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长大了一点,却依然是孩子心性,对别人好只会一味的送些自己喜欢的吃食或者小玩意儿什么的。
此后,穆怀谦开始时不时地收到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宫里新做出来的点心,用沉香木雕刻的奇怪人偶,陶瓷烧制的兵
佣,扭几下脑袋就会啄米的木头小鸡……总之都是些有别于珍珠玉器珊瑚玛瑙之类的可以说是不起眼的东西,穆怀谦
一边觉得好笑,又一边找出精致的箱子,一件件包裹仔细了放好落锁,就连那些吃食,他也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吃完,
结果让刘福以为他喜欢上了甜食,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子的甜菜。
太子喜欢往他府里跑,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喜欢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就连如厕,那小家伙都恨
不得守在门口等他。
这孩子怎么这么黏人呢?想是这么想,他却习惯了自己看书太子就在一旁练字,自己练武太子就在一旁扎马步,饭桌
上总有几道菜是太子喜欢吃的,就连园子的假山,也因为太子的一个建议移了位置。
等到穆怀谦意识到只要对着那孩子,自己的笑容是真的,眼神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时候,他的意志甚至出现了动
摇,如果太子一直这个样子,他不介意……不!不!穆怀谦突然觉得惶恐,怎么能轻易就改变想法,太子不可能永远
是这个样子,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懂得什么是权力,什么是人心,哪还容得下自己?他现在一时心软,以后只会后悔
!
穆怀谦对自己心里的矛盾视而不见,他似乎迷上了扮演好哥哥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麻痹
太子还是麻痹自己。
等到穆怀谦窃喜于自己是太子最信赖的人的时候,他突然看君瑞很不顺眼了。
他开始觉得太子殷勤讨好君瑞的样子很刺眼,也开始对君瑞阳奉阴违的做法感到厌恶。
穆怀谦不笨,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对喜爱的弟弟的独占欲,可没有一个哥哥,会对弟弟喜
欢的人感到嫉妒、厌恶。
穆怀谦不想承认这种违反人伦的感情,他觉得感情是可以控制的,弟弟,就永远只是弟弟罢了。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催眠自己,直到殷王逼宫的那天。
番外二
殷王临死前的那一剑本来是冲着穆怀谦来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挡在他面前,他更没有想到看见太子倒下时自
己竟会感到恐惧。
是啊,他一直谋划着如何取而代之,可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让太子死。
小太子躺在血泊里,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眼里一片茫然,斩杀殷王后转过身的穆怀谦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心疼,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想着,他把小小的少年抱进怀里,心里对父皇竟生出些怨恨。
那之后太子来王府来的更勤了,有时候更是冲着他撒娇耍赖不想回宫,穆怀谦看在眼里,只觉得太子就像是一只拼命
想飞出皇宫的鸟,无奈他的翅膀早就被层层荆棘缠住,只能偶尔做出些微弱的挣扎罢了。
太子留宿在王府的时候最喜欢他那张大床,赶都赶不走,穆怀谦只觉得好笑,难道他这床真的比客房的床来的舒服?
这小太子就连借口都不会找。直到有一次太子喝醉了酒,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穆怀谦笑着问为什么,结果小太子像
只猫一样打了半天呼噜,就在他以为人已经睡着的时候,那小孩才低声呢喃道:“二哥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
穆怀谦是个极挑剔的人,用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他身上染着的是最上等的龙涎香,看太子喜欢,他特意让人送了些
去东宫。可是下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太子依旧是一身极淡的兰香,而且精神萎靡,颇委屈地向他诉苦,“为什么那香
用在身上总觉得怪怪的?和二哥身上的不一样!”
穆怀谦哑然,自此以后却只用龙涎香,这样一来,自己身上总归有一种东西是那人惦念的。
太子一向对君瑞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为此穆怀谦十分恼怒,这个君瑞到底有哪里好?太子就像被糊住了眼睛一样
,对君瑞的嘲讽的笑容视而不见,反而掏心挖肝,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于是穆怀谦开始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出对君瑞的亲近,君瑞当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他的那片柔情蜜意根本没入穆怀
谦的眼,眼高于顶的二皇子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是希望太子看清楚君瑞的真面目罢了。
可是太子真的太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对君瑞一片痴心。穆怀谦暗恨,这个小呆瓜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明
明重情至极却又识人不清,将真心送到别人手上任人揉捏挥霍,他不觉得疼,自己在一旁看着都疼。
有一次太子得了两只会说话的鸟,喜爱非常,整日对着笼子教那小鸟说话,更是亲自喂食倒水、清扫鸟笼,那态度比
对着君瑞的时候还殷勤上几分,这倒是让穆怀谦高兴了几日,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过了些时日,太子送了其中一只鸟给他,那只鸟一开口就会叫“二哥”,还会说些吉祥话,穆怀谦逗着鸟儿,心里不
知有多得意。可第二日,君瑞就提溜着另一鸟来找他,君瑞对太子的总是很敷衍,根本不知道太子把另一只送给了穆
怀谦,只说自己得了一只有趣的鸟,想送给靖王殿下。
穆怀谦面上笑着,眼里却透出一阵阵寒光,真是恨不得当场杀了君瑞,那人的一片心意,合该被人如此糟蹋么!
随便打发了君瑞,穆怀谦一转身便把那只只会叫“君瑞”的鸟扭断了脖子,扔了喂狗。
那时候穆怀谦想,干脆杀了君瑞得了,可一想到若君瑞死了太子该是多么难过自己就下不了手,穆怀谦对这样的自己
怒不可谒,可笑无往不利的二皇子竟然会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太子傻,穆怀谦可不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太子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父亲、师长、兄弟、朋友,却唯独不是爱恋
的人,可穆怀谦偏偏只想要最后一种。
早就说过了,穆怀谦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喜欢的东西,拿不到就抢过来,喜欢的人也一样。
他对太子越发的好,好到父皇都起了疑心。想想也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思来讨好几乎只有
一个空架子的太子呢?
但是父皇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穆怀谦知道父皇的心思,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更因为是那个人与别的女人
生下的孩子,所以父皇才一直容不下他,最大的极限也只能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身世,更是让他对太子多了几分怜惜。父辈结下的孽缘,最后全都责罚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若
连自己也放手,那孩子最后会怎样?
太子很孤僻、很骄纵、很顽劣,可这些到了穆怀谦眼里,都成了惹人怜爱的部分,只因他知道,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
之上的太子,这人的心却是脆弱的、柔软的,甚至是单纯而天真的,弱小却让他不忍舍弃。
太子很喜欢他的长子,得知孩子出生时,太子表现得比他这个父亲还高兴,派人送了一大堆小孩的用的东西不说,每
次来都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被尿了一身还乐呵呵地傻笑。
穆怀谦忍俊不禁,“这么喜欢孩子?”虽然这么问着太子,他却很难想象太子有了亲子之后的画面,在他看来,太子
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罢了,而且是如此精致脆弱,怎么去抱那些女人呢?
太子只是一脸欢喜地看着熟睡的婴孩,时不时伸手戳戳孩子的笑脸,轻笑着答道:“这可是二哥的孩子啊!感觉就像
看见小时候的二哥一样,怎么可能不喜欢!”
听着小少年无意识般地说出类似表白心意的话,穆怀谦又喜又恼,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变成另一种喜欢?
父皇暴毙,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毒死的,因为太子的亲生父亲在江南去世了。父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却败给了“
情”。情之一字,果真是叫人生死相许。
小太子登基做了小皇帝,穆怀谦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跟随他的那些官员以为他已经怒到极点,随时
都会篡位。
穆怀谦让那些人失望了,也更让他们捉摸不透了。本来二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现在他
却摇身一变,成了小皇帝最信赖的辅政王,每日矜矜业业全心全意辅佐新皇,全是一派贤王风范。
其实穆怀谦想的很简单,权利他当然会握在手中,可只要太子一直真心待他,他便甘心屈居一人之下,但若太子变了
,他必然会毫不迟疑地篡位登基,至于太子……穆怀谦摇了摇头,对于自己藏于心底的阴暗心思,他不知道是拒绝多
一点,还是期望多一点。
穆怀谦以为自己可以忍,可是时间越久,他就觉得自己的忍耐力越薄弱,他曾以为对于君瑞,只要小皇帝一直都得不
到,总有一天会死心的,可他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小皇帝对君瑞的好一如既往,甚至愈发的纵容,穆怀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自己心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直到那
一天他在君瑞的衣领下看见几枚淡淡的吻痕。
穆怀谦发现自己怒到极点思路就会特别清晰,后宫那些女人他可以忍,因为在他眼里她们都只是工具罢了,永远不可
能在小皇帝的心理占下丝毫空隙,但君瑞不一样,即使不想承认,穆怀谦也心知肚明,那是小皇帝真心爱着的人。
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偏偏爱上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
得不到的就抢过来。
穆怀谦突然又想做皇帝了,他更想做的是把小皇帝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这样他就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至于君瑞,他当然也得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辅政王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他将小皇帝软禁在深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看见。小皇帝起初还会反抗,时间久了
就变得很乖巧听话,只是人也愈发的苍白脆弱,不动的时候就像精致的人偶,无数个夜晚,他只有感受着对方轻浅的
呼吸,才能确定对方是活着的。
这个人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了自己,可穆怀谦还是高兴不起来,有时候看着静静坐在窗边的人,他甚至有些惶恐,为
什么那双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黯淡,为什么那个人的反应越来越麻木,为什么不再看着他对他笑,为什么……明明还
活着,却好像灵魂已经碎裂……
他开始想着法子折磨他,一定要他喊出来哭出来才罢休,那些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安心一些,似乎只有依靠这种方式
,穆怀谦才能确定自己怀里抱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小太子。
那时候穆怀谦还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自己就越不安,等到一切戛然而止,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那根本不是不
安,而是深深的悔意。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该是多么恨他,才如此决绝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孤独的死去。早朝前印在那张睡颜
上的吻,成了那人最后的诀别。
新皇登基了,小皇帝的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穆怀谦想,这样也好,这样就连那个人的死,也只能是自己的了。
他将叫霜竹的太监调到身边,每次看见的时候就会想起小皇帝,心当然会疼痛难忍,但现在只有这种疼痛能给他带来
些许微妙的幸福感了。
下毒的妃子被诛了九族,至于妃子本人,则千刀万剐让她自己亲眼看着身上的肉喂了狗。但这算什么呢?和他心里的
痛比起来这算什么呢?那个人早已被埋进了土里,和他再无瓜葛。
这么想着,穆怀谦又不甘起来,命人取出尸骨烧化成灰,然后装进精致的瓷瓶放到床头边,这样,至少距离近了一些
吧!
这样过了两三年,某天天气特别好,穆怀谦从东宫出来,就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蜷缩在花丛里。他的心突然慢了
一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只见那孩子抱着一只狸花猫睡的正香,还如小猫一般轻轻地打着呼噜。
穆怀谦屏住呼吸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旁,想起泛黄的往事,心情难得的轻松起来。
最后穆怀谦把那睡的昏天暗地毫无防备的孩子抱回了寝宫,探子查出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喜怒交加。小皇帝软禁前一个
后妃已有身孕只是时日尚短没有察觉,直到被关进冷宫两个月后才得知,那个妃子不敢告诉他只是偷偷生下了孩子,
一直在冷宫里养着。今天估计是小孩淘气,追着花猫跑出来了,不想被路过的穆怀谦捡到。
难怪这么像他!穆怀谦的心突然重新变得柔软起来。
“以后他就是朕的三皇子,也是大燕国的太子!”
穆怀谦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父皇,想起小皇帝,又想到自己,他们的命运就像一个怪圈,一遍又一遍的轮回,结来
结去,结的终是孽缘。
第二十八章
宇儿走了,我觉得整个善宁宫都空了下来,显得过分安静。
我常常习惯性地问霜竹,“宇儿呢?”,往往问完才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时候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时间格外难熬。
一天天挨到了夏天,畏寒的我觉得身体好的快了些,实在不想看书练字的时候就去缠着明安。
明安在院子里小心照看他的药草,我看着有趣也想试试,却被明安干脆地拒绝了。
“会给我添乱。”
明安毫不客气,可偏偏用的是最客观的语气,我撇了撇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就把这边的杂草扯了吧。”
我走到明安指着的地方扒拉了几下,抓着一株问他:“这个是什么?像花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扬了起来,“这本来就是花,我没来的时候就种在这里了。”
“……”
我松开手,蹲到一边,看着明安忙来忙去。初夏的天蓝的很清透,阳光也很好,总是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明安,你想家么?”我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突然想起在殷州时候的事,那时候明师父要明安跟着我们走,并没有表
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是很舍不得的吧。
明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想家,不过很想师父。”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觉得明安一脸正直地说这种话很有意思,笑道:“想师父不就是想家了么?”话一出口我突然反
应过来,“难道你……”
停下手里的动作,明安站直身体看向我,“我是师父买来的,不过还记得以前的家。”
“啊?”我有些诧异,随即点点头,“这样啊……对了,明安,你当初为什么会救我们?”是因为所谓的医者仁心吗
?即使知道会惹上麻烦也愿意无条件的救治伤者?
“唔……”明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咧开嘴的笑,特别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太像了
。”
“像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明安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太清楚,正想再问一遍,霜竹却端着药过来了。
“殿下,刚才朱公公过来传话,皇上召您去崇德殿。”
“崇德殿?”皱了皱眉,我忍不住重复确认。崇德殿是君臣讨论军机政事的重地,我一向不管朝堂上的事,父皇叫我
过去干什么?
“回殿下,奴才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崇德殿。”
好不容易好了些的心情已经沉了下去,我一口一口喝着药,心思又繁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