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闪躲略显疲态。想起方才明帝摆明是故意遣走自己和郑昀,郑殷武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猜想,他紧咬下唇,不得
已低下头去,双手死死抓着衣衫,尽力去掩饰身体的颤抖,只想赶紧离开皇宫。
明帝又挽留两父子用晚膳,郑殷武心不在焉,一言不发,明帝见他吃得实在太少,比只猫儿还不如,便问他是不是菜
不合胃口?
他心里正憋着火,便道“是,宫中一席餐足够寻常百姓家吃上好几年,武儿吃得心痛,享不来这个福。”
几个侍膳太监无不诧异,手上的动作皆停了,吓得面面相窥。郑昀也惊得没了动作,父皇一餐少则几十品,多的达上
百、上千品,聚五湖四海之精,集天地万物之华,小武这话分明在讽刺父皇奢侈浪费,不知民间疾苦。
郑东南的脸色猛地一白,责斥道“别乱说话!”又忙起身跪在明帝跟前,道“皇兄,武儿才回来数月,还不清楚宫中
生活,请皇兄恕罪。”
明帝付之一笑,摆摆手道,“这多大点事啊,起来吧,武儿说得对,以后每餐减一半的菜肴。”
侍膳太监忙答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郑昀只觉难以置信,忙符合道“父皇圣明”。不过这事一传出去自然就成了日理
万机、不辞辛苦的皇帝陛下精简皇宫开支,成了一时佳话。
天色渐黑,席尽诚候了一下午,这才等到用完膳的郑东南和郑殷武出宫来。两人同乘一车,闷在车中一语不发。
“爹,对不起。”郑殷武认错道,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让爹爹难堪。
郑东南轻轻叹气,怜爱地拍拍他的手背,道“罢了,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郑东南的手指冰冷,直凉到郑殷武的心里,他只觉得憋得慌,这狗屁的皇家生活,他真的不想要!
马车向王府驶去,入宫所带的侍卫、随从的数目都是有规定的,这趟除席尽诚外只有一个车夫和另一名侍卫,在宫外
站了大半天,车夫和侍卫都有些萎靡不振,一路呵欠连天。
车夫勉强打起精神,瞪大双眼驾着马,还没走多远,便见路中间横着一个人。“吁——”他及时拉住马,刹住车子,
对席尽诚报告道,“席先生,前面躺了个人。”
席尽诚是不能离开马车周围的,那侍卫便走上前看,只见马车前方横躺着一个人,正面朝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了
没有。
“喂!”侍卫喊了声,得不到回应,便继续走上前。
就在他尚有一步才靠近的刹那间,只见白色的刀光一闪,喉咙已被割断。快如闪电,来不及眨眼,死亡就在瞬间降临
了!伏在地上的那人飞身一跃骑上马,回手一刀割在马屁股上,马匹一声嘶叫,发力狂奔。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快,席尽诚顿知中计,运起轻功直追。施计者霎那的犹豫都没有,不单身手不凡,对这条路和这行
人之熟悉,唯有一人!
马车疾驰,车夫吓得惊魂落魄,肖胤轩回身一刀送人下了阴曹地府。入宫出宫的程序他太过熟悉,侍卫极少,是绝佳
的下手时机,唯一的麻烦便是席尽诚。深知席尽诚很快便会追上,他根本不是对方对手,即刻拉停了马车。
车内,郑东南与郑殷武根本不知发生何事,车子猛地停了,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何事,马车又突然急驰起来,可才奔了
几步路,再次猛地刹车。二人狠狠摔下座位,只听哐地一声,车门被拉开。
下一刻,郑东南被粗暴地拖出马车摔在地上,白亮的刀口压上脖颈。郑殷武吓得一声大叫,这才看清来者是肖胤轩。
“爹!”郑殷武赶忙爬出车,面对此景不知如何是好。
席尽诚追了上来,肖胤轩一手揪着郑东南的头发,一手持刀紧紧贴着郑东南的喉咙,闪烁的白光昭显着刀口的锋利。
他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是别人,他可以尝试冒一下险,但被挟持的是郑东南!
“师伯,我该这么叫你吧?”肖胤轩玩味地说道,“别动,我好怕的。”
席尽诚不敢动,目光停在那柄刀上,他比谁都清楚斩云刀有多锋利,只需轻轻一抹,便能结果一切。他从未感觉如此
恐惧过,恨自己一个失神竟酿下大错。
肖胤轩早就知道席尽诚对郑东南的感情,正是此刻最大的筹码,他的赢面很大,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注意力
丝毫不离握持斩云刀的手,然后将布袋抛到席尽诚跟前。“师伯,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爹是中什么毒死的吗?”他的笑
容充满邪恶,道“打开,喝了它。”当初莫天华给他的毒,他只用了一半,余下的半瓶一直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用
。
郑东南身体一颤,想动却被死死制住。席尽诚望向那袋子,便要弯下腰去捡,忽的一下已被郑殷武拾起。
“我来喝!”郑殷武扯开布袋掏出小瓶子,毫不犹豫地凑到嘴边。
谁也没料到他突然冒出,差点被他打乱了计划的肖胤轩立即喝止道,“住手,你喝了我照样杀了他!”说罢,刀口再
压实一分,割破了表皮,渗出丝丝血液。
郑殷武顿时呆滞,席尽诚从他手中拿过小瓶,拔掉塞子,目光回到郑东南身上。只见郑东南双唇微微翕动,是在说着
不要,席尽诚眉头微微皱起,仰头饮下。
肖胤轩露出得意的笑容,知晓此毒需要一段时间才发作,并不放开郑东南,继续僵持着,估算差不多时候发作了才命
令道,“小武上车。”
郑殷武急得眼圈通红,泪水满了眼眶,听话地爬上马车。肖胤轩依然粗暴地揪住郑东南的头发,将人拖上车夫的位置
,刀锋片刻不离。
“师伯再见,不不,应该是再也不会见了。”肖胤轩放肆地笑起来,抓起马鞭啪的一抽。
席尽诚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开,他想追,豁出性命也无妨,但是万不料此毒是如此的剧烈,动用了所有功力去压制
也是徒劳。原以为就算会毒发身亡,也会有营救王爷的时间,不想又错算了。猛地一口血溢出,他再也撑不住,栽倒
在地,绝望地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最终不支瘫倒。
第四五回:援救
离开京城已有好几日,玉凌川出城后一路朝封云山而去,后来马跑累了,便在途中一家客栈歇息。睡了一夜,他准备
吃过午饭再继续赶路,顺便叫店家为他准备些干粮。正在堂中用餐,几个江湖中人走入客栈,围坐一团点了饭菜,起
初他也没理会,自个埋头吃着,而那几个江湖人嗓门颇大,所聊内容都让他听了去。
只听其中一人感叹道,“唉,禁武令终于废了,这阵活得如同过街老鼠,总算能歇口气了。”
另一人忙符合道,“是啊,朝廷这次杀了不少武林人士,总算消停了。”
“可惜啊——”那人又发出感慨,道“肖大侠没能逃过。”
另一人猛地一握拳,愤恨道“你说这叫什么事,人都死了,却不让人安息!”
话音刚落,玉凌川几步走到他们桌前,忙问道“你们说的肖大侠是哪位?”
那几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答道“云门的肖翀肖大侠。”
玉凌川只觉脑子轰的炸了,一把抓住说话那人的衣襟,喝道“你胡说什么!”
“小兄弟你莫激动,”那人观他反应,料他与肖翀该是旧识,道“在下绝无半点虚言,肖大侠的尸身现在还被悬挂于
城门口。”
玉凌川的拳头狠狠收紧,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来,他猛地一把推开那人,三两步奔出客栈。店家正好抱着他叫准备的干
粮出来,看他奔了出去也赶紧追上,只见他一跃上马就要打马而去,店家道一声哎呀,赶忙唤了好几声客官。玉凌川
却对他熟视无睹,策马而去。人没拦下,反倒吃了一嘴的灰尘,店家气得一跺脚,骂道个流氓、恶霸、挨千刀的,饭
钱都不付。
玉凌川策马狂奔,心中浮躁不已,他不敢相信师父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以师父的武艺,世上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是谁?究竟是谁杀了师父?脑海中浮现郑东南三字,是这个人吗?他不敢肯定,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就是师父的死
一定与郑东南脱不了干系。
幸得所骑的是一匹百里挑一的好马,连续奔波几日,中途只歇了几次,玉凌川以最快速度回转京城。此时已入夜,玉
凌川并未见到肖翀的尸体,虞氏白天里被斩首,肖翀随他们拖去埋了。不过他随便找人一打听,便知师父的死千真万
确,尸身还在城门口悬挂了整整十天。
玉凌川即往昊王府而去,誓要问个明白。他在王府住了好些日子,小王爷对他的宠爱下人们是看得一清二楚,见他怒
气腾腾地杀来,还对他百般客气。李寿延出府来,告诉他王爷与世子都不在府上。他不相信,非要冲进去找。李寿延
顿感棘手,寻常人敢这般放肆,直接轰出去杖责便是,可这人是小王爷的心头肉,谁敢打啊?李寿延想了想,干脆告
诉他王爷和世子进宫去了,量这小子也不敢去宫里闹事的。
玉凌川听了又跃身上马,往皇宫的方向去。他从未进过宫,当然不知皇戚、高官进出宫的道路是另一条隐蔽之道,只
知一股脑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进。许是夜里,路上行人稀少,身下骏马跑了几天,亦是疲惫,这一路便走得缓慢。
忽然,附近传来一阵巨大的杂音,听来像是马车狂奔的声响,玉凌川心中一动,疑惑大晚上的谁会这般驾车?必是有
隐情!他策马朝着声音方向走去,这才走上入宫的道路。
入目的竟是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倒在血泊中,玉凌川认得那侍卫的服饰,乃昊王府之人。他顿感不妙,立即下马来,不
敢继续骑马,以免打草惊蛇。远处,又传来马车奔驰的声音,他急急向前奔去,又见到摔得血肉模糊的车夫尸体,喉
部一刀干净利落。
手覆上白泽刀刀柄,玉凌川继续前行,片刻后见到了瘫倒在地的席尽诚。他难以置信此刻此景,何人有这等能耐伤他
师伯?
“师伯,师伯!”玉凌川将人扶起,见对方嘴角溢血,气息渐弱。
席尽诚发现是他,立刻一把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眼中燃起希望,道“小川快,肖胤轩掳走了王爷和世子……”
肖胤轩?玉凌川更觉难以置信,一听见小武被掳的消息,立即便要起身去追,却被席尽诚死死拉住。“师伯?”
席尽诚喘口气,道“小川,肖胤轩现在得了师弟的功力,又有人帮他打通奇经八脉,你不是对手。”
玉凌川不禁诧异,反问道“师父的功力为什么在他那?是谁杀了师父?”见席尽诚欲言又止,他便猜测道,“可是郑
东南?”
“不是。”席尽诚立刻否决道。
玉凌川逐将师父之死、肖胤轩掳走王爷和小武之事一窜想,几乎肯定地问道,“是肖胤轩?”
席尽诚微微阖眼,叹道“小川,不管怎么说,他是师弟之子……”
“我管他是谁,他杀了师父,我就要他的命!”玉凌川怒道,胸中燃起仇恨之火,师父之子?他杀师父的时候可有想
过师父是他亲生父亲?
席尽诚自知毒已流窜全身,所剩时间无几,不再和他多说,吩咐道“小川,扶我起来。”
玉凌川将他扶起,挂心着小武,只想赶紧去救人,便道“师伯,我送你去就医。”
“不必了。”席尽诚坐稳,运气一周,感觉脏腑都在绞痛,道“此毒非同一般,我试图用内力压制,不料爆发得更加
严重,已经不可医治。”
玉凌川一怔,惊得说不出话,又听席尽诚道,“如今的你不是他的对手,唯有师伯把功力传你,才有胜算。”
玉凌川无法拒绝,他要救小武要杀肖胤轩,只有此途可行,逐跪在席尽诚跟前磕了个头,道“玉凌川谢过师伯。”
席尽诚一手拉住他的胳膊,道“小川,师伯命不久矣,在此求你两件事,其一请你一定要救出王爷和世子,将他们平
安送回京城,其二……”
玉凌川听得错愕,却也不敢反对,只得将席尽诚的一字一句牢记于心,感叹师伯的一番苦心,
昊王与世子被肖胤轩俘走,消息很快就传入了皇宫。明帝大怒,派出御林军立即出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人救回。
郑昀胆战心惊地跪在明帝跟前,大气都不敢出,明帝见着他就来气,抬脚将人踹滚出老远,骂道“叫你杀了那小畜生
,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朕要你何用!”
郑昀大哭着跪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哀求道“父皇饶命,父皇饶命。”
明帝难消愤怒,喝道“朕能立你,也能废你,更能杀了你!”
郑昀一听,更吓得失魂落魄,三两步爬到明帝脚前,抓着明帝足踝,哭了个稀里哗啦,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
臣这次一定杀了那畜生,父皇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滚!”明帝毫不怜惜地抬脚蹬在郑昀肩膀,看人再次滚下台阶。
郑昀赶紧又爬起来,再次跪在明帝跟前,道“父皇,儿臣以性命担保,求您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性命?你这条命朕根本不稀罕!你给朕听好了,你皇叔和武儿若平安归来就罢,倘若有丝毫损伤,朕唯你是问!”
明帝又是一脚将人踹开,喝道“还不滚?!”
郑昀不敢多言,狼狈地退了出去。明帝怒火难平,却也难以压制心中的恐惧感。二十年前,他曾差一点失去这个至亲
的弟弟,如今再次面临失去,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第四六回:追随
大半夜的,城门已关。但昊王的马车没人敢拦,轻易便出了城,一路飞奔,行至岔路口。肖胤轩押着郑东南和郑殷武
下车,又是一刀砍在马后臀,马匹吃痛,拉着车子卯足劲狂奔而去,而他则押着父子俩改走山路。
郑东南哪受得了这等折腾,在崎岖的山路上盘旋了一个来时辰就精疲力竭,只得由郑殷武搀扶着。肖胤轩见此,顿时
火冒三丈,一口咬定郑东南是为了等援兵故意走这么慢,便要动手脚。郑殷武大急,向他苦苦哀求,说自己背着爹走
,绝不耽搁片刻。
虽然彼此身份大不同,但肖胤轩对郑殷武那点宠爱之情仍存,不然也不会把人一起抓来了。“今晚必须翻过这两座山
,不然我就把他的手脚剁下来。”
郑殷武忙附和一定一定,将郑东南背在身上,急急迈开步伐。肖胤轩紧跟在他们后面,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御林军的队伍于深夜到达岔路口,皇命在身,他们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沿着车轮痕迹追去。待他们追上那辆马车已是
寅时,只见车子横在路上,两匹高大骏马低头吃着路边的草。侍卫长顿知中计,赶紧调转方向回到岔路口。可岔路除
去方才那道尚有四条,无法判断疑犯是往哪个方向而去,只得兵分四路去碰碰运气。
玉凌川的运气比他们更差,没有显赫身份,又没有要务在身,更没有特行令牌,直接被城门守卫拦着不准出城。玉凌
川与他们大吵到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用当初临走时郑殷武塞给他的五百两银票摆平了。待他走到岔
路口,天已微亮,现场到处是凌乱的马蹄印,已经被御林军糟蹋过了。
玉凌川跳下马来,仔细观察地面上的痕迹,每条道上都有崭新的马蹄印,新的车轮印子则只有一道,痕迹实在是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