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即有所感知地再度望向了那屋子的方向。
只见司马流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的鼎鼎膜拜。
我想这一刻的司马流非,在众人心中恰是近乎神的存在。
人群里有人争先恐后地高声问道,「司马先生,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那就是传闻中的……好像是叫雪什么的药效吧,过去都不曾听说,原来竟有如此奇用!」
我想这个问题必是众人一致疑惑的,不少人都屏息凝神听了下去。
听了这话,司马流非难得地绽出一抹笑意,却是极度残酷的。
他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傲然道,「鄙人既是毒医,就绝不沾染与毒无关的事情。以毕生之才担保,此物必然
穷尽天下之奇,而此毒更甚过去所发现的所有毒药,连藜藿绝肠散都不及其十一!」
不愧是司马流非,在这种场合而将毒药如此大肆吹捧,却引起了众人的纷纷哗然。
在秦歆樾的搀扶下,我不禁抬眼望了眼屋内斜躺在竹椅上的人影,心道赵紫墨怎会放任这家伙如此放肆。然而那人影
始终一动未动,仿若对眼前的事物全然漠不关心一般。
同时,他慢慢地拍合了手掌,刘幂之即抱着一只药罐出来,站定之后,展示一般地将罐口呈现于众人,满脸的庄重之
色。
司马流非缓道,「这便是雪烟散,鄙人正是用这东西烧掉了赵王爷手臂上被魔头植入得锁心莲。众所周知此物提炼自
雪香山中,提炼之法也只有鄙人才知晓,当然,以毒攻毒的疗法,鄙人亦是天下第一人!」
他说得自信满满,人们却依然不敢轻易相信,从而面面相觑。
人群混杂之中,不知是谁看戏看得久了,终而出声叫嚣了一句,「你说是毒就是毒,还是天下第一的奇毒是吧,谁信
呐!」
此语一出,竟然赢得了少许不信邪之人的迎合声。
闻言,司马流非不急也不恼,只是漠然望向发出声音的那一片。
人们顿时静默成一片,连大气也不敢出,约莫是恐怕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奇毒招呼到自己身上。
司马流非转而对身后恭敬待命的侍从嘱咐了几句,那人领命退下,不多时竟抱牵回来了一只兔子。
明知他将要干什么,我略嫌不忍地闭上了双目。
即时,感到到一直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陡然收紧,于是睁开眼望向男人,心里竟生出几分安心感来。
人群里已再次躁动起来,带着惊恐的味道。
下意识望了眼前方,地面上哪里还瞧得见那只兔子的踪影,连尸水都不剩下。
被洒出来的药沫残存一地,被风轻扫着。
人们纷纷疾退,生怕给那被风扬起的不知飘向哪里的药沫给波及到。
一身素净的司马流非,在人们心中俨然已化身修罗。
而司马流非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一般,仍扬声道,「好了,现在有谁想要鄙人为其治病的大可站出来,机会只有
一次。」
总是在靠自己强大的力量不断去证明些什么。
彼时彼刻,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原来这人与我是那么的相似。
结局当然是,无一人应当,我也为此松了口气一般。
司马流非环视周围一转,抿起薄唇笑了起来,「没有吗,如此甚好……」
一场闹剧,或许就要自此终局。
里头守在赵紫墨身旁的那名侍卫却突然神色匆匆地出来,急道,「不好了司马先生,王爷,王爷突然说他不治了!」
出乎我意料的,这才是转折的开始。
司马流非皱起了眉头,话尾也跟着拉长了声线,「你说什么?!」
「王爷刚才发话说,手臂上的锁心莲,至少要留下最后一朵!」
并没有避讳着任何人,此话已是清清楚楚地窜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我想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一定会成为天下一等一的笑谈。
证据就是,连平日里没有多少幽默细胞的樊玫缀都说,「无名,你瞧那个王爷是不是傻的啊,真真好笑。」
一语唤醒了因心惊而出神的我,方哑然失笑。
他还犹然不自觉地续说着,「中原的王爷莫非都是这般的么,这种事在我们苗疆哪里都找不到。」
「其他的本座倒不敢说,这家伙一定是傻的,一直都是。」
「哦?」樊玫缀歪着脑袋,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得好像你跟他很熟悉似的。」
哎呀呀,何止是熟悉。
听着我们的对话,另一旁的男人倒是变得面色不善起来。
见他如此,我故作不懂,反而附在他耳边轻声笑道,「瑭儿,你不这么认为吗。还是说……你能比他更傻。」
秦歆樾的脸色愈发阴沉,于是伸手把我推开了一些。
我也不恼怒,只是将目光回转至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多出来一道身影,站在司马流非身侧,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因为医治的关系,他的半边宽袖被拉扯到了肩膀上,展露无遗的手臂上残留着几块严重的烧伤痕迹,看上去狰狞得血
肉模糊。与那些伤痕并列的最上方,是唯一一朵完好无损的赤莲。
那个位置我记得,恰是我植入的第一朵。
……果然是傻瓜呢。
赵紫墨握起了司马流非的手,自然而然地微微弯曲了其高贵的背,「日后,要拜托司马先生了。本王的病情能否抑制
住,就全靠司马先生的了。」
这是绝对的抬高之语,尤其被赵紫墨说起来更为不易。
可即时站在很远很远的位置,也能清楚看到司马流非几乎快要整个扭曲掉的表情,以及身子带来的不可抑制的颤抖。
以他天下第一毒医的思维模式一定不能够理解,天下之间怎么还会存有这种十成十的大笨蛋。
终而,他决绝地抽出了手,那声音狠狠地几乎是叫了出来。
「不可能的!切莫说单凭炎烧之法能否彻底根除莲毒,光是雪烟散的负效就非人体能够承受!」
听了这话,赵紫墨的眼神依然清明,「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吧。」
「……什么。」司马流非的反应竟有一刻短短地迟疑。
连我也是一愣。
「方才司马先生与本王说过,那个人也和本王一样,身藏雪烟散之毒吧。」
至于此时,他所指的“那个人”为谁我想我已然心知肚明。
想必是在屋内的时候,司马流非就对这人说过些什么。
不止是我一人,连站在我身便的男人,都下意识伸手死死地扣住了我的腕部。
我惊讶地抬眼望向了他的侧脸,而他仍在盯着前方,只是那手心里的温度是一片冰凉。
赵紫墨犹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紧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燎原
当众出人意表的发言,约莫到了明天就会传到京城去吧。而赵蕈麟呢,一定也会知道了,届时又会是什么反应呢。眼
前这个家伙,当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吧。
只是这样想着一些琐碎零杂的事情,竟不可遏制地轻抿起唇角发笑起来,以至于樊玫缀神色诧异地连瞟了我几次。
这期间,捏在我腕间的手还没有松开。
我施施然将其手指一一掰开,又将他的手整个放入掌心里缓缓包着,并抬头迎着那人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人的脸上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说话,眼前即又出现了出人意料的一幕。
忽而,身后有谁喊了一句,「呀,是谁!是谁偷走了老夫的钱袋!」
人群即时骚动起来,还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人潮涌动之间,樊玫缀的身子竟然被推送了出去,跌倒在了人前的地面上!
如此一来,不止是我们,连站在屋前的那两人也都看向了这里。
这时我恰好与司马流非的目光相逢,他看见了我,即显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而赵紫墨,已是直直地盯住了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的樊玫缀。
心中不自觉响起状似“啊呀呀”的感叹声,那一身锦贵华服的男人就一个纵身跃至我们跟前。
就在我的眼前,他低身扶起了樊玫缀,口里尚有些迟疑道,「你……」
樊玫缀勉力支撑起半身,抬头望向了面前的男人。
多半是无果,接着他又回头看我,眼睛却陡然瞪大了些,「无名!无名!你在哪儿,无名!」
逐渐远离了他的面孔,将身形隐没在人群里的同时,又顺手将兜在袖中的钱袋顺手挂在了方才惊慌失措高呼着遭了贼
的老伯腰间。
这些动作都瞒不过在我身旁如影随形的那个人。
回头与他对望一眼,他即刻会意。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少许类似懊恼的神情,转身之后,那铺展开的背影依旧义无反顾。
司马流非大惊失色地后退一步,秦歆樾立马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我知道以司马流非“毒医”之名,必然也不会是吃素的主儿,然而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
我飘身飞转一跃而起,趁人不注意之际足尖轻点上了屋檐。
一眨眼的功夫,狼烟四起,天幕阴沉沉地转黑下来。
围绕着屋子,两股黑色的烈炎诡异地相互缠绕,直冲上云霄。
乱作一团的人群已无暇顾及其他,转而扬起了颈子一致望向天际。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不知道啊。」
另有一声突兀无比的惊呼骤然响起,「啊啊啊失火了!是屋子里失火了,大家快逃啊!」
即站在稍远些位置的人扬声回应,「不行,院门的方向也着火了!」
「喂喂,快看那个,那是什么!」
听了这声音,慌乱起来的人群都下意识地齐齐看向一个地方。
这么一看,人声竟有些微微消停了。
此刻的赵紫墨已然心无旁骛地搀扶起了樊玫缀,仿若完全没有收到躁动的干扰。接着约莫也是察觉到不对,于是敛起
眉头朝那一个方向望去。
他张了张口,木然地发出一个不含感情的句子,「那是……」
「啊,看呐,消失了!」
说这话的同时,果真是消失了,连同不断扩散的浓密云烟,连同之前大肆宣扬到处燃起的火焰一道,伴随着时间流逝
而一起被彻底清除掉痕迹。
宛若一场梦境,始终不能确认哪一部分才最真切,就被抹得干干净净。
「是饕餮。」
这种时候,人群中突然不知是谁吐字清晰地这般说着。
我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微微颔首一笑。
而擒住了司马流非的男人就在我身旁,无视掉司马流非的不甘挣扎与我并肩而立。这就是最叫我心仪的地方,总能保
持那么的步调一致。
遥遥望着,赵紫墨再次回头认真地看向樊玫缀,其目光里所含的深意已是完全不同于之前的了。
而这时的樊玫缀依旧安然接受着众人的注视,一脸肃然道,「那是我苗疆的镇国神兽,多年以来一直寄住在龙纹珀之
中的凶残之物。」
所以说樊玫缀的表现果然不负期待。
这下在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的,大概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将司马流非在一个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放下,却仍然没有解开他背在后方的手的束缚。
这可不能怪我,这号称满手都是毒的家伙岂是能够大意的。
紧接着眼下的状况是,司马流非极尽狼狈地坐在树底下,灰头土脸地抬头死死瞪着我。
可这顽强不屈的眼神俨然不能博得在场任何人的嘉许抑或同情,包括秦歆樾在内,此时他就在我身后负手而立,明显
的放任之态。
我在司马流非身旁蹲下,惬意无比地支撑起下颚。
「唷,司马先生。」轻唤他名字的时候,连尾音都不受控制地飞扬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意表太明显,令他傲骄地昂起了高贵的脑袋不再看我。
哎,这可不是好兆头,我还明显有事有求于他的嘛。
随手挑起了一根断掉的树枝,戳了戳他的膝盖,「非儿,你就听本座一言可好。」
眼前这人明显恶寒了一下,当即发狠地啐出一口,「你说谁是非儿!」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以眼色告之他:你啊你啊就是你啊。
即时,他的额心有青筋突突爆起,只不过随即隐忍得潜伏下去。
伸手拍了拍他堪称秀丽的面颊,他居然也能忍着没有躲开。
于是不禁在心里赞叹,这眼高于顶的主儿原来也是懂得审时度势的。
我开口言道,「司马流非,你一定明白今日本座绑你来此有何用意。」
他别着颈子没有说话,给出的却是最肯定的回答。
「如今天下人都会知道,龙纹珀落在祝厉王手中。哦,对了,再加上你司马流非在龙纹珀重现之机“挟珀”失踪,啊
呀呀,恐怕日后也难逃干系的吧……」
司马流非咬着牙回答,「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话虽如此,我想他一定已经明白龙纹珀的事情已然威胁不了我任何了,相反倒是赵紫墨与他自身多了许多麻烦。
禁不住调侃起他来,「像你这种人,竟然也会期待真相的力量,倒叫本座叹为观止了。」
「……」
我笑了笑,续道,「昨夜你给了本座一夜的考虑时间,今日本座也不想过于为难你,所以……本座给你两个选择。」
我俩之间全然心知肚明,他所说的一夜考虑时间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尤其到了第二天清晨那番话才是他的真正重头戏
。所以我说这话时,他立马露出一脸戒备的神色。
「选择吧,告诉本座根除体内雪烟散的方法,还是舍弃你费劲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的人命」
他猛然抬头,「你!」
我歪了歪脑袋,万分无辜地说,「得了本座的指令,贺灵他们应该已经把那个人成功地带出王府了吧,就从你司马流
非的眼皮底下轻轻松松就带走了哦。」
「……你真做得出来?!」
「恩,你该不是已经堕落到对本座也心存期待了吧。」
他的面色白了白,终于不发一语。
「好吧,慢慢来。」丢开树枝,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忽闻司马流非有些急切地低唤了一声,「喂,你……」
我微微回头。
他还想费了很大的气力才问出那句话来,却别别扭扭地裹在喉咙里含糊而不清。
「……你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哈?什么,风太大本座听不见。」
「你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哦,关于这个,明天抵达碎荷山之后,本座就会让你知道。」
「什么……」
「咦?!司马流非,本座难道没有与你说过吗,本座要带你回寐莲教。」
「根本就没说!!!」
第二百一十六章:皇降
来到城郊,已是出城的路上。
我与秦歆樾本来并肩而行,遥遥地就可以看见前方的城门关卡处,却突然感觉身后不对。
于是回头,即看见忙碌经过的人潮之中,有一人裹着蓝花棉布头巾,正低垂着脑袋局促不已地站在数尺开外的地方。
我不禁失笑,「呀嘞,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那人有些佝偻地动了动,继而稍稍抬起头,从头巾下方露出一只眼睛。
「噗。」
当我发现时,已是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即被那家伙狠狠地一眼瞪了过来,当下一个抽搐险些背过气去。
身后的男人拦住了我的腰,遂顺势倒在他怀里笑得直打跌。
直至招来路人纷纷侧目,连守在关卡处的那些护卫也都分别注意到这里,秦歆樾才暗示般地稍微将我推开了一些。
从男人身上下来以后,迈出几步走至那被落在一旁,几乎快要被人群淹没的那另一人跟前,以手扣住他的下颚,强迫
他抬起了头。
即看到他颈间起伏的青筋,顿时心情愉悦起来。
故作压低了声线,「司马流非,你答应过本座什么,这么快就忘了么。」
「鄙人是答应过,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