。
御花园中,仍是丝竹声声,梁中不是何时离开了康熙身侧,这会儿正往回赶,在康熙耳旁说了些,康熙帝对其摆手,
便退至一边。
这时胤禩也回至大厅,趁大伙不注意间回位坐下。
第一百零五章
康熙五十三年八月,时值夏末。
康熙帝带领众皇子大臣开始巡视热河之旅,宫中事务交由皇五子胤祺及大臣科隆多监管。
已历时将近三个月之久的巡视,途中经由了密云县、花峪沟等地,眼看便要落下帷幕。
眺望远方的地平线,空气中白日里的炎热未退,呼吸间仿佛都可以感觉到这股焦躁。
“八阿哥。”梁中从正中大帐内出来,躬身颇为为难道:“万岁爷正睡着呢,不知八阿哥有何事老奴可代为转告。”
胤禩温温笑道:“也没什么事,既然皇阿玛睡下了,我也就不打扰了,有劳梁总管了。”
“不敢当不敢当,八阿哥您太客气了。”梁中忙躬身道。
没走出多远,胤禟和胤礻我便迎了上去,“八哥,皇阿玛……”
“皇阿玛睡下了。”胤禩摇头苦笑,“可能他根本不想见我。”
“那八哥你还是留下吧,回去在拜祭也无事,良母妃她不会怪你。”胤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有不祥的预感。
“不行,再过几日便是额娘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我定要回去祭奠。”
胤禟和胤礻我对望一眼,一时无语。
“爷,行李都收拾好了。”这是小三子远远跑来道。
“恩。”胤禩点头,又道:“小三子,这次你留下,不用和我一起回去,明日皇阿玛哪里就由你去说,这事儿九弟和
十弟你们就别插手了。”
二人又是面面相视。
“对了,小三子你去见皇阿玛之时,将十四弟送的那两只苍鹰也带上。”
“喳。”
第二日,小三子前去面圣,向康熙说明了胤禩离去的缘由,并表示将会在汤泉处等候其一同回京。
康熙帝只淡淡的回了句,并无其他征兆。
随即小三子便献上了胤禩吩咐的两只苍鹰。
康熙帝一掀开遮住的幕布,两只本生龙活虎的老鹰,竟奄奄一息的趴在笼子中央。
康熙见状大发雷霆,当即召诸皇子至,重责与其,称:“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信相面人张明德之言
,遂大背臣道,竟还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只因当时诸大臣保奏,外加朕顾念亲情,亦甚无奈虽赦免其责,可
知其竟仍未断了念想,结党谋私,密行险奸。”
此时远在皇陵的胤禩还并不知晓此事。
当夜得到消息便立马拟奏称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望皇阿玛明察秋毫。
这奏折无疑再次惹火了康熙,亦或者说是明察秋毫这几个字又再一次的惹恼了康熙帝,康熙帝再指责,称,其可以不
用前往汤泉,朕不想见他,甚至还说出了父子情意缘尽于此,断绝父子关系之言。
着实令人心寒,胤禩于同年病重,在家休养。
但此事并没有就此而告一段落。
胤禩由于身体原因一直告假,因而并没有前往上书房议政。
次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称胤禩久病,并无参政议事,便停其本人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
同年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侵扰哈密,康熙帝下令征讨,废太子胤礽得知此消息后,不知为何竟以矾水作书,嘱咐镇国
公普奇举其为领兵大将军,该消息不慎被辅国公阿布兰同其侄子苏努得知,将其揭发。
事发后,当日朝堂,普奇获罪,受到严惩,而废太子胤礽则接受更加严密的监管。并下令由吏部尚书富宁安率兵征讨
。
同时获罪的还有八阿哥胤禩,苏努向来亲近胤禩一党,康熙帝认定乃胤禩从中作梗,更加不待见于其,甚至停了皇八
子的爵俸。
下朝后。
众人鱼贯而出,胤禟笑吟吟到胤祯身旁,二人并肩向外,“十四弟真是好手段。”
“九哥谬赞了。小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就不怕皇阿玛查到此事与你有关。”
“多谢九哥关心,既如此小弟之后定会加倍小心。”胤祯一边面上带笑答道,一边同身旁经过的几个官员点头示意。
“但,如此看来九哥的关心十四弟你也不大稀罕。”胤禟停下,专注的看了他良久,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走了过去,只
剩下他们二人,“告辞。”
“九哥。”胤祯突然叫道,“你……你是不是很怨我。”
胤禟停下,微微侧脸,金色的晨曦照在他略显阴柔的侧脸上,映出淡淡的无奈,“我不怨你,我们同为皇子,对那个
位置有所执着本就正常,你做的一切也都无可厚非,但是……”
转过身,表情严肃,“但是我怪你,任何伤害八哥的人我都不会轻易原谅。”说完转身离去。
“我又何尝不是,八哥是这么多兄弟中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
朝堂之上还有一事,便是康熙帝宣布不日后摆驾塞外。
此次除了病重的八阿哥胤禩及在京中管理俗事的五阿哥胤祺其余人等一并前往。
乾清宫内。
龙烻香气弥漫。
梁中于一旁候着。
一片寂静,突然康熙似极无意的开口道:“近日太医院都出了些什么药啊?”
梁中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前几日九阿哥上折子称八阿哥病重,于年初染患伤寒,至今未愈,且病势日益加重,
康熙帝虽对此不予理会,但心中还是在意的,日前张太医也上折提过八阿哥病重一事,遂才会问起此事,怎么说也是
自个儿的儿子,况且……还是那个人生的。
“万岁爷,太医院这几日出的药方子都在此处。”梁中利落的从一边的格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递至康熙面前,
翻至其中一页。
康熙皱眉,越看眉头越皱。
又过了好半响,梁中试探道:“万岁爷,要不……出去走走?”
“恩,也好。”
胤禟赶到八贝勒府之时,已将近正午时分。
阳光很好。
却愈加的显得府邸的萧条,胤禟心中不由一酸。
经过大堂之时,见汉娜正坐在回廊上怔怔发呆,便信步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汉娜回头一见是他,面上又恢复了以往高人一等的姿态,道:“表哥今日怎么会有空到我们这来?”
胤禟心下长叹,他知道汉娜不想见到他,他也懂得。
开口道:“八哥的爵俸停了之后,府中的开销可还够用?”
汉娜闻言冷笑,“哼,不就那么点俸禄,停了便停了,没了那点银子难不成我们还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