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儿不说话,拿眼看了看一边的霜竹。
“里面人都下去吧,霜竹,你再外边守着。”
“是,殿下!”
等着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我转回视线,“说吧,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宇儿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等我到十四岁,太子的根基就稳如磐石了。”
我大骇,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霜竹听到声响推开门准备进来收拾。
“出去!”我低喝一声,“等会再收拾!”
霜竹满脸担忧关上了门,可我现在顾不了这些,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周学傅可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没有谁告诉我。”宇儿止住了泪,脸有些发白,“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哥哥可能不相信,但这些事情我都懂。”
“懂?”我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我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要真懂就该知道离这些事远远的,越远越好!
你要真懂就不会天真的妄想扳倒太子!”
“你以为太子是谁?啊?!你以为他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我恨不得大吼出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可以一
边笑一边让你痛不欲生,想死都死不了!你想和他斗?把皇位给你你都斗不过他!”要不然,要不然我最后岂会落得
那般凄惨悲凉!跟太子斗,输的不仅仅是皇位,连命你都得赔给他!
我深深地喘息着,心脏却怎么也平稳不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我怕的不是太子,而是宇儿的心思
。若真有了这要不得的想法,我就是把心碾碎了也护不了他。
宇儿又哭起来,哽咽着来扶我,我拍开他的手,“不要说谎!告诉我,说实话!是不是父皇跟你说过什么?”
宇儿哽咽着不做声。
“说!”我忍不住吼出声。
“是,是的!父皇问我想不想当皇帝。”宇儿小声说完,眼泪流的更凶了,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呜呜……哥哥,
不……不要生宇儿的气……”说到最后干脆大哭出声。
我从未见宇儿哭的如此伤心过,或者说他从小就很少哭泣,有一次练武脚踝扭了肿的老高也像没事儿一般,可现在他
拽着我的袖子哭的淅沥哗啦,那么伤心难过的样子让我都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
我微微仰了仰头,接着看向一边,长长地叹息一声,“你出去吧。”
“哥哥?”
宇儿哽咽着唤我,我不看他,怕他看见我积蓄的泪水,“出去吧!去祠堂抄三天的佛经,期间不准出来。”
宇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我这才敢低头,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袍上,印出大大小小的圆点。
第二十二章
“他怎么样了?”
“回殿下,小殿下还在祠堂里抄写佛经。”
霜竹的话让我皱起眉头,“三天不是已经过了么?怎么还在抄?”
“小殿下说……”霜竹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惹您生气了,您消气了他再出来。”
我放下毛笔,气笑道:“哼~他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难不成还要我去请他出来!”这孩子被看得有多娇贵只有我
知道,长这么大,我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要不是这次气极了,怎么忍心让他去跪祠堂。
“去叫他过来。”
“是,殿下。”
小孩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低着头走进来的样子看得我一阵心疼,只不过在祠堂呆了三天,看上去却瘦了好几圈。
“你跪下干什么?”看到宇儿“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的心抖了一下,手不自觉地伸出却又被我克制着收了回来
。
“哥哥,我错了。”
小孩低头认错的可怜模样让我的语气不由地软下来,“那你说说错在哪了?”
宇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不该想着那些事情,让哥哥担心。”
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起来吧。”宇儿天资出众,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个,只是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想的越多越深
,心也不知不觉就大了,最后反倒误了自己。
“父皇上次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的?”也不知道父皇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已经立了太子还来招惹宇儿,太子是何其
厉害的人物,父皇难道不知?这么做不就是把宇儿往火坑里推么!
“我说……”宇儿抬头看向我,眼睛红红的,“我只想保护好哥哥,让谁都不能欺负哥哥!”
我陡然愣住,顿时又窝心又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把红着眼睛的小孩揽到怀里,松了口气。
“你回答的很好,以后父皇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嗯!”
搂着宇儿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以后,凡是和这方面有关的事,你都不要瞎想,太子绝对是你奈何不了
的,若是你的心思被他知道,以后我们就不用安生过日子了。”
宇儿乖乖点点头,我理了理他耳边的发丝,说道:“太子虽然城府极深,但若不触怒他也无大碍,他也确实有治国之
能,是明君之相,你以后若真有贤能,他也不会亏待你。”
“嗯。”宇儿还是点头,想了想又嗫嚅着问道:“那哥哥……”
我苦笑一声,“哥哥只是有些怕他,所以和他不甚亲近。我身体不好,将来肯定是远离朝堂,和太子也没有利益冲突
,他是不会对付我的。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敌视他,不用和他太亲近,也万不可太疏离,像一般的兄弟就好。”
“嗯,宇儿记住了!”
终于解决了一个隐患,我也放松下来,“你若真想去军营,就再等几年吧,这几年我先教你些官场上的东西,免得到
时候被人看轻。”
听到这话宇儿猛地抬头,眼睛亮亮的,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总不能一直阳春白雪
的养着你,早日学会这些也是让你自保。”
看着小孩笑的一脸灿烂得意,我又忍不住提起刚才的事,“祠堂住的舒服么?”
宇儿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些委屈,“不舒服。”
“不舒服还舍不得出来?”我佯装生气地看着他,“你以为呆在那里面就只有你一人难过?我却是心疼的几晚上都没
睡好!你只知我生气,却不知我为你伤心劳神!”
小孩立马又变回小兔子模样,拿眼角小心翼翼地瞅我,我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快去好好梳洗一下。过几天是
秋猎,这次你随我一起去,你让霜竹备好东西。”
“真的?!”宇儿兴奋地答道:“太好了!谢谢哥哥!”
看着宇儿行了礼出去,我的心情又低落下来,父皇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太子在他面前也是
战战兢兢的,最后却离奇暴毙,不知这一世,他的结局又是如何。
我已经让霜竹派人去暗访出宫还乡的皇祖母的贴身太监全喜,他也许还记得些当年旧事,有关连家的事,我一定要查
个水落石出。
明安是个妙人,在这深宫里他也能过的自在,每日除了照看我的身体,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摆弄他的药草,本来栽种著
名贵花草的园子硬是被他辟出一块来种了些草药,让霜竹心疼的要死,冲我唠叨了好几回,我只装没听见。
不过最近这个人也开始学着放松下来,偶尔会过来我书房看书,也会和我对弈几局。别人都说可从棋看人,明安的棋
却和他给我的印象十分不一样,他的棋十分锐利,每一步都杀气腾腾,目观全局却不失细节,颇有大将之风。我真好
奇明师父是如何教导他的,竟让他如此聪明又性格直率,真是让人很难不喜欢。
我的身体越发好起来,到了秋季围猎的时候,已经可以骑上一两个时辰的马了,只是不能快跑,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很
满足。
皇子一般过了幼学之龄(十岁)就可以参加围猎,我前几年身体不行就没去,今年也去看个热闹,顺便带宇儿去转转
,省得他一天到晚想往军营跑。
父皇听我说要带上宇儿时只是神色莫测地笑了笑,说道:“你太宠他了。”
我不以为意,“我是哥哥,宠他是应该的。”
“呵呵!”父皇看了看我,“如果你那几个哥哥也这么想就好了。”
我暗地里撇了撇嘴,父皇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每年的秋猎都很热闹,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虽然来了,却是不会真正地狩猎的,每天在营地附近转转就算了了
心愿。至于宇儿,我则让明安跟着他去了,明安以前跟着师傅因为采药去了不少深山,宇儿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营地附近有一个湖,周围长满了高高的芦苇,我在营地里逛得无聊,干脆去湖边晒太阳。
“没想到这湖里的鱼还挺多的嘛!”我站在湖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霜竹紧跟在我身后,生怕我不小心掉进水里。
我灵机一动,难得起了玩心,“霜竹,你帮我找根钓鱼竿过来,我要钓鱼!”这样也算是围猎吧,只要不两手空空就
行。
霜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殿下!请您千万小心一些,奴才马上就回来!”
我随意摆了摆手,霜竹其实不用担心,父皇在我身边放了几个暗桩,平日除了监视我,自然也有保护我的责任。
我坐在芦苇丛里发呆,正走神的厉害,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响动。先是有什么人在争吵,接着又有人断断续
续喊着什么。我站起身,戒备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营地里除了仆役和我,基本上都去狩猎了,谁会在这里闹腾?
吵闹声慢慢靠近,我也听清了一些,是个本该清亮此时却异常尖利的声音,骂着“无耻、放开我”之类的。
我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掏出贴身的匕首悄悄从芦苇里穿过去。
“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姚大人你这是何苦呢?乖乖跟了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滚开!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县令!你再不放开我就上奏皇上!”
“嘿嘿~姚大人就这么希望整个大燕国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滚!谁跟你有关系!”
“哼!姓姚的!别仗着你是今科状元就拿乔,装什么冰清玉洁!今天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本王竟不知道这位大人还有这种爱好。”我轻挥匕首挑开身前的芦苇,看着一上一下倒在芦苇丛里的人慢吞吞地说
道。
“谁?!”
上面的男子抬起头看我,手里却不忘压制着下面的人,敞开的衣袍露出他白花花的肚皮,我嫌恶地移开视线,觉得一
阵恶心。
“敢情这位大人这么快就不认识本王了?”父皇在营地里的时候一直让我跟在身边,下面的官员大概已经把临亲王的
样貌记得清清楚楚了。
“临、临亲王!”男子猛地跳起来跪倒地上,连衣服都没整理就磕起头来,“下官潘浅辰见过临亲王殿下!殿下千岁
千岁千千岁!”
我没有理他,让他跪着。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青年此时呆呆地站在一边,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我打量了下他,是个清
秀斯文且很瘦削的人,典型的书生形象,他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头发也早乱成了一团,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不说话,就这么等着,没过多久霜竹就找了过来,手里拿着长长的鱼竿,只是此时我已没了钓鱼的心情,这个潘浅
辰的所作所为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心中十分恼怒。
“霜竹,给他整理一下带他去我的营帐。”我用下巴指了指年轻书生。
“是,殿下!那这个人……”霜竹看向跪着的潘浅辰。
我冷哼一声,“叫几个侍卫过来,本王今天想泻泻火气!”
霜竹很快就带着青年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一队侍卫,我不听潘浅辰的解释,二话不说让侍卫堵了他的嘴狠狠教训了
一顿,只打得他鼻青脸肿,蜷在地上直哆嗦。
“这个人狗胆包天,竟然对本王无礼,给本王把他压下去,没有本王的口谕不得放人!”
我最恨做这种事的人!这个潘浅辰,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第二十三章
回到营帐的时候,那个姓姚的书生看上去好了很多,人也镇定下来,见我进来赶紧行礼。
青年叫姚原,是吉城人,虽然家道中落,但勉强也算是书香门第,本来满腹才华高中状元,却因上面无人打理又坚决
不肯接受几位皇子的招揽得罪了不少人,本来父皇让他外放做一方县主,却不想人还没走就被败类惦记上了。
在我看来,姚原为人有些迂腐清高,不过谋仕途者想做清流人物真正地为国效力倒也令人心生佩服。
一问一答说了几句,营帐外突然变得喧闹起来,围猎的队伍已经回来了。
“你回去吧。”我站起身示意霜竹给我整理着装,一边慢声说道:“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大可以报本王的名号。”
我这么做也算是帮这个难得干净的人一把,虽然不知道几年官场下来这人是否依旧不惹尘埃。若他打着我的名号作奸
犯科,我也必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以后他飞黄腾达,能记着我今日的恩给宇儿一些面子也就算是回报了。
“王爷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不忘,若王爷以后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下官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青年跪在地
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漂亮话我听得多了,对姚原的信誓旦旦不置可否,随意地应了一声。其实我并没帮他多大的忙,今天就算我没救他他
也不会身死,不过转念一想,对他来说若是受辱怕是比死还难受。
姚原出去了,我又稍稍梳洗了一下,没一会儿就有父皇身边的侍卫过来,说是父皇想见我。我知道肯定是为了潘浅辰
的事,心里有恃无恐,现在就算我把白的说成黑的,潘浅辰也百口莫辩,除非他想把那么不堪的事捅出来,我又不是
姚原,就算他捅出来了名誉受损的也不是我。
“呵呵,朕听说今天有人不长眼惹远儿生气了?”父皇端着茶一脸和蔼地看着我。
我不信跟在身边的“暗桩”没有多嘴,但这位要演戏,我自然得奉陪。
“回父皇,确有此事。”我一脸愤慨,“今日儿臣闲来无事,本想去湖边垂钓,没想到竟会遇到如此大胆的人,此人
粗俗无礼不说还蛮横顶撞儿臣,言辞粗鄙,行为不堪至极,儿臣一怒之下令侍卫责罚之,现已压入后营命人严加看管
,回京之后再作处置。”
“嗯。”父皇满意地点点头,“远儿处理地很好。你贵为亲王,做事正当如此。”顿了顿,父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罪证确凿,也不必等到回京了。冒犯皇家血脉,是大不敬,其罪当诛,就斩立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