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才犬貌——笛花

方才那一踹击中小武的背心，所幸他动作快，推开小王爷的同时也避去了不少伤害，所以并不致命，但也痛得爬不起

来。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两个太监走过来，一人提着一条胳膊，把他拖到了小王爷跟前。

小武痛吟了一声，身体本就痛得不行，这番拉拽更是火上浇油，他泪眼朦胧地望向郑胤轩，额头蹭破了一块，血往外

冒。

郑胤轩见着他的惨烈状，先是一愣，而后莫明涌起一股怒火，抬脚踹在他的胸口，把人踹翻了个身，喝道“好大的胆

子，你最有价值的就是这张脸，居然敢弄破了！”

金恒德吓了一跳，赶紧道“小王爷息怒，你们愣着干嘛？还不把他拖走！”

两太监听令，立即将小武拖回屋子，虽然都觉得小王爷这脾气发得没道理，但做奴才的哪敢质疑主子？而且被欺压惯

了，心理都有些异常，看见别人比自己惨，会觉得很欣慰，暗自偷乐。两个把小武往床铺上一扔，也不再管了，任其

自生自灭。

小武趴在床上不敢动弹，后背和胸口的疼痛夹击，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心里也不怨谁，因为知道马的那一踹要是踢

在小王爷身上，他们这群都得被吊死，谁也别想逃，现在大家的命都保住了，算是大幸。

小武躺了大半天，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见个人给他喂口水送口饭的，平日里照顾他的小太监也没了影。大家都觉得他

救了小王爷还被嫌弃，失宠在即，没必要再花功夫讨好，谁也不想管。

小孩子都是挨得住痛，挨不住饿。小武艰难地爬起来摸去厨房找吃的，厨娘看他可怜，把剩菜剩饭都给了他，他谢了

又谢，抱着东西往回走。刚走了几步便想起野狗，昨个说好要给野狗带吃的，他抬头看看天色，月亮都现身了，不知

道野狗还在没？

想了想，他还是抱着东西去了狗洞，准备爬出去看看野狗在没，可刚弯下身子就痛得直打滚，嗷嗷地直呻吟，然后他

听到狗洞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小武？”显然是野狗守在狗洞那边。

小武靠着围墙坐下，喘了一阵，说道“是我，我受伤了。”

野狗先是一愣，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伤得重吗？”

“嗯……我爬不动，你过来。”小武说道，却半天不见那边动静，就知道这死小子放不下架子钻狗洞。“我这有吃的

，快过来！”

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野狗的内心极其挣扎，身无分文的他不愿意去偷抢和乞讨，根本没法在这京城里弄到吃的。他

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最受了不饿肚子，所以当小武说会给他带食物的时候，他真的就乖乖守在这里了。

“再不进来，我就自己吃了。”小武威胁道，然后顺利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钻洞声。

野狗爬出来的第一眼给了王府的庭院，原来他一直妄想进入的王府长这模样，之后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小武。小武缩着

腿坐在墙边，一身乱糟糟的，额头上的伤结了痂，脸色不是很好看，一脸强忍着痛苦的表情。

“你伤哪了？”野狗凑过去，蹲在小武旁边。

“背上很痛。”小武不在乎地回答道，“被马踢了一下。”

野狗听得皱起眉头，马的力量得多大啊，这么丁点小孩哪承受得住。“我有伤药，我给你揉揉。”

“好。”小武转过身去，放心地把后背交给野狗，“你怎么还随身带着伤药？”

野狗捞起小武的衣服，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抖出几粒药丸，分了一颗给小武服下，其余的在掌间捏碎，掺了些水后

敷在小武后背上。“走江湖的怎么能不带伤药。”

“江湖？”小武诧异地反问道，野狗瞅着不比他大几岁。

野狗感觉自己受到了崇拜，高高扬起脑袋，不过饥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顿时露出难堪之色。

小武嘻嘻笑道，“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王府的剩饭比得过寻常人家的饭菜，两人直接上手，分吃干净。吃饱后的野狗恢复体力，开始继续显摆，试图加深小

武对他的崇拜。“我再给你输点内力，助你舒筋活络，伤势便痊愈得更快。”

小武压根不懂这些，野狗要弄就由着他弄。不过野狗也确实不是吹嘘，一番倒腾下来，小武感觉痛楚舒缓了许多，人

也精神了几分，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些？”

野狗微微一笑，表情是得意又是傲慢又是无所谓地道，“我自小便跟着师父习武，如今已有十余载。”

小武感觉很玄乎，深深觉得野狗很了不起，道“你这么厉害，为何来这里？”

野狗马上目瞪口呆，随即换上了一问三不知的迷茫表情。见他还是不肯坦白，小武也不强逼，又问“那你准备呆多久

？”

野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小武便道，“那在你离开前，我都给你送吃的。”

野狗感动不已，赶紧点头赞成，他本是野生，过着艰苦的狩猎生活，猎物没有保障，经常被饥饿摧残，此时居然有人

愿意饲养他，让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吃到食物，简直如同美梦一般。

小武也感觉高兴，野狗需要他来养，这日子总算有了个奋斗的目标。

这时传来一阵骚动，一群下人在院子里“小武，小武”的唤个不停，金恒德焦急地转过来转过去，嘴里骂道“小畜生

跑哪去了？”

眼看人就要往这边来了，小武赶紧把野狗往狗洞里塞，急道“快出去，让他们发现你可不得了，你乖乖在外面躲着，

我明天再来。”

野狗连声道好，一骨碌钻进狗洞，跑了。小武匆匆跑回大院，出现在人前。金恒德见着他，过来就是一嘴巴，骂了句

“你个小畜生，小王爷找你呢！”

小武很久都没挨过金恒德的打，小王爷平时虽然经常踹他，可都是小孩子的气力，这一巴掌扇过来，打得他两眼冒金

星，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待他清醒过来，已经被押到小王爷跟前跪着。

郑胤轩冷哼一声，问道“知错没有？”

小武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哪里出错。金恒德瞧他那呆样，生怕小王爷又发怒，急忙答道“小王爷，已经教训过了，

他知错了。”

“本王问你了吗？”郑胤轩责斥，让金恒德立刻闭上嘴，又对小武道，“你这次伤了脸，本王最喜欢的东西，看在你

一直都很听话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胡来，决不轻饶你！”

小武怯怯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大胆地想：小王爷真的好讨厌！

第六回：太子

十来岁的孩子时常磕磕碰碰，伙食好一点，悉心照料下，倒也好得快。小武恢复了活蹦乱跳，继续每天迫不得已地围

着小王爷打转，天黑后就去给野狗送饭，和野狗增进一下感情后再回小王爷房里睡觉。

小武感觉野狗这几天很不安分，有几次他钻洞才钻到一半，野狗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过来，两个在狭窄的狗洞里头碰

头，又转不开身，只得先把野狗驱赶出去。一爬出来，小武就不客气地揪住野狗的耳朵训道，“叫你别钻过来，怎么

不听？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野狗委屈地抱着双腿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支吾道“我是听到你来了，特地去接你……”

“你是来接吃的吧！”小武丝毫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然后把鼓鼓的包袱塞过去。

野狗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而且都吃得很欢乐。小武觉着这家伙就吃东西的时候最踏实，不会摆脸谱，也不会装清

高。

“那家伙今天欺负你没？”野狗边啃边问。

小武靠在墙上，歪歪头答道，“没有吧，每天都差不多。”

野狗吃得满嘴油，嘟囔着说“他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小武瞥他一眼，心想那么被欺负了绝对不能说，野狗就像他媳妇似的，虽然还不太懂媳妇的含义，但必须护着就是了

。

喂饱野狗，小武准备爬回去，野狗依依不舍地追在他身后，待他钻回院子，发现野狗已经跟到了洞边。

“快回去，不能进来。”小武立刻动手驱赶，把人往回推。

“小武，”野狗赖在原地不肯走，眨巴眨巴地望着小武，“我，我……”

“嗯？”小武蹲在狗洞前，等着他说完。

“我我……”野狗一脸犹豫不决，最后一咬牙道，“玉凌川。”

“啊？”

“玉凌川，我的名字。”

“……”小武很鄙视这家伙，喂养了这么久才肯说出名字，不过也罢，媳妇儿做什么他都能原谅，便道“记住了，下

次叫你的名字。”见玉凌川满足地爬了回去，他也赶紧回到了小王爷的屋里。

翌日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王府，侍卫们见到来人也不通传，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此人乃是当今太子，名昀，

年岁十六，风华正茂，这趟专程来看望郑胤轩。郑胤轩听见他来，懒得迎接，继续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太子昀一路乐颠颠地奔来，连声高呼“小轩，小轩。”

郑胤轩厌烦地把身体转向另一边，伸手摸摸侯在旁边的小武脑袋，凶巴巴地命令道，“钻椅子下去，不准说话。”小

武无可奈何地钻了进去。

厚脸皮的太子昀奔到椅子边，动手拉起懒洋洋的郑胤轩，兴奋道“小轩，你怎么都不迎接本宫，亏本宫天天惦记着你

。”

郑胤轩斜着眼睛，冷淡地问道，“你来干嘛？”

太子昀死皮赖脸地坐在躺椅上，道“本宫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罢，便让随从拿出一副画卷摊开来，画上是一名女子

，似芙蓉出水，秀丽端庄。他沾沾自喜道，“此乃武林第一美人之画像，本宫废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

郑胤轩听去，面色猛地一黑，当即站起身，一把抢过画卷，扔在地上双脚踩上，骂道“丑八怪！”

太子昀大惊，连忙阻止道“哎呀，小轩，你太糟蹋东西了。”

郑胤轩不听劝，又狠狠踩了几脚，怒道“此等货色竟敢与我阿娘相提并论！”

太子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好物被糟蹋，这武林第一美人与郑胤轩生母同被世人称为色满天下，可惜早年便归隐山田，

郑胤轩一直抱怨未能一睹其容貌，他便差人四处找寻，终于弄来了画像，不料竟被这般敌视。

郑胤轩发泄完，一脚将画卷踹到一边，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太子昀赶紧来哄他，道“小轩乖，别气坏了。”

郑胤轩躺回椅子上，抬脚朝太子昀身上踹去，喝道“滚！”

太子昀哎哟一声，还是赖着不走，嬉皮笑脸地道，“小轩别这么无情嘛，本宫听说你弄到一条十分漂亮的狗，快让本

宫瞧瞧。”

“滚！”郑胤轩大喝道，小武躲在椅子下大气都不敢出。

“哎哎哎，小轩啊，真也就只有你了，父皇都没这么吼过本宫。”太子昀继续赖着，道“父皇和皇叔真是太疼你了，

本宫从来不敢对太傅不敬，若是像你那般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搞不好会被父皇废掉。”

郑胤轩很好哄，随便恭维几句便有机可乘，太子昀见情势不错，立刻追击道“你就可怜可怜本宫，让本宫见见你的爱

犬嘛。”

郑胤轩冷哼一声，敲敲椅子道，“出来。”

小武爬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跪好。太子昀一脸兴奋，急道“抬起头来。”

小武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确实是张无可挑剔的脸，太子昀惊叹不已，这等年纪便如此美貌，长大后必定惊艳绝世，当

狗太可惜了！

“小轩，”太子昀心痒痒地道，“把他送给本宫可好？”

小武吓得一抖，郑胤轩顿时大怒，又是狠狠一脚踹过去，骂道“给本王滚！——来人，送客！”

“小轩小轩，别吃醋嘛，你听本宫解释！”这一脚被太子昀轻松躲过，只擦到衣服。

“滚！！！”郑胤轩气急败坏，脱下鞋子砸过去。

太子昀可不像他，文武都学得很认真，功夫底子相当不错，再次轻松躲过，道“本宫跟你换，你要什么都可以。”

“来人，都死哪去了！不想死的赶紧给本王把这王八蛋赶出去！”

这世上敢赶走太子的人独他郑胤轩一个，太子昀一行人皆被扫地出门，一点情面都没留。郑胤轩怒火难消，吩咐下人

们，下次太子再来，连门都不准给他开。

小武大松了一口气，他虽然讨厌小王爷，但还是很感激小王爷没把自己送掉，他当然不是舍不得王府，而是舍不得野

狗。

第七回：身世

入了冬，天气冷下来，玉凌川说自己要回师父那去，等开春天气暖了再回来。小武有种媳妇要回娘家的感觉，立刻脱

下自己的棉袄给他穿上，还包了一大包糕点，怕他路上饿着。

“小武，”玉凌川依依不舍道，“我们可以一起走。”

小武摇摇头，他要跟着走，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小王爷发觉，到时还得连累野狗。“我等你回来。”

玉凌川十分沮丧，道“我一定会回来，虽然……虽然我现在还什么都不能说，但我不会骗你。”

小武一直没想通这小子干嘛守在王府外，是为了见谁吗？难道是想见昊王？他在里面呆了十年都没见过，傻野狗在外

面蹲点就更别想见到了！

送走玉凌川后，小武回了小木屋一趟，很长一阵没回来，还没踏进门便听到剧烈的咳嗽声。他推开门瞧，屋内很是清

冷，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碗筷，老人弓着身子卧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

“公公。”小武赶紧跑到床边，轻拍老人的后背。

老人急喘了一阵，缓过劲来，看清眼前的来人，道“你来了。”

小武盛了碗水过来，喂老人慢慢喝下，看着老人枯瘦的身体，不忍道“公公，您病了，我去找大夫来。”

老人大力喘着气，道“不必了，公公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小武心中咯噔一下，急切地说，“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老人一把抓住小武的胳膊，有气无力地道，“没必要，公公没多少时间了，你若能帮公公完成最后的心愿，公公就把

你的身世告诉你。”

小武顿时愣住，这是他一直渴望知晓的事情，打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跟他提起过身世，告诉他为什么会被留在王府

。“公公，我……您的心愿是什么？”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渴望，他想要答案。

老人的咳嗽声又响起，道“主子或小主子，能让老奴见一面，死也无憾了。”

小武再次一惊，意料之中的心愿却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别说见都没见过的昊王，就算是小王爷，他也请不动。怀

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他来到小王爷的屋子前，侯在门外的金恒德见着他，十分不悦地赶他走。

“金公公，我想见小王爷。”小武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