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心传奇+番外——飞檐走壁的奇迹

作者:飞檐走壁的奇迹  录入:10-27

可,若是皇甫释然真的能有时间慢慢享受这一切,能够真的了解世间美好之处,就算以后陪他山高路远、行万里路的不是自己,就算赴汤蹈火,马上就要掉脑袋葬身乱坟岗,日后连上香的人都没有,顾回蓝也是一万个心甘情愿!所以他从未反对过皇甫释然的决定,纵然这一个太过离奇,他仍是一如既往站在七公子一边;纵然是死,黄泉路上有人陪伴,一唱一和,倒也不会寂寞。

于是,顾回蓝对自己说,只要他高兴,怎样都可以。他慢慢伸手,手放在柴房简陋的木门上,预备帮皇甫释然开门,助他走出这一步。

皇甫释然随着他往前走,就在顾回蓝即将拉门的瞬间,他猛然一步刹住,扭头喝道:“姑姑!”

顾回蓝一愣神,再要反悔已经来不及,心思已经暗潮汹涌,到翻江倒海。顾回蓝慌了,再去看皇甫释然,却见他眼中水光又隐隐浮现:“顾兄,你居然为我受这么多苦!”

唉,事到如今,顾回蓝只能深处灵巧的手指,轻轻轻轻的在皇甫释然手背上弹了一下,道:“贵妃娘娘薨了。”

夜色已重,隐隐传来别处莺声燕语、弦歌袅袅,柴房无灯,伸手不见五指,无边黑暗中,皇甫释然又站到最远的角落,留下顾回蓝好生懊恼。他是万万没想到,心思半点不由人,原以为辛辛苦苦将一路之上发生的种种压在脑海深处,不去想,不去念,就不会被释心术察觉。谁知还是一个没小心,掉进七公子亲自设的计中,全部经历闪电般飞过眼前,同时也落入释心术的套。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皇甫释然本已成功,可以轻易攫取顾回蓝任何的念头,这时候他却走到角落去,柴房虽小,由南到北的距离也足够释心术失效。顾回蓝明白,这是皇甫释然在感激自己方才所做的生死相随的决断,为公平、为坦诚,为投桃报李,他已不想再用释心术读解自己的心思——他在等着顾回蓝自己说个明白。

索性大大方方坐下来,顾回蓝无所顾忌的耸耸肩,将事情一五一十从头到尾,慢慢述来:“……其实我知道瞒不过你的释心术。就算我暂时瞒过几天,贵妃娘娘过世这么大的事情,惊天动地,你也早晚会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该由其他人来告诉你——那一晚你不在客栈,我循着香气的线索找到行宫,管她要人,可她却要我去办一件事,还派了一队的锦衣卫送我夜往紫禁城。”

皇甫释然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专心聆听。

“等进了紫禁城,锦衣卫安排好一切,已经是三个月之后,我那时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杀一个人,去前皇后的寝宫承露殿里,杀看守前皇后私人库房的一个小孩。”

“小孩?”

“是。当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和你一样惊讶。”

“你去了?”

顾回蓝点点头,和皇甫释然这样一问一答的说话,虽然距离隔的远,感觉却近了很多:“是。我去了。我进承露殿时,里面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守卫,还有在殿内外转悠的那个看上去衣着打扮像太子陪读的小男孩。”

皇甫释然猛然抬头,他已听出端倪:“只剩下?”

“是,其余的人不是被调往太和殿护驾,就是去追踪刺客了,很多人甚至追出了紫禁城。”

“他们怎么可能追得到?”话说到此,皇甫释然已经明白了——世上最难寻的贼,一定是潜入捉贼人中的贼。云贵妃的把戏,无非是调虎离山,用自己的亲兵调开其他锦衣卫,给顾回蓝创造杀人的最佳条件,“可,为什么非得是你?”

顾回蓝指指地上,他总惦记着皇甫释然身体不好,站的久了会乏,所以一再示意他坐下,皇甫释然依言而行后,他才答道:“先前我也不明白,但后来这孩子居然拿出了一样东西。”

“什么?”

“暴雨梨花针。”

“啊?!!!”皇甫释然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扯起顾回蓝,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不单是他,无论是谁听见这个名字都会惊慌失措。传说中暴雨梨花针名副其实,无需内力,但一触即发后会似狂风暴雨,铺天盖地,所到之处花鸟鱼虫、片叶不留,因最早在梨花林中成就,故名暴雨梨花针。这等凶狠暗器,在江湖盛传的兵器谱上并不见踪影,不是因为它效力偏弱,相反,正是因为它所到之处、赶尽杀绝,被武林同道们联合抵制,所以才榜上无名。皇甫释然是从古籍上读到这种东西的,当时书中那一句“暴雨梨花,杀人如麻”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心有余悸。

顾回蓝看着他笑:“释然你忘记了,我可是大名鼎鼎六根手指的顾回蓝,小小的暴雨梨花针,能奈我何?”

查了一遍,确实无恙,皇甫释然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柴房角落,静候他的下文。顾回蓝于是续道:“我躲过暴雨梨花针,好容易接近了那个孩子,他身边忽然又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没有手,两只断腕处各镶着一柄蛇形刃,上面浸满黑色毒液,武功不弱,我与他交手,偶有一些毒液飞溅到我身上,将衣服腐蚀出一个大洞的时候,我才懂得他为什么会身着百炼钢制成的厚厚盔甲。那种毒只有最邪门的五毒教才有。之前我去他们的地盘取沉香木的时候,有过几次交道,所以了解一些。”

皇甫释然听的脸色越来越差,顾回蓝为他拼命他虽然知道,但之前没有释心术,对方又不肯说,故而许多细节他是不知凶险的。可是眼下,他什么都不能说。纵使惜命的他再恼恨顾回蓝的玩命,甚至一次又一次怒火中烧,七公子仍是不愿伤他的心。

这家伙却颇为得意,为他一眼认出那保护孩子的幕后高手而沾沾自喜,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点了火药:“五毒教前任教主,说是告老还乡,退隐江湖,其实是进了宫,做了一个小孩子的影子护卫。这等怪异行事,怎么看都不觉的该是放荡不羁的他做得出的。所以我断定,那孩子绝不会简简单单,仅是个太子陪读。我想问,可是好容易闪开那前教主,他身后的小男孩又掏出了一个暴雨梨花针……”

皇甫释然已经失去了问的能力,此时此刻听故事的他,和顾回蓝一样根本没想到只能用一次的暴雨梨花针,出现了第二个,换言之,就是还能用第二次。这样的局面,单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就令皇甫释然紧张的透不过气来。而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他别无选择,不得不去听完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故事。

“幸好,我是顾回蓝!”讲故事的人忽然眨了眨眼,跳过了躲闪的一段,有些投机倒把、小赚一笔的窃喜,“非是我卖关子,而是当时我毅然决然的省了问题,直接跃上宫墙走了。然后,你猜我去了哪里?”

皇甫释然悬着的一颗心好容易掉下来,根本没听清他的问题,于是顾回蓝自问自答,道:“我钻进东宫去找太子了。”

“太子?”

“一个一见我进门就吓尿裤子,哆哆嗦嗦不打自招的小毛孩,”顾回蓝手掌一摊,继续他的自鸣得意,“说是被太子命令着假扮的。他并不知道真的太子人在哪里。”

皇甫释然马上明白了:“暴雨梨花针绝非一般人能拥有。”

顾回蓝打了个响指,赞道:“释然不愧是释然!的确,我奉命去杀的才是真正的太子。”

皇甫释然却不同意了:“可是,太子是我姑姑亲生的唯一的儿子,母凭子贵她又即将成为皇后,她为什么要杀太子呢?”

顾回蓝将头一低,话中几分凄凉:“释然,这也正是我为何希望别人来讲这个故事的原因。”

——第六卷·天材地宝·完——

第七卷:迷魂

顾回蓝说,他希望别人来讲这个故事。皇甫释然一开始并不明白其中含义,直到顾回蓝提及了另外一件事,难以置信的一件事:“原来,冰瓣雪莲的传说竟是姑姑告诉你的?!”

顾回蓝犹豫了一会,道:“不止如此,还有你大哥的认可。”病急乱投医其实是一种希望,任谁也逃不开,顾回蓝也不属例外,不过他到底冷静,虽然那次在宫中亲耳听云贵妃说起冰瓣雪莲的神奇,他仍是心存犹疑去问询皇甫涌,直到亲眼见皇甫涌点头,才放心前往昆仑山。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皇甫释然一样,是一万个没想到,暗夜无光的计划就在那时候徐徐拉开大幕。

皇甫释然的头慢慢垂了下去,从心里抗拒着忽然到来的事实。如果这是一件精心布置的阴谋,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同仁当铺、澹台兄弟、飘摇岛,乃至整个江湖,联合设计,只要其中没有他的亲故,皇甫释然就觉得可以接受,纵然这是一起置他于死地的布局,他也能够坦然面对。可是现在,自家的管家、亲生的姑姑、从小一起长大骨肉相连的哥哥,竟然不止参与其中,还很可能是幕后主谋。这样残酷无情的真相,叫皇甫释然胸闷的透不过气。他这一生淡泊如水,所求甚少,一碗饭,一间房,一盘棋,一个好朋友。阴晴雨雪,四季相守,小桥流水,一曲歌谣。

长命百岁,他从不去想,多活几年,也是奢望。他肯吃各种各样的药、肯常年忍受数十根梅花针的刺痛、肯收父亲传的功力,肯时时刻刻抱持活之渴求,不是因为他多在乎这条命、这段寿,相反,他已经有些不耐,若不是因了药侠枢问那句话,他或许早已放弃。那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比任何药都有效用——“你有一个好朋友,如果他能续命给你,他一定会那么做的。所以,切勿轻言放弃,为谁都好。”

无论枢问说这句话的本来目的是什么,它都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生有可恋就像一个咒,将皇甫释然求生意愿牢牢栓在了脑海,即便是现在,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一条鱼,一直都在无形的巨网中挣扎,呼吸一口气也困难重重的时候,皇甫释然依然不想放弃!再难再痛,难不过了断,痛不过失去,所以他没有理由放弃。

“顾兄……”

只是拖累顾回蓝,他于心不忍。

顾回蓝笑嘻嘻的,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的转:“释然,你不觉的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些年过的尤其精彩吗?”

面对这样的顾回蓝,皇甫释然也只能报之一笑,言语苍白,于情意而言,简直就是深海中一颗石子,再多也无益:“你之前说金衣剑客都被冰瓣雪莲毒害,那你……”

“我是大罗神仙转世!”顾回蓝一下站起身,像小时候那样拍着胸脯跟皇甫释然保证,“有七十二般变化,有金刚不坏之身,有过路各位神仙庇佑……”

皇甫释然布满阴霾的心,终于在顾回蓝的卖力耍宝中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呵呵,你到底要说什么?”

顾回蓝神秘兮兮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小瓶:“你还记得这个吗?”

皇甫释然当然记得,他前几月躲在明月楼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时,朦胧中就是顾回蓝举着这么一个小瓶子,将里面冰凉沁心的水全体灌进他口中,伤口便快速的,几乎类似奇迹的恢复了。

“这是冰瓣雪莲根下泉水,”顾回蓝狡黠的眨眼,对于自己当初的顺手牵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冰瓣雪莲有花无叶,生长在昆仑山雪顶的悬崖峭壁,传说是捻冰为土,根于白雪的。“传说当真不可靠,”顾回蓝撇撇嘴,道,“我采下那花时,发现它居然像浮萍一样,根是飘在下面一汪清泉中的,我口渴,就喝了个饱,虽然没滋没味,但喝下去也没什么事。而且我觉得能催生出这样灵丹妙药的山泉一定不同寻常,所以就……嘿嘿嘿。”

也多亏他占了这小便宜,无意中喝了与冰瓣雪莲相生相克的昆仑山雪泉水,否则只怕他也跟其他信了传说,闯昆仑,盗雪莲的其他人一样,客死他乡,成孤魂野鬼。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他的遭遇竟令皇甫释然也同样有所触动,茅塞顿开:“传闻的确不可靠。飘摇岛的奇花也是剧毒,陪衬它的针叶和野果想必和这泉水一样,也有相生相克的功效。”

“你吃了?”

“吃过后功力外泄,却不觉的难受,”皇甫释然沉默了一会,他又想起去寻枢问家时,遇到的那条毒蛇,“我猜那些针叶和野果在解我体内的毒。”

但凡有天材地宝处,周遭必定有相克之物,泉水、枝叶、野果,甚至土石都可能是解毒之物。所以神农尝百草,利毒无惧,原因也正在于此。

可是,这一开始的毒……

顾回蓝凑过来,有句话他憋了很久,已经不得不问:“你常年吃药,方子全部都是大哥开,是吗?我记得连药都是他去抓、去煎。”

皇甫释然此时已释怀,他早已想到这一层,整件事从大哥出手对付小石榴姑娘开始,就再也遮掩不住。然而,身为皇甫家长子,一不会缺钱,二不愁吃穿,三不止在家,在外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长生不死,只能是长生不死。

除此之外,皇甫释然想不到其它,若问世间什么东西,能比权利富贵还有诱惑,令人抗拒不能的,也只有活着本身了。

人总是很奇怪,活着常常是为了权势金钱,历尽辛苦得到这些之后,又要以它们为手段,去换取最初的活着。仿佛不经历一番周章,就挖掘不出生命本身的好。

皇甫大哥就是这样,拥有了一切,却要去学医,兜了一个大圈子,来治死自家的兄弟,为了让自己活着。

“我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顾回蓝见皇甫释然的黑瞳渐渐清明,便知他已经理顺头绪。

皇甫释然道:“父亲当年输注给我五十年功力,为的让我祛病延年,强身健体,却万万没想到,若非这功力支撑,我早已被毒死,做了糊涂鬼,或者,如大哥所愿,被制成药人。”

“药人??”顾回蓝心中一凛,这个称呼他说不出理由的厌恶,“那是什么?”

皇甫释然苦笑一声,事件的脉络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他的心,却跟着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医籍《素问》中曾经记载过一个秘法——多年饲药,其身变质,草木鸟兽皆可因此成各种灵丹,但其中最好用的,仍是人。只要寻一个五行齐全之人,常年以毒喂养,其毒越剧烈越持久,喂出的人症状越明显。但,若数十年后这人还能抗之不死,必然自身已成良药,此时食其血肉,嘬其骨髓,可百毒不侵、长生不死。”

食其血肉!!??

嘬其骨髓!!??

这两句将胆大包天的顾回蓝都一下惊吓住,瞠目结舌,任他再怎么样聪明睿智,也绝料想不到,真相竟是这样!!!

皇甫大哥和云贵妃竟是原本要吃皇甫释然的吗?!!!

金钱、地位、名望,顾回蓝纵然从未拥有也从来看不上。身为孤儿,无牵无挂的他,深深知道,那些身外之物,是怎样的过眼云烟。对于皇甫释然所有的,唯独家人和亲情,是他羡慕不已的。亲生姑侄,手足兄弟,任哪一种都是他这辈子求而不得的亲情,都是他梦中的天伦之乐。所以,这忽然从天上坠入深渊,从其乐融融变成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亲情,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想不通,为何遇到长生不死几个字,骨肉之亲都可以变的薄如蝉翼,轻轻一碰,碎成渣滓,丑恶的令人都不愿捡起。顾回蓝眉头紧皱,咬破下唇,双手捏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头,他每逢佳节就去皇甫家蹭来的亲情,竟是居心叵测、杀意浓浓,连陌生人都不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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