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轻轻地抚摸:“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了……”
抬起头,我看到她眼里充满泪水。
怀孕的女人可能情绪更容易波动吧!我放开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我饿了,给我做碗面吧!”
这段时间在巴格达我搞出了太多的事情,零点后的中餐馆也难得的安静,雁红把面放到桌子上的声音甚至出现的回音,空旷的感觉让我感到一丝孤寂。
是因为我就要孤独的死去吗?
这碗面让我想起了黎晓为我煮的那碗,那混乱的一晚,我没有来得及吃那碗面,就伤害了黎晓,让他又添了一道伤痕。
雁红欢乐便装下来陪我,微微发福的身材让她更显韵味。
“你身子重,快回去休息吧!我吃完就走了。”我闷头吃,不想她知道,我可能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这么不想看见我?”她欲点烟,我拦了下来。
“对孩子不好,你不为自己,也为孩子考虑。”
她放下烟,泪水落下来,默默抽泣。
我不能说破,什么都不能承认,什么也不能说。这些年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我不知道我竟然这么留恋这个世界。从前面对死亡从没二话,如今在遇见黎晓之后,我拥有了也失去了那么多之后,我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坦然的面对死亡了。
安拉,我不知道你是只对我一人这样还是众生平等的对待。这也许是我应该偿还的,可你为什么还要在我死之前给我这样一个礼物,你实在太残忍了。
擦擦嘴,我吃好了。雁红欲言又止,我朝她笑笑。
“别和他说我是他爸爸,”我想了想,“我什么也给不了他,就给他起个阿拉伯名字吧!”
她捂着嘴压抑地哭,这让我想起了那天黎晓见到孩子的哭泣。
“就叫他‘哈桑’吧!”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他那么纯洁干净一尘不染,那么弱小无力,我却无法保护他,什么也给不了他!
我突然理解那天黎晓为什么那么激动,不只是因为生命有了延续,哭是为自己的无力和懦弱而痛苦。
但黎晓和我不一样,手上沾满鲜血的我连抱一抱孩子的资格都没有。
黎晓主语
我的计划涉及的人越少越好,索兰夫妇是不可避免了,贾巴尔他们千万不能再牵扯进来。
易卜拉欣那儿由索兰去交涉,进城采购的人由索兰夫妇和我三人组成,我们在基地医院内的绝对权威,很难让人产生怀疑。但易卜拉欣是条毒蛇,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出发前的几天,一直忙前忙后的。我不能表现出我即将离开再也不会来的样子,所以生活还得继续。
除此以外,我还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当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清真寺的婴儿房时,我还在内心为自己开脱。这是为了他好,为了断绝他可能会经历的那个黑暗的未来,他以后会明白的。
以后,他哪儿还有什么以后?
没有时间准备饭,我凑合着吃那个从我来伊拉克第一天就吃不下的黏糊糊的粥。吃它完全是为了生存,接下来的几天还有“硬仗”要打。可我自我离开清真寺之后,手就一直不停的抖,连碗都端不稳。
卡罗,卡罗,原来杀人是这样的感觉吗?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了吧。
放下粥,我点了一根烟,想要冷静下来。突然想起他告诉索兰,我在烟草的刺激下会变得坦诚,于是用三根手指捏着烟头,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吸下去还是摁灭。
现在的我必须明确目标,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并且我带不走任何东西。我等不到卡罗了,那么我就去找他,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
“笃笃笃“
猫眼里,索兰端着乌米尔刚刚做好的菜品来拜访我,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不仅仅是菜品,容器的底部有我之前拜托索兰找来的稀有药品。
以前我常常跟卡罗划清界限,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安拉杀人,或者为了那个神出鬼没的本拉登与全世界为敌。他的信仰还有杀人的行径我都无法理解。然而今天,在我亲身实践之后,我终于体会了他的心情。原来杀人,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其实医生和恐怖分子的手里都拿着刀,只不过用途不同罢了。
当易卜拉欣第三次吃下我为他特制的药时,我们采购药品的一行人已经开吃进入巴格达郊区森林公园的小树林里,卡罗的据点这里了。
“我们明天进城,”索兰在试无线电和卫星电话,“但愿今天晚上能联络到卡罗。”
如果顺利,易卜拉欣今天夜里就可以去见他的安拉了。我跟索兰都出来办药,基地医院没有一个像样的医生可以救他。易卜拉欣指明让我为他体检,反而让我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可以不留痕迹的杀他。
那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药,他让别人试吃也不会有和他一样的效果。他必须死,并且一定要死在我手里!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决定到MSF原来的驻地去看看。我让索兰他们安心,很快就回来。
爆炸现场的废墟已经不见了踪影,善后工作做的很到位。唯一不太对劲的就是松动的土壤还有烧焦的痕迹,我梦游一般地走着,像是踩在棉花上。
这是内科病房,我还和一个担当医生争吵过。
MSF的大旗就插在这里,我们还在这个广场上开过Party。
停机坪在那儿,这条路就是绿色通道,我每次就在抢救室里等着就好。
哈桑他们的小学堂就在宿舍旁边,城里运来的物资就卸载他们门口,每次孩子们会跑出来要糖吃。
“法西斯”、艾莉安娜、柯林、提多、博格特……
还有……卡罗。
短短一年的时间,我认识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事。这些人带给我那么多,帮助我那么多。他们有的死去,有的生死未卜,我身上的这两道伤痕又算得了什么!
远处有车开过来,我赶紧躲到石块后边。
车灯晃了一晃,一辆卡车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头低得更低了,最后干脆背靠石头,仅凭声音判断来人。
“要不要再远一点?”
“就这里吧,已经这么晚了……”
接着是卡车倾倒什么东西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像是废墟垃圾的样子。有零星的碎片被丢到我身旁的草丛里。
那两个人好像又用什么工具搅动了垃圾,之后发动车子,车灯又朝我这边闪了两下,照亮了草丛中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知道车子开走,再也听不到声音,我起身查看。
那个亮晶晶的东西我再熟悉不过了!在巴格达寒冷的夜晚,我握着它依旧有一种彻骨的寒冷。眼前的一片废墟又让我置身于那个战场。
我的大脑已经不能思考,唯一能做的只是进我那个小小的草药瓶,那上面似乎还有他的温度。在这种情况下它没有被打碎真是太好了,也许这个小瓶子说明不了什么,但我却越来越绝望。
自杀式……自杀式袭击……凶多吉少……
“Leo!”索兰的声音,他跑过来,“刚才什么声音?”
“……你看。”我把草药瓶给他看。
索兰大惊:“你从哪儿找到的?你不是还给卡罗了吗?”
突然,废墟传来声音,我们都吓一跳,紧紧盯住出现动静的地方,那里传出了微弱的声音:“索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索兰已经冲了出去。多年的默契让他用不着思考就知道那声音是谁。
他徒手挖开成堆的废墟,一边挖一边祈祷:“安拉!安拉!他不会有事的……
我也冲过去要帮他的时候,什么东西差点绊倒了我。那是他满是血污的手,掩藏在废墟下难以辨认。
“卡罗……”我情不自禁地握住,“我是黎晓,我来了……”
23、Part 4
小小的帐篷变成了手术室,除了血肉搅动的声音就是卡罗的呻吟声。
“再给点麻醉!”索兰努力的和卡罗的伤腿较劲,“再忍一会儿!”
在我印象中,卡罗从来没有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甚至都没有露出过这么痛苦的表情。现在的他,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了,不再压抑自己,简直像另外一个人一样。
全身布满各种大小不一的碎片,左腿尤为严重。索兰和乌米尔还算冷静,在这极其简陋的条件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只有一只手空闲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麻醉,客串麻醉师。
另外一只手,我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开他了。
即便大量失血,卡罗的力气还是大得很,捏得我的手好疼。我知道很疼,只好耐心解释:“没那么多麻醉,要省着点用。你忍着点!”
“嗯……”他手上的力道轻了些,“对不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你疼的话,就咬我手吧!”
他疼得满头大汗,虚弱的喘息着,皱着眉头竟冲我笑了笑:“我怎么舍得啊……”
我感到索兰那边正忙碌的手臂停了一下,我那颗脆弱的心脏也一滞。
我将我们紧握的双手抵在额头上,我闭上双眼祈祷。
安拉,安拉,他是你的儿子,拜托你帮帮他!你不能这么对他,我发誓我这一生只信你一次,只给你添这一次麻烦。用你的无所不能帮我一次,求你救救他!
即便眼睛闭得再紧也是有缝隙的,就像曾经封闭着的内心,也总会有缺口。其实那时我对卡罗早已不是亏欠,从我紧闭的双眼中泪水中就能明白。
在侦查情报方面,索兰的素质并不比卡罗差,但在连续手术三个小时后,再优秀的人也需要休息。
确认了暂时没有危险,乌米尔他们架起了另一架帐篷,休息去了。而我则寸步不离卡罗。
必须要感受到他规律而又微弱的心跳我才安心,这里没有生命体征仪,我生怕出现术后室颤。开始发热后,我干脆躺下,小心的避开伤口抱着他。
“卡罗,你不会有事的……”
窃听了美军的无线电信号我们才知道,卡罗这两个月凭一己之力做了多少在我看来不可能的事。中午出发来巴格达时,卡罗在巴格达最大的逊尼派礼拜场所引爆了他准备的最后一枚炸弹,那是他最后一个任务,也是一次自杀式的任务。
那坚实而有力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震动着我的内心。
《星条旗永不落》,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在美军的电台里听到了。
卡罗恢复的不错,我每日照顾他的身体,乌米尔准备饮食,索兰负责窃听和防御。就像手术台上一样,我们三人配合默契。
“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从本质上讲。”晚间,就美军撤离伊拉克的问题,我们交换着意见,“巴格达早就归执政府关了,只不过在两派的竞争之间,他们完全没有影响力。”
索兰分析着这几天获取的情报,乌米尔为我们倒红茶。
一直一声不响抽烟的卡罗突然问:“交通怎么样?”
“现在还走不了,”他们两人太默契,卡罗还什么没有说,索兰就知道他的打算,“现在美军正分批撤离,海陆空三线都有,警备恐怕也是最高的,恐怕……”
我有点害怕,因为卡罗太过沉默,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太吓人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打算着什么,那将会是怎样危险的计划?
“……美军撤退,”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是不是就可以……可以脱离……”
“索兰,你们这次出来,易卜拉欣知道吗?”卡罗清冷的声音响起,我感到乌米尔都打起了寒战。
“他现在应该见到安拉了。”所来毫不掩饰,笑得一脸轻松,“我们带他去的,安拉不会放过他,因为他做的那些错事。”
我低头喝茶,依旧能感到卡罗炙热的目光。
更深露重,外面的篝火已灭,索兰那边的帐篷已经熄了灯,卡罗却迟迟不进来。我只好留了一盏灯,先躺下。
一股浓重烟味混着寒气,我听到他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我坐起来。
“早点休息吧!应该…不用戒备了吧?”我小心地问。
“为什么不走?”语气中带着质问,“我为你安排好了一切!”
要吵架吗?我中友一肚子气呢!他和易卜拉欣那个莫名其妙的交易我还没质问他呢,他倒先和我发火了。
他胸前白花花的绷带晃着我,我强压怒火:“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安排。”
他脸隐藏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后来……我走之后,易卜拉欣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有些事跟他去鬼门关走了一圈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们是怎么杀的他?”他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着。
“用我的方法。”
我简略地描述了一下,没说细节。讲到我跟索兰暗中传接药品的部分,他坐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躯碰到了户外灯,灯光在帐篷里晃了几晃,最后熄灭了。
即使他没穿上衣,身体却比睡袋温暖很多,我不由自主地凑过去。他用坚实的臂膀搂着我,闭上眼睛,这些天来,我第一次感到安心。
“易卜拉欣一世英名,我都没自信能斗得过他,”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了一点点温暖,“居然死在了你手里。”
咧咧嘴,我想自嘲地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
他有点胆怯地、小心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以后不用害怕了,这样的事,以后由我来做。”
现在回想,真是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本能,也许是情到深处,身体被内心更加坦诚。
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小心地避开背部的伤口,黑暗中我轻啄他冰凉的嘴唇。一开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知道他火热的舌头开始侵略我的口腔,我想我们渐入佳境了。
我耐心地迎合他,渐渐我们身上都赤裸,我早已被他吻得全身火热,眼泪不住地流,分身坚挺。
“卡罗……卡罗……”我断断续续地叫着。
和上一次不一样,这次我非常清醒,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他。
他缓缓将我的上身托起,我搂着他,贪婪地嗅着他阿拉伯人特有的体味,沉醉在其中。
“嗯……”承受着那刚进入时的痛楚,我用力地抱着他。
感觉到他的胆怯,同时也感觉到他压抑的欲望。
吻他皱成一团的眉头,我轻声说:“给我!”
暴风骤雨一般地抽送,每一次都到最深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伤。睡袋和衣物被甩到一边,我算体会到打野战的感觉了。
低沉压抑的喘息,仿佛偷情一般。其实这个比喻还是很恰当的,这份感情,这份情欲,在当下的社会中,就是见不得光的。
“安拉……”这是我唯一能听懂的库尔德语,和阿拉伯语发音一样。看来卡罗真是很享受。
我们尽量不发出声音,互相牵制着,谁要是快要忍不住出声,另一个人就会赶快堵住他的嘴,让一切欲望融化在一个快要窒息的吻里。
就像世界末日来了一样,我们要吃掉对方、杀掉对方一样激烈的交合着,一起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