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自己的专业和从小到大一向被教导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设想了科技富民强国之路。
若要国强,必先民富。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此,上至制度,下至民生,农耕水利,商贾贸易,无处不需重视技术人员。
我先下拿不出什么先进的东西,写的虽都是空话,却也确确实实,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带着炫耀的意思欣欣然的呈给了师父。
他看了我的字,先是胡子一抖,眉毛一拧,按着往例依旧骂了声“蠢物”。
但我知道,他是个好老师,哪怕徒弟的文笔再烂,他也会认认真真的看完内容再做评价。
思想教育师父一向抓得牢。
果然,下一刻,就见他神色肃正,一手抚了白须,一手轻叩案几,连旁边的茶都不喝了。
而我,则十分无耻的贴靠在顾宁身边,看着他垂目含笑的勤工俭学,用匕首十指灵活的整着兔毛,给我做新笔。
嗯,兔毛啊……
这样说……
何叔刚刚给的獐子肉……
那岂不是……岂不是……晚上又可以吃肉了?
嘿嘿嘿嘿……
“榕儿……”
“啊……”以前从没吃过獐子,是煎得好炸的好蒸的好还是煮的好?
“明日起,你跟逸之学琴。”
“诺……”要不……要不干脆做烤肉吧……
“逸之,先他教削甲片。”
“诺。”
嗯……学琴……
学……
W、What?!!!
六
顾宁教了入门的小曲。
《秋风辞》。
传闻这首曲子原本是先有词后谱曲,词是由当年亡秦的汉主刘邦之后人所创,而此人亦是曾经争霸过天下的一方雄主
。
其曲,据顾宁之语,那是相当的简单。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看着词像是靡靡之音,而且还有着那么点,为老不尊的意思。
不过等着我翻了师父的史料知道那位雄主的名字后,便对顾宁的此番评价,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刘彻……
哪怕历史已经完全与我印象中的轨迹拐了个大大的弯,可武帝的王八之气在我心里之根深蒂固……
真会有简单的曲子么……
还是单在顾宁的眼里,这曲子的档次他明显看不上……
起音的指法是挑勾挑,两手,并着手上的各个指头,都用上了。
主要锻炼的,是空弦出来的声音与其暗音所必要的结实和漂亮。
左手中指按弦,右手食指勾动,挑音随即滑上。
右手一拨,中间三指并拢,以一种优美舒雅的动作快速掠音,左手搓了一声后再滑下去。
再拉起,左手使出力道稍大的柔弦,右手再行收音。
左手拇指马上从六线的尾音上滑到七弦,及时溢出绵长广域的调子……
……
真……
真是……复杂……
我整理了整整半寸厚的笔记,最后发现要将这些动作按着顺序都记下来,还要做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美无瑕、
姿态优雅……
比将师父吩咐的《尉缭子》整本书倒背如流,也,容易不到哪去。
而且……
顾宁平素抚琴时是不用甲片的。
他笑语解答,学琴的时间长了,手上起了茧子,自然就不怕痛了,至于甲片,是给初学者用的。
我问了他学了多少年。
顾宁温温柔柔看着我,笑得灿如春日,悠悠然就吐出一句话。
“已过一轮。”
一轮,也就是鼠牛虎兔龙等等等等,从头到尾,由上至下,全都,溜了一遍……
“……”
我虽厚颜占了顾宁再一次勤工俭学做出来的甲片,但师父却,不让现在用。
说是在熟练前,要让我空手而上,仔细的体味一下指尖触及弦音震动时,由身至心,因物通感的那种,全然韵丽空灵
,飘渺随风的……玄妙境界。-_-|||
虽也按着流程斋戒沐浴,焚香拭手,于风清月明,梅香萦绕之所执琴按弦……
但那种境界……我却是,半分都没感受到……
只觉得,很疼啊……
十指连心,泪都快出来了。
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至于效果……
师父说了,但凡我以后手里拿了琴,便坚决不能出现在他身遭十丈之内。
尤其是……午休的时候。
不忍见初为人师的顾宁蹙眉惋惜未能得一知音的愁苦神色,我咬咬牙毅然决定,上山入林苦练技艺。
起初还能见到柱子与张铁等几个村子里头的猎人上山行猎,含笑打个招呼。
过了几日,他们便已随着山林间各式生物迁徙搬家的轨迹,转到了另一个山头。
再,未能见过。= =
我估摸着,多花些功夫,恐怕那所谓寸草不生的奇景,也能让我从沙漠那处移过来了。
所以此时竟然还能有人神经强韧的忍受着遭此残酷荼毒,确实让我好是惊讶了一番。
撩了袖扬了臂挥了指,一袭清音而过,我敛了目略略侧头,笑叹一声。
“兄台听了这许久,何不近前而来,与我这琴赏析评略一番?”
身后响起草枝的沙沙声响,只听一人笑道:“小公子琴音尚涩,想必初学。”
嗯,没说我这琴音不堪入耳,还是留了面子的。
那人顿顿,又笑道:“假以时日,必定不凡。”
这就是赤果果的恭维和胡说八道了。
我忍不住笑笑,并不回头,只目及远处,那片云雪初霁后,山峦起伏跌宕间,慢慢生出层层染染的可人嫩绿。
“不敢,多赖师父细心教诲。”
对方上前了一步,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停顿与深意,“师出名士,小公子只要心诚向学,将来一身成就,又怎会落
于人后?”
我微微挑了一挑眉,举起了自己这双指腹上带着淤青与划痕,已经肿成萝卜的……爪子。
谁能怀疑我不心诚?
哪怕生于娇生惯养中,咱也是有坚强和毅力这种良好品性的!
“即要学,自然要学最好。”
我语气微停,笑了一声,抬起爪子狠狠的挠上了琴弦,铮铮之音立刻倾出。
若是顾宁看见我如此糟蹋了他的宝贝琴,想必定是会蹙了眉抿了唇,一副责问之意了吧。
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身后那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吐出口气,再说话时,便是笑意冉冉的,好似自觉掌握了什么。
“鸿鹄飞鱼之志,自需朗空阔海,小公子蛰伏蓄力,静候冲天之时……”
微顿,笑道:“在下叹服。”
所以说了啊,有些人的特性,就是你给他们点颜色,就总是蹬鼻子上脸的自以为是。
本以为脱了办公室的勾心斗角就能过那混吃等死的堕落日子,没成想这回竟还是让我撞上了。
玩阴谋诡计古人也并不比现代人差到哪去。
可能还更甚一筹。
当大防,大防。
我眨了眨眼,挥手一指前方,悠然笑道:“你看这青山绿水如何?”
趁着对方思考时还未能来得及答话,我又笑了一笑。
“这一山一树,一崖一水,静轩小室,花香草润,若能常伴,李榕此生死而无憾。”
我“嚯”的一下站起了身,回头向后看去。
只见那人一身锦衣缎布,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真个好一派英武朗然。
不理会他看着我微微愕然的样子,我一手抱琴,一手勾上古琴中音之区,发力猛挑。
琴音瞬间响彻而起,明亮铿锵,犹如敲击玉磬,绕耳环空。
大笑而诵。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随即又哈哈大笑,也不顾对方变化成了如何难看的脸色,甩了长袖,长笑不断,潇洒的执琴远走。
以前总听人说,装十三的后果必定是要遭了那擎天巨雷,惨状能直让观者摇头叹息。
可我现下哪里还有那无聊的心情去自我嗤笑,顾及手上的割伤?
一脱离了身后那人的视线,我几乎是瞬间抬起脚就快速飞奔了回去。
脚底的泥土仍旧泛着冬末的寒气,顺着侵上来,冰冷刺骨,入心。
以前不去特意的想,不代表我意识不到,察觉不出。
初到这身体的境遇,还有,还有对我这朽木师父哪怕是骂了叱了,却从未将我赶出去,几乎是毫无制限的倾囊相受。
这身体的身份……
此时山头的太阳缓缓落下,鸟鸣禽啼也早已没了喧哗,余下四周未大片大片尚才发芽的枝叶簌簌响动,带起一股股的
冷萧凄惨。
我呼呼的喘着气,脸颊都被冷锐的寒风刮过,生生刺痛。
孤孤单单的乍然到了此世,睁开眼睛,惶恐无措时便能有两个人对我如此之好,这是何等之幸,何等之福?
我之所以学的用心,习的认真,不过都是为了他们罢了。
不想让他们失望……
永远不想让他们失望……
白日里已经走得熟悉了的通幽小径,此时掩了光,视线昏黄。
刮破了衣角,勾裂了长摆,险险跌了好几次,一脚的鞋子也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两旁的横生的枝条早失了新芽萌动的可爱,狰狞恐怖,张牙舞爪的无情探来。
每一步,每一步,都要抓扯着阻我去路。
师父……
顾宁……
我便是陷了赤炼地狱,也决不能拖累了他们。
天下乱世与我何干!
千秋霸业又与我何干!
惶惶然跌撞的跑到了庐舍,正看见师父与顾宁站在通往山下的路口处,望着山下。
地上有车轮滑捻过的痕迹。
师父蹙眉抚须,凝重肃容。
而顾宁他,此时也早已没了往日的和煦笑意,反而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眼中黑沉,无人能知他心中想了什么,思了何事。
我怔怔然的一下子就抱着琴跌在了地上。
大概是听见了响声,他们二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向我,一副惊讶的样子。
“胡跑什么!”师父怒斥,“你成何体统!”
我呆呆的看着他。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顾宁快速回复了过来,快步掺起了我,随即诧异惊呼了一声,“你手是怎么了?
流着这么多血!”
我怔愣的看着他。
顾宁也愣了下。
“师弟?”
哈……
哈……
哈哈……
没……没事……
他们都没事……
我看着他们,坐在地上就哈哈的笑了起来。
顾宁疑惑的看了看我,但想必我现下的样子又傻又痴呆,让他忍俊不禁,又唤了,“师弟?”
师父反应更干脆,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骂道:“蠢物!”
哪有……
你徒弟我刚刚还与人斗智斗勇来着了。
“都进来吧,该晚膳了。”
顾宁拉着我笑应道:“诺。”
我也跟着笑,抱着琴傻呵呵的就起身往屋里进。
“榕儿,你《六韬》背的怎么样了?”
啊?
“膳前考校你下,若有不及,不能吃饭。”
啊?啊?啊?
七
我挺身坐正,细细的与师父详说了当日山中情形。
即使对那人言明了自己的胸无大志,但却也架不住,他人就偏要把你往好处里想不是。
就我本意来说,这般抱着地主老财之大腿,享受特权阶级吃米吃面不干活的特殊待遇,真个个,合了腐败一词深意。
实乃我之……大、愿、啊。
只是,对于芯儿换了个一事,没敢说。
虽不尊儒术,师父却亦不喜怪力乱神之语。
他老人家看着健硕,但年岁毕竟大了,平素虽茶不离手,养花弄草心性豁达,但兴致来了……
吃肉喝酒从没甚忌讳,我与顾宁轻易阻不住。
老年病……
高血压、冠心病、血脂血栓……
嗯……还是莫要挑战。
莫要挑战。
师父向来高瞻远瞩,见地通达。
当日雪地里初见时便是那番话,现下看来,对此事似乎也毫不意外。
以前我与师父装作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不曾上过心,但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
事到临头,我是绝不愿躲的。
而且虽未说,但我回来前,他们恐还是见了什么人。
却未成想及,我这边如临大敌,苦思不已,于师父那,却,完全未曾当过一回事。
师父一手轻托茶盏,由着顾宁慢慢续了,随后便闲适的抿了一口。
那般处变不惊,闲庭信步的悠然姿态,真需我等用心学习。
“怎的,终于肯用脑了?”
这话可真冤了。
我何时未曾用过脑?
那些书与字,难不成还是我只看了一眼便能记住的?
“你若有所求,可有向我寻了?”
点到即止。
我微怔了怔,随即老脸又有点红。
如此说来,自拜了师逢了茶后,赶着逼着,竟,全都是尊了师父之令。
经世政务之解,术谋权争之策,军旅征伐之道,各国通要,民生详实,确未有过什么东西,是我主动去向师父学的。
尤其与顾宁一比,那便是……
不思进取,混混度日,吃了上顿想下顿……
堪比某类动物。
低了头,心中略略惭愧。
“哼!晓得了?”
听了这声斥,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
“您亦不是只守了这山沟沟,欺压百姓……”
“你个蠢物!”他随手执起身侧《三略》冲我掷过来,吹胡子瞪眼,“你想为师这般老骨头,出去与人争斗?”
“怎会!”迅速躲过呼啸而来的暗器,膝行过去,轻轻捶腿。
谄笑,“何用师父出山?”
“哼!”
“有师兄在,您还愁……”
觑见顾宁似笑非笑斜过来一眼,剩下的话立刻吞下去,换词换词,“您还愁弟子没了进取之标领,不上心?”
随即又冲着顾宁俯了身,呵呵笑道:“自是会以师兄马首是瞻。”
顾宁转了回去,似是颇为满意的弯了弯唇,低头继续看书。
呼……危机解除……
这个恶魔。
师父又从鼻子里喷了声气,“该得之物,你真不愿争?”
我该得的?
此世此间,没有一样是我该得的。
却唯有二人,是我想得的。
只愿能得了资格,常伴他们左右。
我以手撑地,后退一步,叩首。
“弟子如今是李榕,也只是李榕。”当初拜师立誓时,便早已表明要舍了这身子先前的各种恩怨,此时说的,就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