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的电脑呢……
他断然说:我的工作电脑不能给你用。尤其是这几天上面比较紧张,要额外加班。
我沉浸在抑郁和混乱的情绪中,丝毫忘记了这几天是一个多么敏感的日子。
2010.6.2
今天他六点钟就出门上班,一个小时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电脑,说:这是我帮你借的。
我震惊地说:这么快……
他说:我随手找我们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借的。
我的表情立刻裂了:你们传达室老大爷还有……
他淡定地说:你这几天就用这台吧。我可能要过了这个月才有时间陪你去买新的。幸亏传达室的老大爷有两台。
我把那台机器翻来覆去地看,震惊得下巴都掉了:你们传达室的老大爷也太潮了吧!不!你们部门也太潮了吧!连你
们的老大爷都用戴尔的笔记本……
结果他说:是啊,老大爷现在主要玩ipad,就把这台借给我了。
我内牛满面。我有生之年能围观到他们那个神秘的部门吗!我能吗我能吗!
他匆匆忙忙地捏了捏我的脸,丢下一句:这几天你千万别出门,我不知道要加班加多久,你记得按时吃饭——然后就
迅速地消失了。
我沿着窗户看楼下的汽车绝尘而去……不,其实并不绝尘,因为这里物业太好,地上连尘都没有。
2010.6.3
大强哥果然一天都没出现。我无聊地刷着网页,这才突然想起来明天是什么日子。
这个夏天到处都乱哄哄的。网上刷着6|9圣|战的各种信息,我的微博都被它淹没了。另外新浪微博更小心翼翼地撤下
了所有蛋糕和蜡烛的表情图像,据说审核变得更严了。
这是一个敏感词敏感词和敏感词的时代。虽然格林达姆站在你面前,她那样美丽,骑在草泥马上,一手提酱油瓶一手
抱着小白兔,可全身都是G点,任何一项刺激都会让她瞬间爆发。我现在所不能理解的只是,政治和性,公众总要占
一头。人的力比多就是那样,从政治流向性或者从性流向政治,你们屏蔽了政治相关敏感词,这很能理解,但你们不
该同时屏蔽性相关的信息,这不是给宣传部门添乱吗?
我的傻儿子陈聿哲搞av救国,其实就是这个理论。他当然成功了。
而现实不是这样。现实本质是简单的,但经常被他们弄得很复杂。
2010.6.9
大强哥终于疲惫地回家了。他像我一样,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才起来。
我适时地递给他一杯水。他的眼睛看上去很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喝着水问:现在几点了?
我说,四点……
他说:哦……那我再睡一会儿。七点钟叫我。
结果他刚躺下就跳起来了:四点了?!凌晨四点你怎么还不睡!
我缓缓转头看向他:我在看最近各大赛事的直播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揉揉脑袋,感叹道:太累了……真羡慕你享清福的。
我说:你们都在忙什么……?
各种。他继续感叹:我已经连续对着两台电脑,三个传真,手里守着四个电话线工作了几十个小时了……每年这个时
候我们部门都会特别累,什么都要监控,什么都要稳定在一个状态下,还不能让民众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工信部还
总把事情推过来,他XX的!
我说:其实你们不用这样紧张啊。一般民众根本不关心这个。你们在电视上多放点爱情动作片,尤其是不要抓那些写
**的小姑娘,就没人管别的了。
他蒙上被子,转头就又睡着了。
2010.6.18
一直到六月下旬以后,他的工作量才稍稍减轻一点。但也只是减轻一点点而已。事实上,这是我认识大强哥以来,他
最忙碌的时候。没有同居的时候,他也有很忙到几乎消失的时候,可那时候我看不到;我说的是同居以后。最关键的
是,这种忙碌体现在精神状态,他整个人都变得像他的部门一样,焦虑而精神紧张。
他说,不要怪我为什么这样,现在我们整个部门都是抓狂的。我们部门有个小姑娘,神经衰弱到听到门外有只猫叫,
都想冲出去把那只猫掐死。
这种焦虑的状态当然也局部影响了我。所以在百合子喊我出去钓鱼的时候,我被钓鱼两个字吓了一大跳。
不是那个钓鱼啦!她非常不满地说,是真正的钓鱼!我们到一个湖边去。
我充满疑虑地说:最近都没有看到你,你不是都怀了六个月吗,还要钓鱼……
六个月不要紧啦!你到底出不出来!这回我约了很重要的人哦!
谁啊……
她掷地有声地说:素素的男朋友!章鱼!
我果断说:去!必须去!
章鱼老师是谁?!大名鼎鼎的喷子!中国网文圈第一的喷子!
好吧也许这话说起来有点不够学名化,我们说更客观一点,章鱼老师是——著名网络文学评论家!网文圈的喉舌,泰
斗!他之于华语网文圈,正如一剑浣春秋老师之于 av界!如果你们在追《重生之武藤兰》而不知道一剑浣春秋老师
,那么你一定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三俗青年,你一定不是一个标准的猥琐男。百度一下,你就知道!
你们知道,自古文人相轻,贵圈里勾心斗角相爱相杀的事情从古到今海了去了,所以评论家最不好当,因为你总会捧
起一部分人从而得罪一部分人,更何况你总会陷入对自己的困惑中,你不知道你捧得够不够客观够不够准确——但事
实上这是一个悖论,因为你在追求客观,可你本身又是一个主观的存在。总而言之我们见过无数个在各种小圈大圈里
试图做评论家而失败的案例,无一不是被掐被骂最后玻璃心地离开导致的。
但章鱼老师不是这样。章鱼,人如其名,只喷墨,不洗白。
章鱼老师大概是2007年那个时期出道的,一出道便战斗力惊人。此人似乎以前是个写小说的,但无人知道他写文时的
马甲。他本来不叫章鱼,而是喷得多了被人指出只会喷墨的事实——这个事实他坦然接受了,从此在博客里自称章鱼
。做喷子都做得这么坦然,可谓心理素质强大,不愧是中国网文评论界硕果仅存的一哥。
一个试图做评论家的人能在什么程度下混得好?评论家无非三种,捧一部分喷一部分,捧所有人,喷所有人。前两种
无论怎样总会得罪到人但也会讨好到人,章鱼老师的惨烈在于他选择的是第三种,得罪所有人。他胸中满怀着对中国
网文堕落现实的怒火,他的笔锋堪称当代鲁迅,他的吐槽就像尖刀那样犀利。在他被所有大神的粉丝掐过以后,你们
知道物极必反,一个喷神总是由万千喷不过他的人的尸骨造就而成,每一次的被掐都是评论家履历史上的小红花何况
他的观点总是那样有力到让你无可反驳——他终于彻底站稳了脚跟,被无数看文者奉为评论大神,同时在数家门户网
站和报刊杂志拥有专栏,偶尔也会喷喷电影之类的。
而作者们也默默认可了他。甚至,每个内心都是M的作者暗自期望着章鱼老师能在新的博文中喷一喷自己,这样自己
就红了……章鱼老师的博客可不是谁都能上的!早年章鱼老师喷遍了所有烂大街的垃圾小说,现在章鱼老师则只喷好
文和红文,经常被喷的有荣囍安易傲天之类……总之,章鱼老师的博客被封为淘好文的圣地!
这就是这个科幻的时代所能发生的事情。一个批评的场所,被称为好文的索引表;一个本来欲且喷天下的男人,变成
了理论界的神,被所喷的人们奉为偶像。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跃跃欲试。
2010.6.22
百合子表示,她已经二十岁多了,还有了小孩,为了留驻青春,所以要避寿。所以在她生日这天,一大早她就把大家
喊出去钓鱼了——对于这整件事我表示全部都是槽点,简直无从吐起。
我们是坐美少女漫画家白素素的车,行至郊外某水塘处进行钓鱼活动。比较令人震惊的是开车的竟然是美少女漫画家
白素素本人,大家都表达了对她开车技术的钦佩。她一眼见到我就微笑着说,嗨,小黄瓜!我有看过你写的小说喔,
我表哥也是框框的……灰衣人你认识不?
我忙说:当然!我和他还在一个群……原来是你哥哥啊?好久没看到他了来着……
她嫣然一笑: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不过我一点都不担心他。
百合子保持着一脸的淡定情绪。我震惊地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疑惑地问:怎么才这么小……
你去死啦!她猛地拍了一下我的头,才六个月啊!又不是要临盆……
但是……我指着她说:比我想象的要小很多啊!
她不屑地说:你懂什么怀孕这回事。那是因为我原来比较瘦。
我内牛满面地说:好吧,钓鱼这件事伤神伤心,还要在太阳下晒很久,你确定要做吗……
她嗤笑道:我这是要外出呼吸新鲜空气。
在钓鱼地点,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大名鼎鼎的章鱼老师。他顶着一顶草帽,看上去非常深沉。虽然他据说和美少女漫
画家恋爱中,可我无端觉得他充满了基佬的气息。
女人钓鱼都是说着玩的。她们怎么可能经得起太阳晒和久坐不动呢?何况百合子还处于怀孕状态。过一会儿,两个人
,哦不,三个人,就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带上全部的零食坐回车里开着空调聊天了。
章鱼老师就坐在我旁边。我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不,准确的说是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好
像他的眼神里时刻在透露出那种……对!就是“我知道你的某些事情,我什么都知道”这样。
蝉鸣声在我们头顶的树叶上吱吱地叫。
从刚开始到现在,我没能钓上一条鱼。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根本不会钓鱼!
章鱼老师突然笑了。他在我身旁,用那种很深沉地声音说话了:小黄瓜。
我受宠若惊,钓竿差点掉了:啊?
他不动如山地说:是我让她们喊你出来的。
我:……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文章我看过。写得没什么好说的,和现在很多作者一样,眼高手低。既
想只靠卖点肉买点烟钱又想加一些自己的思想,最好能一出道就一炮而红,名垂青史。
我内牛满面,我的表情还能再裂一点吗!章鱼老师,您果然名不虚传……!
他继续说:又想拿鲁迅茅盾文学奖,又想拿月票老大,一边卖一边想着牌坊的就是这种文。同时胆子也是矛盾的,总
是想拐弯抹角提点敏感词又怕碰了红线,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不敢放胆写。看起来自己很观点鲜明,其实所有的看
法都是引用自别人的,自己的立场在迷雾中,自己都看不清楚,读者就更看不懂了。基本上这种作者,也就是墙头草
。
我忽然心里一块石头重重地沉下去了,沉到了湖底。我想起了许多事情。我转头对他开口道:您说得没错。我就是个
无节操,本身写的也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地说:你能自己承认这点还是和别人很不一样的。好吧,我收回一句话,虽然你写的没什么
好说的,但还是可以的——在装B文中,很能装上一装,算顶级的了。早期和现在都是。早期装得锋芒毕露,现在隐
藏得深了点,装得更隐蔽了。
我囧着脸说:谢谢……
他转头把一条鱼收了起来。那是一条很大的鱼,在钓竿上不停的跳动。我看着他把鱼放到水桶里,然后慢条斯理地对
我说: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一过来就开口喷人了是吧。这是不怎么好,毕竟网上写归写,面对面讲又是另一回事。中国
人历来讲究中庸,不讲究坦荡。
我说:没有……我觉得您说得很对。
我的表情很沉寂。往事一幕幕重现——我又想到我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我的大学时代,我现在还会不会在写
文呢?——只怕不一定吧。
而我写文所遇到的那所有的际遇,也遇不到了。
他突然收起了那种评论家的口吻,也收起了钓竿。他语气平稳地说:小黄瓜你这人其实不错。这年头,谁都不要脸,
就你肯承认自己不要脸——这说明你心里还是要脸的,你在觉得你这样做不对!但我今天找到你,其实不想说在网上
写文的事情……我想和你谈一谈人。
啊?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我说:作家和作品还是不一样,虽然他们都是文本。但作家和文,其实可以分开,就像写文的未必
能文谶。作家最要紧的是一个“敬”字。敬是什么?是别人敬你。要别人敬你,首先你这人不能变成文,至少决不能
文谶。就像2002年,大家在论坛里,兄弟们都管江南喊江南老大,现在在微博上,一大堆小姑娘追着喊水性杨花小南
南。这是做人,不是身为一个故事啊。
我扭头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倒不是说你水性杨花……你虽然也快了,但也不至于。小黄瓜,你现在和
别人同居,有没有想过大明湖边的包小波?
我彻底愣了。
他拍拍我的肩,摇摇头说:有些事情不是当断就能断,有些人也不是你想招惹就招惹。
我恍恍惚惚地问他:你和……豹豹是……
他说:他是我兄弟。
我说:哦……
他说:他现在参加工作了,比较忙,所以你放心他也不会来找你。但我还是觉得他傻。你说人吊死在一个树,还是有
主的树上,这不是傻是什么?
我没说话。蝉鸣声叫得更大了。那些细碎的阳光就透过一片片的绿叶射进来,掉进泛滥着金屑的水里……我想起几个
月以前明明还是冬天,豹豹赤果着上身打篮球,一个少年对我说他会一直不放弃。怎么可能呢?我一直觉得一个少年
的爱持续不过一个夏天。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慢慢地问他:你知道他喜欢我什么吗?……我指的是,他为什么喜欢我呢?
章鱼老师是一个这样犀利的喷子。可是这次他没有喷我,而是用一种很轻柔的语调说:你自己也说过自己无节操了…
…可能他们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想要看到和以为的东西。
我轻声说:但是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我。
他用了一句兰兰的原话回答我:who cares?这个时代无人关心他人。
那天走的时候,我情绪低落,百合子安安静静地拍拍我的肩,也并不开口。我们在夕阳下分别,每人分得几条鱼,当
然全部都是章鱼老师一个人钓的。在太阳落山以前,他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阳光和水边对我说了很多,例如包小波同学
的过去,包小波同学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包小波同学心理分析……还有他自己为什么热爱钓鱼 “因为我平时愤怒得
太过了,我的心情总不能平静,即使是钓鱼,每次钓上了都会有一种兴奋感,我是在兴奋中获取宁静的”——还有他
最后仰天感叹道,唉,你们这些尘世间男男的心思我不懂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小区里的。太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了,可是你在高层水泥森林上,还能看到它金红色的余晖。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