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告就大怒呵斥,并严令臣子均不得妄论赐封一事。
这件本“不合祖制”的事就这么揭过了,只是当穆怀谦想到六弟的真实身份,又想到据母妃所说和六弟长的一模一样
的皇叔,心里泛起凉意之时又感到隐隐的不安和惶恐,父皇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想的什么呢?
皇祖母去世后六弟的身体一直很差,有段时日更是卧床不起,听着下面的人汇报,穆怀谦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本想作为兄长去探望一下,但一想到上次六弟那个眼神,心里更是烦闷,再加上手里的事只多不少,最后他便让刘福
送了些药补的珍品过去。
其实嘴上虽不说,穆怀谦还是介意着穆怀远的态度,他虽算不得什么好兄长,但自认从未对六弟使过坏,六弟如今对
他这般惧怕怨恨,就算用两人八字不合这种理由也说不通,难不成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六弟便一直记到这辈子来
?
一向不把别人的态度放在眼里的的穆怀谦为这事儿莫名烦了好几天,浑身都不痛快,恰逢秋元节君瑞约了他出去喝酒
,他便一口应了下来,只希望玩乐一番能让自己忘了这茬。
穆怀谦没想到他那个一直生病的六弟会出宫,刚开始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认错人了,走近了才确定。
以前见六弟的时候,六弟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穿着奢华的锦服,穆怀谦看不出他的身形,只是觉得太瘦,今日看见只穿
着素雅常服的六弟,才惊觉眼前本已过了十三的少年实在瘦弱的过分,那被玉带紧缚的腰身怕是和成年男子的脖子差
不多粗。
这么消瘦的一个间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人着一身素青衣衫手提花灯孤零零地立在桥上,背挺地笔直头却微微低着,露
出纤细的脖颈,苍白却秀雅的侧脸在河水映射的斑斓波光中沾染上些许生气,但因眼角那枚虽淡却让人忽略不了的痣
,整个人都笼上一层茫然的落寞。穆怀谦在他身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心无端地抽痛了几下,一直外热内冷的他竟生起
些许怜惜之意。
“在看什么?”见穆怀远盯着河面看的专注,穆怀谦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穆怀远慢慢转过身,神情最开始是恍惚,紧接着就变成了穆怀谦一直牢记并为之耿耿于怀的恐惧和恨意。穆怀谦定定
地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六弟正看着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可即使这样穆怀谦还是有些恼怒,但他又不想将怒
气发泄在身前这个瘦弱的让人惊心的少年身上,只得暗暗忍了下去。
“呵呵,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六弟!”穆怀谦的态度比起往常更温和了些,原本只想让对方少些惧意,哪曾想到他
越是温和六弟越是害怕,提着灯的手都颤抖起来。穆怀谦不知缘由,只觉得自己真是冤,僵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来的
态度。
穆怀谦心里不高兴,本来只打算随便寒暄几句就走人,但想起眼前的人孤零零的站在桥上的可怜模样,心中又有些不
忍,索性带了人一起赴约。当然,他也有点报复的意思,六弟不是怕他么?他还偏就要和这人在一起,看他会怕到几
时。
穆怀远对君瑞的不喜穆怀谦一眼就能看出来,再看君瑞一脸憋屈他的心情终于有了起色,原来六弟并不是只针对他一
人,但转眼想到也许正因为君瑞是自己这边的人六弟才会厌恶的,心里的不悦又陡然增了几分。
穆怀远并不多话,大概因为君瑞在场,穆怀谦发现六弟对自己的惧意少了一些,难道只有在和自己独处时才最害怕么
?
入住东宫的第一个冬天,穆怀谦顺着弥漫的冷香寻到了一处废园,那废园被一堵墙与东宫的偏殿隔开,似是许久之前
的事了,就连牌匾上熟悉的“梅园”两字也变得斑驳不堪。穆怀谦想了想,出于一种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心态,还
是命人将墙凿开,把梅园整理出来。
梅花开的正好的时候,穆怀谦办了一次赏梅宴,当然也邀请了怀远,他那个六弟一直躲着他,若自己不主动相邀,怕
是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再次见面,穆怀谦发现六弟对自己的恐惧稍微少了一些,或者也可以说对方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在他面前表象
的就像一个沉默孤僻却仍带稚气的少年。穆怀谦抽空和他单独呆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可以谈论,只是想试
着让六弟放下些许戒备心而已,只可惜事与愿违。
新年的时候,那个平日本就很少出现的人就连年宴也没有参加,想必又病了。穆怀谦看着满场热闹,与那些官员有一
句每一句的敷衍着,内里却是心神不宁,眼睛扫来扫去,似是总是缺了什么,累的一旁服侍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了好
几次。
最后穆怀谦终是耐不住愈演愈烈的烦躁,找了个借口溜出正殿,没怎么细想就向着善宁宫去了。
那次也是凑巧,正好刚下完大雪,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穆怀谦快走到善宁宫时就见那人漫步在雪地里,手里用雪随手
捏着兔子。穆怀谦心里暗笑,平日再怎么老成终究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记得他年纪小的时候也玩过这个,长大后却不
知不觉忽略了这样充满童趣的事,大概还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吧,再多的童趣也寡然无味。
想着穆怀谦也捏了一个递过去,对他这样外热内冷的成年男子来说,这几乎是一种讨好的行为,却不知是哪里触动了
一向压抑着自己的少年,竟惹得他十分不快,连表面功夫都没做把他独自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穆怀谦自是很不高兴,但看那少年的背影似是摸着眼泪的样子,心里的不悦顿时消失不说还勾起了些愧疚。真是怪了
!穆怀谦忍不住在心里唠叨,莫不是上辈子真欠了这个弟弟不成!
三弟穆怀霖蠢蠢欲动,穆怀谦忙着扯他的后腿,本想先把六弟的事放一放却不想父皇下江南也要带上他和六弟,这样
一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比在宫里多了许多,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穆怀谦才知道父皇疼爱六弟到了何种地步。
对这一点穆怀谦的心思有些复杂,父辈的事他以知道了大概,父辈的是是非非自是轮不到他来评判,但每次见了父皇
看着六弟的眼神,穆怀谦还是觉得有些不耻,他其实是敬重父皇的,但为了上辈人的私心如此对待一个孩子未免太过
了些。
想起六弟的性子,怕不是知道了什么吧,要不然也不会于众人呵护下养成如此乖僻的个性,穆怀谦这样想着,又觉得
六弟对自己的恐惧和怨恨实在说不通,就算知道了上一辈的事情,要怕要恨也该是冲着父皇,怎么就落到自己这个难
得见上一面的哥哥身上了呢?
南下途中遭遇埋伏,护卫一时周旋不开,穆怀谦只好听命带着怀远逃跑。背着六弟穿梭在丛林里,穆怀谦只觉得那半
大少年轻的如同云片一般,若不是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他怕是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在跑了。
因为胸前被划了一刀,刀上淬的毒很快就发挥了作用,那毒很是霸道,穆怀谦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人事不知,但临倒下
前他的手也未松开分毫,要晕过去了还想着在这深山老林里只留六弟一人醒着可如何是好,碰上这个六弟,合该他是
操心的命。
这一晕也不知时日,等再次睁开眼,穆怀谦顾不着别的,连喊了几声“六弟”,直到那少年被人扶着一跳一跳地蹦到
门前才松了口气,幸好他没被山上的猛兽给叼了去。
救了他们的是一对师徒,那师父虽上了年纪却很是深藏不漏,明明是个医者却偏偏还会些术士的活计,平日不喜搭理
穆怀谦,只在要走的那日点拨了几句,“自古美事两难全,年轻人好自为之,莫伤人又伤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头的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穆怀谦就是再聪明也参不透其中一二,又因急着离开倒没有细想,只是自那日开始晚上
有做起熟悉的怪梦来。
下部
第三十七章
父皇下葬百日后便是新皇登基,诸事繁杂,因怀宇尚小,下面的人拿不定主意便只来找我,虽有明安在一旁看顾着,
我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哥哥……”
怀宇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我合上手里的奏折笑着看向他,“有事么?怎么还没睡?明天可有你忙的。”
“哥哥。”怀宇走进些又唤了我一声,似是有话想说。
“怎么了?”我打量了着他的神情,叹息一声拉过他的手,“天这么冷也不多穿些,病了可怎么办?”
怀宇顺势偎进我怀里,两只手紧紧抱着我,他如今比我还高些,低下头脸正好抵着我的肩。
“哥哥,我……有些怕……”
尽管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还是听懂了,愣了一下伸手环住他。对啊,不管怀宇平日表现的多成熟,也还只是个孩子
罢了,而过了明日,他就会成为大燕开国以来最年幼的君主,比起上辈子的我都还小了好几岁。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宝
座虽然是权力的极致,却也是孤独的,怀宇登了基,以后我先是他的臣子再才是他的兄长,再想像过去那般大概是不
可能了。
“别怕,哥哥会帮你的。”
我轻拍着怀宇的背,想起上辈子自己登基的时候,那时没心没肺,觉得只是换个名头罢了,况且什么事都有二哥担着
,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唯一不满的便是仪式太麻烦。怀宇会怕,正说明他想的太清楚也考虑的太多,光是这一点便
是我在那个年纪远远及不上的。
怀宇好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抱着我,过来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会做个好皇帝的!”
我弯了弯嘴角,“嗯,哥哥相信你!”
“我今晚要和哥哥一起睡。”
“嗯,好。”
第二日是冬季里难得的晴天,卯时祭天辰时祭祖,巳时于大明正殿行登极大典,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正德”。
我虽站在最前列,却也难看清上面人的一举一动,听声音只觉得怀宇镇定自若,年龄虽小却不失皇家威仪,心下稍安
。
完成登极大典后,稍作歇息,申时赐朝宴,忙忙碌碌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
登基之后怀宇便正式搬进了历代皇帝居住的贤阳宫,我则依旧住在善宁宫里。
新帝即位后我更加的繁忙,怀宇还不会批改奏折,他上午跟着大儒李继学习,下午便学着处理政事,很多事情都由我
暂代解决。
不过怀宇聪慧异常又十分勤勉,所以进步的很快,他思维敏捷缜密,很快就能独立处理大部分政务,就连李太傅也常
常跟我感叹新帝是万中无一的俊才,几位老臣也对他赞赏有加,在经过新旧掌权者的交替后,朝堂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
“开过春汛期就快到了,今年的锦城怕是不甚安稳。”我翻了翻手里的折子,是锦城知府递上来的,通篇除了对锦河
的担忧,剩下就只有两个字——“要钱”。
“锦城?”怀宇停笔想了想,“好像位于锦河中下游?”
“嗯。”我点点头道:“锦城本就是锦河千百年前冲刷出的一片平原,虽然土地肥沃却因位于锦河河沙堆积处饱受洪
涝之苦,自太祖以来大燕每年都会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整治锦河,但收效甚微,几乎每隔五年就会决堤一次,毫无办
法。”
“那上一次决堤是什么时候?”说着怀宇走过来拿起折子翻看。
“四年前。”我顿了顿,“不过据说来年多雨水,锦河提前决堤也不无可能。”
看完折子怀宇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个向丰年对治理之法含糊其辞,一开口就要钱,我看就是居心不良!”
“皇上。”我暗叹一声,无奈提醒道:“您应该自称‘朕’。”
一听我的提醒,怀宇涨红了脸,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辩解道:“这不是没别人么?况且在哥哥面前自称‘朕’总觉
得怪怪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严肃的表情,“刚开始难免如此,皇上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怀宇央求着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撇撇嘴改了口。
“好吧!朕觉得这个向丰年就是居心不良!洪涝之灾不得不防,但也不能把钱交到这个家伙手上!”
我笑了笑,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怀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先让大臣们集思广益,整理出治理锦河防范水患的具体方法,再根据具体的方案拟
出预算,最后让一个可靠的人全权负责此事。至于那个向丰年,就顺便查查他有没有犯事儿,有的话就缉拿归案为民
除害,没有的话就先放着再观察观察。”说完怀宇又陷入了沉思,我也不打扰他,任他细想。
“不对,这个太笼统了。”怀宇摇了摇头,“我想选几个精通水利之事的人出来,再找个可靠的人来管理他们,先让
他们去锦城进行实地考察,研究出最妥当的办法,再根据方案拟出预算。同时还得考虑万一决堤后的应对事宜,怎样
将洪灾的影响减少到最小,怎样安置民众,洪涝之后容易爆发瘟疫,最好提前安排医馆,准备药物……还有什么遗漏
的吗?”
“嗯,唯一的遗漏嘛……”我故作犹疑,对上他紧张的眼神郑重地说道:“皇上,您刚才又忘记自称了。”
“……哥哥!”
“呵呵,好吧好吧!”我费力忍住笑,“皇上的想法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可靠的人选。”想到这我也没了笑的
心思,“现在朝堂上的人真正为您所用的很少,桓王和靖王的人都还没清理出来,几位得力的肱骨之臣不是外放镇守
重地就是一大把年纪了,都不太适合。新的科举还要等到一年后,现下……”
“朕知道了。”怀宇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先放一放,明天和几位老臣商量后再议。”
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叹气一般会让人觉得忍俊不禁,但看着怀宇如此伤神我却只有慢满满的心疼,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爱
闹的时候,他却被拘在屋子里整日和枯燥的奏折为伴,还要为了政事劳心劳神,怎能让我不心疼怜惜。
“别担心。”我温言安慰道:“若实在找不出人派臣前去岂不是更好!”
“不!”怀宇坚决地摇头,“哥哥身体不好,我绝不会让你去涉险的!”
我笑了笑沉默不语,若真无人可用,自然是我去,至于身体……也不知道明安的药做好了没。
自父皇安葬后,我就再没见过二哥,尽管父皇在遗旨里澄清二哥无罪,他依旧是闭门不出。不过想想也是,这个太子
之位本来就是他的,若不是因为父皇太过偏心,他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二哥和我也算
是同病相怜,我们都被亲近的人背叛了,现在的二哥,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一直派人盯着二哥那边,他的手段太厉害,我只怕怀宇走上我的老路,只是自怀宇登基以来二哥都安静地过分,但
是这种安静愈发地让我心神不宁,生怕自己有什么疏漏,说到底,我还是怕他的。
过年的时候我总算在年宴上见到了二哥,他看上去清瘦了很多,但是并不显得憔悴,只是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文笑意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