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声摁掉。
五分钟后,手机上设置的闹钟再次欢腾地响了起来,冷子琰往上狠狠吸了下鼻子,模模糊糊睁开眼。
闹钟是凌晔设的,他那冷冰冰的声音不间断地闹,冷子琰再强悍的神经也受不住,当然,礼尚往来,凌晔手机里的闹钟是冷少爷设的,只不过“牛屁股”改成了“猪屁股”。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冷子琰觉得凌晔白嫩嫩的,像死了猪的肤色,早上又喜欢赖床,不使劲往下踹,这人就抱着他不松手。
他不松手,他吃什么?
八点有课,若是平时,凌晔早被他踹下去折腾早餐,现在人不在,他只有拖拖拉拉爬起来,准备去餐厅喝碗豆浆,嗓子干得厉害,怕是肿了。
雪越下越大,皇家学院的都是文科生,身体偏弱,一个个的羽绒服围巾手套帽子全副武装,只露个脸在外面,相比之下,冷少爷可称得上清爽,不过,清爽的代价是他感冒得很惨。喝下豆浆,暖了下胃,片刻后酸气上涌,吐得一干二净。
全餐厅的人都望向他,毕竟,那么大的人还在公共场所呕吐,委实说不过去,而且这个吐的人还是冷家少爷。
冷子琰也不想,他就是忍不住。
那酸气说来就来,压根不给他跑洗手间的时间。
对打扫的服务员说了声抱歉,冷子琰结账走出餐厅,鹅毛大雪,他心里却火得很
打凌晔电话,一直没人接,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只除了上次,他被关在家里。
脸上暗了几分,冷子琰收好手机,跟着人群进教学楼,稀里糊涂听了一上午的课,老师讲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中途险些又吐了一次,幸亏察觉快,往胃里猛灌水,硬把想吐的欲望压了下去。
“冷子琰?”接到这个人的电话,凰影很惊讶。
冷子琰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子,左右望了望,“凌晔呢?”
“他不在学校?”凌晔离家出走,将军替凰影找了家庭教师,不让他再到学校去上课,说是免得看到那两人添堵。
“嗯。”冷子琰一边吸气一边道,“他昨晚没回来,我以为他在凌府。”
“等等,我一会给你打过来。”
走廊里,凰影皱了下眉,思索片刻,轻轻推开门,“老师,今天我有事,可以提前结束吗?”
如果凌晔不在学校,冷子琰又找不到,那么的确在凌府的可能性最大。
凰影陪病榻上的凌夫人说了会话,没套出凌晔的丝毫消息,倒是听她一个劲抱怨,一会什么将军把私生子领回来,丝毫不尊重她,一会说凌晔那个孩子,本来好好的,都是让一个人类给糊弄了。
“凰影,那男人你一定留不得,”凌夫人贴心地抚上他手中,语重心长,“将军没有喜欢的人,尚且这样对我这个正牌夫人,别说凌晔……”她摇头叹气,“如果凌晔执意要那个男人给他生孩子,你可怎么办?”
“不会的,”凰影安慰她道,“凌晔哥哥和伯父不一样,凌晔哥哥是少主,他的孩子,不能由别人生。”
“谁知道呢。”凌夫人微微闭上眼,“以前我也以为将军会顾及到我在家里的地位,任凭那个孩子在黑街自生自灭,可他还是把他带回来,当着全国的面承认这是他儿子。”她捂着嘴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我们这些从雌兽学院出来的人,都太规矩,凡事以雄兽为重,很多事上拖泥带水,这样,其实一点也不好。”
“冷子琰倒也鄙视雌兽学院得紧。”凰影笑着说。
“你这孩子,怎么说不听,还提那个人。”凌夫人有些发怒,“再说,他已经是野鸡的雌兽,被别的雄兽用过的身体有什么资格再伺候凌晔?”
凰影挠挠头,“他没什么不好啊。野鸡……野鸡这个事,凌晔哥哥会处理的……凌晔哥哥喜欢他,”他低下脑袋,声音有些飘忽,“他喜欢他,足够了。”
104.
夜。
凰影在床上躺了会,估摸着将军已经睡下,鬼鬼祟祟地推开门,被门口的黑影吓了跳。
“野鸡?”
凌野挑了下眉,懒懒抱起臂,“这是要去哪?”
“你少管我。”以前在学校,凰影对野鸡一直和善,可自从见他强暴了冷子琰后,好感急转直下,虽说依旧同住一个屋檐,却从没给他好脸色看过,即便将军在时也是如此。
“白天时不是到处打听凌晔的下落吗?”凌野满不在乎地问。
“你知道?”
凌野轻轻挑起唇,“当然。”
凰影从未下过凌府的地下室。下面阴暗潮湿,与上面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
“凌晔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凌野哼了声:“怎么不会?他又把父亲惹怒,当然关里面。”
凰影垂下目光,“因为冷子琰?”
“是啊……除了这样……莫非还有其他原因?”凌野说得嘲讽,表情有几分狠。
凰影扁嘴道:“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呵,那凰影少爷倒是告诉我,”凌野慢悠悠推开铁门,昏暗的光影在侧脸落下阴霾,“这颗葡萄,你吃到了吗?”
门外没有人守,因为地下室正中。
有个巨大的笼子,玄色的铁制品,看起来冰冷而残忍。
凰影控制不住地声音哽咽,“凌……凌晔哥哥……”
银色的豹子缓缓站起来,他全身都是鞭伤,却丝毫无损威猛的身形,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凌野,“你来做什么?”
“看笑话啊。”拉住想要奔过去的凰影,凌野笑道,“多少?”
银豹眼皮也不抬下,“五百。”
“你厉害。”凌野点头,“我最高受过三百,痛得想死。”
凰影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凌晔被将军罚了,全身都是伤,“你放开我,我要去叫医生。”
“医生,哈!”凌野大笑了一声,轻挑地捏起凰影下巴,“雌兽就是雌兽,见识短浅。”
“你!”
“将军打了他,会让医生来瞧?伤都治好了还打做什么?”
“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凌野冷笑,“你以为雄兽是那么好当的?”说到这里,他自己噗哧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摇摇头,“凰影啊凰影,与其找什么不靠谱的医生,你不如问问你凌晔哥哥,是怎么又把将军惹怒,非要把他关起来不可。”
凰影把头转向银豹,对方银豹沉默着,没说话。
“有人心高气傲,自不会告诉你,他死皮赖脸地想进军部,又不肯和冷子琰分开,这才落了这个下场。”凌野叹了声,“所以说,什么东西都想抓,贪心的人,最不好。”他走到铁笼面前,蹲下身,手伸进去,肆意地捏了下银豹的毛皮,在对方暴怒前淡淡开口,“我要不要乘机而入,到学校去趟,嗯?”
“你敢!”银豹乌亮的眸子漆黑如墨,比冷月还冷。
“我有什么不敢?”凌野似乎并不怕他,依然故我,甚至在唇边掀起个优雅的角度,“我从小杀人放火,什么事没做过?反正如你们说的,我也就烂命一条!”
银豹缓缓吸了口气,沈声问:“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帮你办到,除了他?”
“那么快就妥协,你还真是爱他……爱得毫无尊严。不过……”凌野慢悠悠道,“按族里规矩,他是我的雌兽吧,既然是我的雌兽,你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银豹“嗷”了声,骤然暴起,一口咬住凌野的手腕。
凌野大惊,提起脚狠狠踹过去,银豹却死不松口,束缚着它的铁链被拉得哗哗作响,在空旷的地下室荡出毛骨悚然的回音。
“放开,放开!”
凌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咬着自己手腕的脑袋踹开,手腕上两排齿印,鲜血横流,触目惊心。
“恐怕你得看医生。”银豹死死盯着他,嘲笑道,“就算兽类身体强壮,流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妈的!”凌野恶狠狠骂了声,拉起凰影就走,凰影留恋地往后看,凌野恨铁不成钢,“看什么看,他心里一点也不会留给你。”
凰影拖拖拉拉地不肯走,“就因为冷子琰不喜欢你,你就不择手段?”
“我这叫不择手段?”凌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像笼子里那个蠢人一样,时时刻刻与将军作对,时时刻刻把冷子琰挂在嘴里,就是爱他护他?”他毫无形象,一口啐在地上,“妈的,搞笑!”
“凌晔哥哥……”凰影还在回头。
凌野“砰”地声关上铁门,外面两个人还在吵个不停,银豹却没心思再管,他嘶了声,可怜兮兮地趴下。刚才凌野死命挣扎,害他本就被鞭打得不成样子的皮又被摩擦到,痛得他满额都是汗。
父亲经常用鞭子抽他,却一般守着三百鞭的上限,这次,怕是气疯了吧。
也是,他跑回来说要进军部,父亲定然以为他想明白了,结果他还是如以前那般,难怪父亲会怒到抽他五百鞭。
父亲也不想想,他好不容易“貌似”和那个家伙的关系“突飞猛进”——他这样认为的——因为那人不仅允许他夜夜与他同塌而眠,还允许他抱着他睡……那温热的赤裸裸的肉体,光是想着口水就下来了——能和他走到这一步,多么不容易,父亲打死他,他也不会妥协。
但军部是一定要进的。
局势越发紧张,上个月陛下病入膏肓的消息被发言人不甚口误,“流传”出来,同时,军部提出增加军费开支的议案,尽管被以宰相为首的官员激烈反对,在军部的强硬态度下,皇室还是通过了这项提案。贵族们立刻闻到不妙的气息,削尖了脑袋想往军部蹭,哪怕当个中尉也愿意,只要能成为“军部的人”。
唯一没动的,只有以君家和冷家为首的几大家族。
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军部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想着处之而后快,怎么可能会接纳他们?
冷子琰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定然暗暗焦虑,最近连冷承风那种人,眉头都时时皱着,显然已经焦头烂额,这些凌晔都看在眼里。冷家垮了,冷子琰必然是第二个死的。野鸡进军部的事,倒是提醒了凌晔,好歹他是将军的儿子,将军再生气,总不至于恨他。
更何况,他是少主,今后兽族占领人类世界,难道要他一个少主站野鸡旁边听从号令?
笃定了父亲最终会妥协才刻意降低姿态,怎么打他都可以,只要别再管他和冷子琰的事。
不过真痛啊,而且手机也被收了……
他抠了下身下的铁笼子。
唔……他想那个人……
105.
“阿……阿……”冷子琰张大嘴,最后喷嚏没打出来,缩在鼻腔里,痒痒的,他红着眼抽出张纸巾,狠狠擤了下,扔进垃圾桶。
那个人足足消失了两天,凰影说是伯母病了,在将军府陪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冷子琰扒拉了一口饭,对凰影的说法可不怎么信,就算是陪伯母,打个电话没多大关系吧,何至于关机的地步?
习惯了凌晔在身边,那个人突然不在,身上的毛病争先恐后往外冒,一会胸闷一会想吐,饭也吃不进去。
都是那个人对他太好,把他给惯的!
——连冷少爷自己都承认,这得好到哪种地步?
摇摇头,逼着自己把买回来的饭菜吃掉。自从上次在餐厅吐了后他都是回宿舍里吃,这样还可以避免认识的人一见他就问怎么一个人。
他和凌晔那点破事,学校里是个人都知道,就差没上校报。以前与交往对象在外面走,冷少爷的气势一看就是在上面的——事实上也没人怀疑。可和凌晔不一样,就算他使劲揉凌晔头发,就算他把那张冷峻的脸掐成猪头,那群公子哥们还是笑着打趣,“哟,造反了啊?”
冷子琰对这种事一向敏感,最烦别人议论,可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上次凌晔也失踪了几天,当时被问到人去哪了他心里把凌晔凌迟处死了一万遍,这次又是同样的情况,可好像有点不一样,至少没那么反感,甚至觉得他理所当然地应该知道凌晔的行踪,心里也不过琢磨着把他崩掉再鞭尸而已——比凌迟要轻点?
冷子琰拿出纸笔,画了个箭头向右的时间轴,中间圈了个圆,张牙舞爪地写上“野鸡兽化”四个字,钢笔尖把纸戳烂,足见写这个名字时他有多恨。用红笔在“野鸡兽化”上打了个凄厉的大叉,又用蓝笔在时间轴的左边写上“君痕凌晔”,想了下,空格里填上“大于”符号,右边如法炮制,只是在空格处犹豫了很久,迟迟未能落笔,他吐出口气,在时间轴最右端标出日期,“12月31日”,下个星期天,距现在,还有十天时间。
他慢悠悠把纸折起来,十天……最后的十天,无论如何也要想明白。
大于……等于……小于……
凌晔两天后才出现,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臃肿得像个球一样,脸上微微有些苍白,唇也干涩得紧,活像几天没喝过水的模样,冷子琰眼尖地看出唇上不少已经干掉的裂痕,应该是自己咬出来的,他没多做过问,让人进来后,倒了杯热水给他,“伯母怎样?”
“我母亲心脏一直不好,这次复发而已。”凌晔把人揽过来,仔细一瞧,眉当即就扭成麻花,“你感冒?”
冷子琰抿了下唇,“重的。”
“没吃药?”
“吃了几颗,越吃越想吐,懒得吃。”
“你……!”凌晔怒不可遏,“病了也不知道多穿点,真是的,”抱怨到后面语气终是缓了下来,把人拉进被窝,死死捂紧了,“好好躺着,我出去给你买药。”
凌晔很快回来,提了一口袋的药,冲剂药片糖浆各种药厂生产的,应有尽有。
冷子琰淡淡看了眼,提醒道:“你花的我的钱。”
“闭嘴。”凌晔打开糖浆罐子,舀出一勺喂到某人嘴里,“试试这个,医生说挺甜的,应该不会想吐。”
“吐了呢?”冷子琰问。
“换下瓶。”
这个人其实没吃过药吧,他不知道药不能混搭着吃?还做出一副懂完了的样子……冷子琰颇为鄙夷地吃了两勺,又喝下凌晔冲好的冲剂,药片无论如何也不肯吞,捂上被盖就睡。稀里糊涂睡了一下午,睁眼时,夕阳昏黄的光晕正好洒在那个人脸上,冷子琰有点恍惚,某个刹那,他以为其实那是君痕,君痕的眼君痕的鼻君痕的唇,他病了的时候,是君痕陪着他,温暖的体温直透心底。
君痕君痕君痕……这个名字就像魔障一样缠绕着他,从他十七岁到二十岁,或者更早,对,更早,早在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放在君痕身上。第一次见面他就想,那个人真温柔啊,端着刀叉的动作比礼仪老师还要优雅,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笑,手也是透明的,指尖修得漂漂亮亮,伸过来,能让你的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