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喃喃:“是朕说笑,他若不这般,又怎么是他。”他这般叹息一样的话语,如同帘外的冷风穿透进来,谢长英不禁浑身一抖。
谢长英敛眉道:“看来圣上将他圈养在身边,他不是很听话的样子。”
燕帝道:“朕没有圈养他,朕只想和他在一起,纵使手段下作一些……他日后会明白。”倏忽想起慕容辉是为了别人而被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燕帝心中又是一阵酸涩难当。
谢长英将他瞬息莫测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底,轻声说:“圣上,恕臣多嘴说一句。臣以为他既然不懂得圣上的苦心,那圣上不如用别的方法让他听话?”
“别的方法?什么叫做别的方法?”
“圣上现在对他,是爱恨不得欲罢不能,若是这般耗下去,不知到何等时候才会让他明白圣上的苦心。与其这样耗着,不如用更狠的手段,让他尝到痛楚才知道之前圣上对他是何等的好。”虽然看到燕帝眸中的神色中写着不可置信,谢长英依旧继续说完:“就如同武则天为唐太宗才人时驯服烈马时所用的方法一般,若灭了他的脾气,又如何能让他听话?”
燕帝凝眉摇了摇头:“朕不能伤了他。”
谢长英道:“并非是让圣上伤害他,微臣曾在陇州一户商家处得到一件有趣儿的玩意,特地花了重金买来,现在献给圣上正好能为圣上解忧。”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来,递给燕帝。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燕帝狐疑着接过,,拉开系扣,从里面滚出两个银色的铜铃般大小的珠子滚到手心处,那珠子冰凉,滚到他温热的手心处便有叮铃响声想起,如同银珠落盘,声声络绎不绝。
燕帝看向含笑的谢长英:“这是什么?”
谢长英道:“那商户经常走南闯北,这玩意却是在西南大理国边境卖的的,名叫‘入珠’,具体的制作方法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这珠子一碰到温热之处便会有响声响起,越热响声越大越快,若是放到冰冷之处便不会有响声。”
燕帝依他之言将其中一枚入珠放在石桌上,果然便没有了响声,不觉赞道:“确实是有趣的东西。”
谢长英道:“这一枚价值千金,微臣好不容易从那商户手中买的两枚来,还望圣上不要嫌弃。至于这个入珠的用途,便如同串珠一般,上面还有两个系绳的小环,非常方便使用。”
燕帝将这两枚入珠装入锦囊内,想了想,却道:“这么好的东西,朕怎么能夺爱卿所爱,还是算了……”
谢长英却道:“微臣哪里用得着这东西,微臣若是有用自然自己私藏,否则怎么会献给圣上。”
燕帝这才将锦囊系好了放在桌面上,笑道:“那多谢爱卿好礼。”顿了顿,又道:“你如今已经回京来了,朕也知道你将陇州治理的很好,让你做一州刺史确实有些浪费了,故而朕想,你这次回来就别回去了,朕安排你进御史台,历练一番后再进吏部。”
谢长英忙跪下谢恩,燕帝亲自扶起他,盯着他的双眼,柔声道:“你是朕的心腹,朕之前为了子熙太过辜负你了。如今子熙已经不再是丞相了,你若是能韬光养晦熬过这一年半载,你就是朕的下一任丞相——你可愿意?”
谢长英心中虽然一阵激动,但他早已将燕帝的心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燕帝擅权,希望臣子作为他治理天下的助力而不是主力,何况丞相掌丞天子实在权力太大,慕容辉若不是燕帝枕边之人燕帝早就空置这个位置了,此刻听得燕帝话语,便知他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装作思索的模样。
燕帝看他犹疑,戏谑道:“怎么,丞相一职你都觉得不足以匹配上你么?”
谢长英道:“自然不是,相反,臣便是觉得丞相一职实在是权力过大,若是丞相弄权过甚,圣上的威严便会被人视为不知,臣早就想向圣上进言,将丞相一职虚设,分权三省六部即可。”
燕帝听了他的话,便沉默下来,静静打量着他,似乎在考量他这番话的真假。
谢长英一如既往当做不知,便仰着脸站在原地任燕帝打量。
许久,燕帝才朗声笑起来,拍了拍谢长英的肩,道:“来来,今日是腊八,朕是请你进宫一起吃腊八粥的,怎么说起这么正经的话来。这光顾着说话,粥都要凉了,咱们快吃吧。”
谢长英悄悄松了口气,笑着入座。
等燕帝回到紫宸殿的时候,看到蒋芸端着饭菜站在床边愁眉苦脸的样子,脸色便微微一沉。
“怎么了,他还是不肯吃?”燕帝问道。
蒋芸小声道:“公子从昨日开始便不吃不喝,奴婢该死,没能劝动公子。”
昨日……燕帝想起自己昨天忙着接见番邦使臣,倒没有怎么注意慕容辉的情况,却不料这人没有自己看着竟然闹起绝食来了,不由怒道:“废物!公子不吃饭不知道派人去告诉朕么?”
蒋芸忙慌跪了下来,磕头道:“奴婢知错了,望圣上宽恕。”
慕容辉实在动不了身体,听蒋芸求饶便勉力说道:“是我自己不吃东西,不要怪罪无辜的人。”
燕帝坐到床沿,看着慕容辉青白的脸色,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气愤又是怜惜,他冷声道:“你不让我怪罪无辜的人也醒,但有一点,你要吃饭。”
因慕容辉最近一直在服药,四肢酸软使不出力来,御膳房便只为他准备了粥食,配菜放得多一些,也都是大补的熬得绵软的易如口的食材。燕帝端了粥上来,对慕容辉道:“来,朕喂你。”
慕容辉道:“你不用喂我,我何德何能让当今天子喂了吃饭。”说着别过头去。
燕帝心中气恼,却咬牙忍了,说道:“你既然不要我喂,又为何不吃,现在朕喂你,你也不吃,你究竟要如何?”
慕容辉道:“我要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
燕帝就差没把手中的碗砸到地上去,强压制着怒火道:“你为何总是惦记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人,现在你只属于朕,你到底要何时才明白?!”
慕容辉见和他说不通,索性闭上眼不再说话。
燕帝瞧了他的侧脸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好吧,只要你把粥喝下去,朕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你说的是真的?”慕容辉转过脸来,一会儿又道,“我不信,你前天也是这样说的,不是一样没有告诉我么。”
燕帝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思忖了片刻,决定先抛出个诱饵,忍痛道:“她生了个女孩,朕封了她做郡主,还派太医去照顾,虽然现在身体虚弱,但应当不会有事的。”
慕容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燕帝烦躁道:“你要是还想知道更多的,就给朕好好吃饭!”
蒋芸将慕容辉扶了起来,在床边点好了靠枕,扶着慕容辉靠好了,燕帝亲自舀了勺粥递到他唇边,他却道:“不用了,让蒋芸喂我吃就行了。”
燕帝觑了他靠着靠枕上一副虚弱慵懒任人宰割的模样,忽的心头一动,但现在却又不能碰他,便含了一口粥在嘴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压了下去。
第五章:喂食
慕容辉尚且不知是如何情形便被亲了唇,撬开了唇瓣,温热香滑的粥被那人灵活的舌尖推到口腔里,将他的气息尽数夺尽。
燕帝瞧着他被自己亲得脸颊绯红的模样,更是爱怜不已,又怕吓着他逼急了他导致他气息走岔,忍了心头的欲念,笑着对他道:“怎样?现在还不想让朕喂你么?”
慕容辉喘了两口气,想起四周还有人看,脸颊更是红得厉害,听燕帝的问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燕帝也不用他回答,舀了粥再递倒他唇边,他便乖乖吞下了。
这碗粥就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下安静的吃完了,吃完粥,燕帝像是服侍人的兴趣还意犹未尽,亲自捧了水来给慕容辉漱口还不算,还对他道:“吃完饭要运动一下,来,朕扶你在殿中走走。”
慕容辉摇头道:“不必了,你是天子,日理万机,还是让别人扶我就好。”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就像他不敢去接受燕帝的柔情,他生怕自己心软,再一次陷进来,不可自拔。
燕帝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力,左右他现在是动弹不得的,便在他的惊讶之中将他从床上横抱起来,慢慢让他靠着自己站立,一手扶着他的腰缓缓从床头绕着寝阁走。
寝阁中的宫人也都退了出去,将寝阁留给他们二人。
“这药一共有三种服用方法,分别是口服、熏香和药浴,三种方法相辅相成,朕三种同时使用,见效会快一些。”
慕容辉艰难地转了转颈脖,寒意四射地目光对着他:“你既然都用了何必告诉的那么清楚。”方才的柔情蜜意仿佛便在这句话中烟消云散,燕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在他手中不仅不可以逃脱,甚至连为什么不可能逃脱都说得清楚。
燕帝道:“朕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药,但是尽快完成药的疗程,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慕容辉无可抑制地轻笑了一声:“好处?你所谓的好处就是让我日后每天都变成现在这样动弹不得的废人?”
燕帝眼底的眸光暗了暗,缓声道:“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你会浑身无力只是因为朕给你服用了十香软筋散,等那药的疗效起作用之后,朕就不会再给你服用了。那个药只会消了你的内力,断不会如现在这般让你动弹不得的。”
慕容辉仍是微笑着:“那我应该感谢圣上隆恩,好好听话服药,才能早日摆脱这种废人的生活是不是?”
“子熙,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已是你掌中物,好与不好何须多言!你倒不如一直给我用十香软筋散……”他轻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但凡我能够恢复行动,就算我没有内力,我也会想尽办法逃出皇宫的!”
燕帝浑身一震,靠着他身上的慕容辉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这种颤抖是因为他的挣扎而起的,不一会儿他便累得满头是寒,但却没有办法动弹一根手指。
燕帝忙握住他的手,扶着他在窗前软榻下坐下,“你不要激动,现在正是关键的事情,一旦你激动用力,你体内尚未化解的真气就会走岔,若是走岔了真气,会因血管爆裂而死的!”
慕容辉闻言一顿,低低笑起来:“不过就是一死,你将我关在这宫中,和慢慢用刀一点一点杀死我的心有什么区别?!”
“你也知道呆在这宫里寂寞,你也知道这皇宫令人崩溃,你想逃离,可你想过朕么?”燕帝扳了他的脸过来,让他和自己对视着,“你可以逃离,朕却要在这里度过一辈子,一辈子,自己一个人,你真的忍心?”
慕容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起看他,冷声说:“那是你天生的使命,你无法逃避,只能去承受。可是我不同。”
燕帝捏着他下颔的手微微一紧,语气里掺杂了些怪异的情绪,“你说得对,你我不同,朕合该一个人在这宫中孤单到死的,这是朕的命运,可是——”
他话锋一转,将慕容辉的脸拉到眼前,用轻得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朕不愿,朕相信人定胜天,朕就是要将你拉进来,陪着朕,一起忍受着孤独,在这个宫中,你能依靠的只有朕,所以你还是张开双臂抱紧朕吧,免得被这充斥着寂寞的宫廷折磨疯掉!”
燕帝抱着浑身是汗的他取了浴室,一路上,慕容辉的头都软软地靠在燕帝的胸前,耳畔回响着燕帝方才的话语,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抱着自己的帝王早已被这宫廷折磨得疯掉。
浴池旁服侍的宫人何上一次不同,上一次都是小黄门,这次却都全部换成了宫女,每一个都如同受过统一的训练一般,跪在池边额头触地,没有燕帝的命令便不会抬头。
他被放在一个铺着虎皮的榻上,燕帝给他去除了衣物,他仰面躺着,可以清晰地看到燕帝眼中的情绪,随着身上的衣裳渐渐褪尽,燕帝眼中沉静的神色开始有了一些变幻,虽然燕帝尽力压制着,但已经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燕帝见他脸色酡红,便蹲下身来,对他微微一笑:“何必这么拘谨,你不知道你昏睡的时候,朕将你的衣裳褪下,看了多少次。”说着,俯身在他颈侧亲了一下,又在他胸口亲了一下,手指假意不小心触到乳首,让神经敏感的他微微一颤。
“你身体现在太过于虚弱,又防你真气会乱走,朕一直不能好好地和你欢爱。”燕帝的手从他胸口缓缓摩挲而下,他胸口肌肤白皙细腻,燕帝手养尊处优宛如玉雕,手在胸口滑行,就如同玉在玉石上划过一般。
浴室的门轻轻响动了一下,一个蒙着双眼的宫装女子走进来,行步很是缓慢,她也不知燕帝所在何方,进门便福身行礼:“微臣傅雪青参见圣上。”
燕帝让她起来,又命俯身在地的一个宫女过去接引她。
“这一位是宫中太医院傅御医的女儿,也是今年才进宫的医女,最擅按摩推拿之术,朕命她来给你疏通经络,这些天你一直卧床,四肢想必僵硬地很,按摩一下,会舒服很多的。”
燕帝抱起他,让他入水,将靠在池壁上,浴池里的水温热舒适,正好没及肩膀,熟悉的药味扑鼻而来,虽然不刺鼻,但却让慕容辉感觉无力。
“朕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了。”最后恋恋不舍地抬起他的手轻吻了一下,才起身离去。
浴室的门外,蒋庆并着蒋芸一起候着,燕帝出来后先对蒋芸道:“你进去服侍吧,药浴至少要泡两刻钟,泡完之后你给他更衣。”
蒋芸应了,推门进去。
燕帝看向蒋庆:“有什么事?”他吩咐过蒋庆在紫宸殿正殿等候,若非有事蒋庆应当不会来浴室。
蒋庆道:“方才,杨昭容身边近身女官请求面见圣上,说是杨昭容几天前偶感风寒,今天已经烧得人事不省。”
燕帝凝眉问:“可曾传召太医?”
蒋庆是燕帝身边的红人,又是内廷大总管,不会因忌惮什么而隐瞒,便径直道:“那女官说,她曾多次前往太医院,但太医院却没有一个当值的太医。”
“什么?”燕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医院里没有太医,这还叫太医院么?
蒋庆道:“之前,小郡主那边圣上已经将几位太医调往安国公府,这几日蔡贤妃也是身体不适便将太医院其余的太医都传唤到了仪清宫。”
“这件事朕怎么不知道?”
蒋庆道:“奴婢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燕帝微微皱起眉,心道这个蔡氏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生了个儿子就以为自己是皇后了么!蒋庆瞧了瞧他隐隐露出怒气的脸色,小心道:“圣上,此事该如何处理好?”
“去仪清宫把太医给朕提溜出来,留个一个两个的就够了,杨昭容那边马上派太医过去。还有,去告诉蔡氏,她的病情究竟如何,朕一会儿会亲自过问的,若是有什么猫腻,她就不要再想管理这个后宫了。”
燕帝顿了顿,朝浴室里看了一眼,估摸了一下时间,道:“摆驾静淑殿。”
事实证明,傅雪青按摩推拿的技术还是非常好的,慕容辉在蒸腾药浴之后再经过她手下这么一按摩,便觉得眼皮渐重,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可他在十香软筋散的药理作用之下,一向是睡得多,而且有些浅眠,一旦床帏旁有些响动便会被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