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兽初来乍到,铜铃大的眼睛垂涎地盯着下面一个啃着大鸡腿跑来跑去的大胖小子,说话也似乎心不在焉。
问题被下面喧嚷的声音淹没。
坐在屋脊上的青年背了月光的脸没能让人看清楚他的表情。
清淡平和的声音,依然如故:“所以你想试试我的味道?”
“……”
奇煌只是敏锐地觉察到腾戈身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腾戈有一丝情绪波动的斥责,或者是拿出羯磨杵恫吓他,
那么他的牙齿就会在下一刻撕裂他的咽喉。可对方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让他摸不清底细。
或许有这个可能,可奇煌有点被打怕了,并不想为了这个小小可能又给腾戈一个借口狠狠揍自己一顿。
奇煌低声嘟囔了两句,然后转开话题:“荆州的蛊鬼疫差不多都叫我给吃光了,也该放我走了吧?”
“去留不由你我。若你想知道,可以去问问开明兽君。”
野兽龇牙:“问他?哧——”兽族向来用力量说话,以强者为尊,开明兽能伏万兽,为天君镇守天门,自非等闲。
虽然他心中对那开明兽极是不屑,可也不敢去惹那万兽之君。
而且与野兽讲道理?那绝对是废话。
就像不可能跟一头野兽商量:“别吃我,我给你钱。”,跟万兽之君说:“这活我不干了,你爱找谁找谁!”那绝对
是找挠的废话。估计上一个这么说的家伙,在昆仑山下的尸体已经成花肥了。
奇煌极是可惜地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若换了以前,这里转眼之间就能血流成河。
这么多的猎物,他会奢侈地只咬掉这些人的脑袋,便似凡人择美味而食,吃鸭弃肉只食其舌,吃鱼弃腩只食其唇。
忍不住吸了吸快要滴出来的唾液,他瞅了腾戈一眼:“不让我吃人,倒是你,又以何为食?”
“人。”
“原来你也吃啊……啊?!!”奇煌猛地转过头去瞪住腾戈,“你吃人?!”
腾戈回答:“凡间凶兽多喜食人肉,十二恶兽,嗜食人脑者有之,嗜食脏腑者有之,更有嗜食人眼、舌头、耳朵之者
。各有所好,何奇之有?”看了奇煌一眼,复又低头,目光落在院中,只是如果说奇煌看着凡人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垂
涎欲滴,腾戈的眼神,便是一种自我克制的隐忍。
“狼食山中走兔,冬日腹饥,遇人尸而食,甚喜,不可自拔,后猎人而食,终为人所猎。” 清隽的脸露出一丝笑意
,“要真算个数儿,我吃的人,可不比你少。”
奇煌深以为然地点头,但马上觉着被耍了般,咆哮怒吼:“你既吃人,为何不许我吃?!”
穷凶极恶 第九章
第九章 战鼓擂,兵凶战危解重围
号角喧天,战鼓擂动,马蹄踩踏大地,如地龙翻身,箭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大军掩杀,两军前锋对撞,一时间人仰
马翻。
厮杀的战场上,或许有十步杀一人的高手,或许有一日挡百的猛将,但更多的,是一刀一刀砍杀敌人的士卒。从出生
受母亲哺乳,得父亲养育,领师长的教诲,十数年、或数十年的光阴如此漫长,然而在这里,死亡的结束来得出乎意
料的简单,在砍死对手的下一瞬,很可能自己的脑袋就被身后的敌人一刀砍落。
事实上,鲜血染红了人眼,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刀下去夺走的是一条人命。这个时候的人,或许比凶兽更加凶残。
兵凶战危之地,寻常百姓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偏是山丘之上,却有两人并未走避。下面血流成河,杀声震天,坐在
树荫下的青年仍只是背靠树身,闭目养神。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头赤褐鳞甲的凶兽蹲了后腿,盯着下面激烈的战况。
每每见到一颗脑袋被砍去或被剁碎,他都会发出呼噜一声的叹息,似乎在惋惜着。却非因为怜悯凡人的性命,而是觉
得如此浪费还不如叫他吃掉。
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头回瞅了那青年一眼,心里暗自嘀咕,什么人啊,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太不讲道理了。
荆州自古乃蛮夷汇集之地,自古与中原不睦,有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东汉末年,蛮乱更剧,尤以荆州为最
。
《水经注》有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构溪、力溪、无溪、酉溪,辰溪其一焉,夹溪悉是蛮左右所居,故谓此蛮五
溪蛮也。故长沙、零陵、武陵常以蛮寇作乱,蛮寇自封将军,攻打城邑。南郡富庶,少不免成为蛮寇眼中肥肉。
如今蛮寇来袭,南郡郡守自是组织军队拼死抵抗,然蛮寇凶悍,屯聚积久,众至万余人之多。
官兵开始还能抵挡,毕竟比之蛮寇,他们的兵器和战甲均是好上许多。
只是打了一阵,却不知为首者是何人也,指挥战阵变化显得太过频繁,若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或许还能顺其所想,可
郡内兵丁向来安逸,平日操练也少,匆忙披甲上阵,阵法多变不但没有应有的效果,反令前阵后阵更加混乱。
蛮寇可不管这些,只管直冲突破,顿时把那花架子太多的阵势冲得更乱。
蹲在山岗上的奇煌丝毫没有相助的意思,在他眼里,可没有汉人、蛮族的分别。
人就两种:好吃,不好吃。
阵势一乱便极易出现破绽,只见一队蛮寇在横冲直撞之下突破了官兵的侧翼,竟直接往中阵突入,一阵人言马嘶,便
见一名盔明甲亮一看就知道是领军之人的男子被一众亲信护卫保护在其中,不断地往后撤退。
然而蛮寇眼里,这就是到口的肥肉啊!岂可放过?
一时间蛮寇像闻到腥味的饿狼一股脑地扑了上去,马下血肉横飞,渐渐逼近。那男子估计也是初上战场,在中阵运筹
帷幄他在行,可当看到那些凶残嗜血的蛮寇挥舞着带血的大刀冲近时,一时也慌了,连腰间的剑也忘记抽出来。
想圈转马头避开厮杀,偏偏胯下的宝马却被厮杀声惊吓得死活不肯挪步。他的马当然是百里挑一的神骏,可就因为神
骏,府里精心喂养,平日顶多带出草原遛遛,还舍不得它多受累,哪里遇到过这般厮杀喧天的场面?
男子心里着慌,这一回头,一柄大刀当头砍落!
“咦?”正无趣地关注战事的奇煌突然注意到一点奇怪的波动,也几乎是同时,在他身后的腾戈猛地睁开了眼睛,眼
神露出了一丝疑惑。
千钧一发!突然一道白影从树林间扑出,一下子便将那男子从马上撞了下来,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看清楚此乃何物,那
道白影已将那男子带起,飞一般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冲入树林!蛮寇岂肯放过,连忙率兵追去。
主将一去,更是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之下,那些被主将留下来的士卒只能成为刀下亡魂,活着的人倒戈而逃,瞬即溃
败。
只是腾戈和奇煌却对胜负全无兴趣,奇煌眼神不错,就算隔了老远,也看清了那白影的模样,龇牙一笑:“怎么回事
?白泽不是该在东海之滨么,来这种地方凑什么热闹?”
却说那白影落入树林,不敢停留负了那将官往林子深处奔去,林木间之间掠过一剪淡淡的浅白光芒,却见是一头毛发
白如皓雪,犄角银光华贵的白鹿!但这白鹿身躯高壮矫健,并不似寻常得野鹿四肢为蹄,却是锋利的爪子。
白兽并非骡马,平素鲜少负重狂奔,如今负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让它跑得很辛苦,跑了一阵终于便前蹄发软,一个
踉跄把背上的男子给甩了下去。
“李郎!!”那白兽竟然能说人言,一声惊呼便停步回头。
那男子被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过脸上并未露出惊慌之色,似乎早就认识这头白兽,他爬起来,见白兽上前去,伸手搂
了那修长的白色脖子,温柔地抚摸柔软的毛发:“露儿,你救了我一命。”
白兽的声音似是温婉女子,它摇摇头:“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丧命在猎人箭下……你又收留我在府中暂住,
这些恩情,却是无以为报……”边说,雪白的毛发散发出一阵美丽的淡光,身形变化,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只见是白衣如雪,温婉貌美,我见犹怜。
她从袖里取出一帕细细替那将官擦了脸上的草屑泥块,这将官看来也是个俊朗男儿,眉间带了几分傲气,此刻见那女
子如水温柔,不由心神动摇,忍不住一手握了那柔荑小手,暖玉温香不能自已。
郎情妾意之下,他们显然忘记了还没脱离险境。
他们只当已经离开了战场便是安全,却不知蛮寇乃山中之民,对于入山搜捕猎物向来在行,便很快寻得了他们的踪影
,很快追了上来。
等二人发现不妥之时,已被手握利刀的蛮寇团团包围。那将官慌忙抽出腰间佩剑,将女子护在身后,可是握剑的手仍
是紧张得有些发抖。
蛮寇只顾着追捕将官,却没有料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比起领兵的将官,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更能挑动蛮寇肆虐的
欲望。蛮寇都不急着上前,反正面前两人如今不过是瓮中之鳖,那些淫秽的眼睛露骨地打量白衣女子,更是口出污言
,把男子气得满脸通红,可又发作不得。而那女子似乎也不曾经历这些,吓得躲在男子身后。
蛮寇慢慢收紧包围,不时还有人用刀尖挑衅地碰一下那将官的剑,等那将官扑上来却又哈哈大笑着躲开,只当是戏耍
老鼠一般。突然有人一剑磕掉了将官的头盔,令其发髻散落,甚是狼狈,白衣女子在他身后吓得索索发抖,可又不愿
舍下情郎离开,咬了嘴唇,楚楚可怜。
“把这女子送去给将军吧!至于此人留下脑袋就行了!”为首一人看来是腻味了,大喝一声,不由分说举刀砍来,将
官虽早有预备举剑相迎,奈何对方力大如牛一刀只震得他虎口迸裂,连剑都握不住。
狞笑的蛮寇高举钢刀,就要当头砍落,女子惊呼一声扑上去护在将官身上,眼看便要做对同命鸳鸯。
“啊——”短暂的惨呼。
以为自己已经身首异处的将官过了一阵,似乎觉着脑袋还好好地架在脖子上,奇怪地睁开了眼睛,顿时被眼前所见惊
呆了!
血腥的气息蔓延在空气中,方才还如狼似虎的蛮寇此刻已没有一个是有活气的了,脑袋破瓢般流着红红白白的稠浆,
肚子被咬开一个大口肠脏流了一地,或者被咬断了四肢却放着任其流血,其状之惨烈实在他平生未见。
一只雪白的爪子踩在一个很快就变成尸体的蛮寇身上,锋利牙齿的嘴巴吐掉了一条被生生撕裂下来的手臂,鲜血把爪
尖附近的白毛尽数染红。
这头白兽比女子的真形更加壮硕,只是顶上的角莫名地被挫断,但隐约从那仅余的角根,可以看出那颜色并非银亮,
却是艳色如血。
它缓缓起头,口吐人言,却是男子声音。
“云露,你在这里做什么?”
穷凶极恶 第十章
第十章 东海滨,通物神兽曰白泽
白泽,乃上古神兽,能人言,达于万物之情,得祥瑞神兽美誉。
这头姿容优雅高贵的神兽,赫然就是神兽白泽!
“腾戈!”
名曰云露的女子见了白兽,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正要上前,可下一刻,就被紧随其后出现的凶兽吓得脸色发青:“穷
奇?!”
比起一身皓白如雪的白泽神兽,棘鬃倒立、浑身鳞甲的凶兽实在过于狰狞可怖。
连那将官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怪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拔剑,一下抓了个空。
只不过凶兽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铜铃大的精绿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踩踏在累累尸骸上的白兽,不知在想些什
么。
那白兽却没有理会身后的凶兽,甩了甩修长的脖子,化作人形。
见是位身披盔甲,容貌清隽的青年,眉目间神色淡然,只是看向云露的眼神略略带了责备之意:“中原战乱,你离开
海滨,孤身前来,难道不知道危险吗?”
“我……我……”初逢的喜悦顿时被重言打散,云露娇弱,被他这般责备,便忍不住眼眸含泪,甚是委屈。
那将官虽然有些害怕在青年身后虎视眈眈的硕大野兽,但云露显然是认得这青年,又见青年一出手便解决了那些蛮寇
,此刻心里面是松了口气。
但见云露被责,在他怀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气,一把搂紧娇弱的女子,拦下话来:“这位兄台不问
缘由斥责露儿,未免有失妥当吧?”
青年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扫过来的视线却淡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就好像在云露身边站着的男人不过是一
根木桩。
云露不想他二人冲突,连忙按了将官的手,小声说道:“李郎,他是我的一位族兄……”
腾戈眼中闪过一丝嘲意,却并未否认。
将官闻言恍然大悟,连忙欠身行礼:“在下李逸轩,不知阁下乃露儿兄长,多有冒犯,还请恕罪!”礼貌周周,颇有
儒家风范,可惜蓬头散发一身狼狈折去了不少翩翩风度,“云露与兄长久别重逢,必有很多话要说,不如回城再续。
若不嫌弃,露儿的兄长可到我府中暂住,露儿,你说可好?”
云露乖巧地点头。
腾戈却未出声应承。
见他不说话,云露不由得有些着急:“腾戈,你还生云露的气吗?”眼睛发红被泪水湿润,嗔语难言,“我不是故意
让伯父知道那件事的……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一时失言,伯父就不会……”
腾戈忽是笑了:“你说与不说,他迟早是会知道。白泽一族自命神兽,又岂能容得凶顽之徒?”
“可你……”
“送你们回去可以,但李府我们不便停留。”
“为什么?”
腾戈稍稍仰了下巴,示意她看向后面的奇煌。有这头凶兽跟着,只怕是进不了李府的。
云露看了奇煌一眼,虽说那凶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但过于狰狞的兽相仍是令她恐惧:“那、那是穷奇吧?你怎么
跟它在一起?”
“他叫奇煌。”
虽然对穷奇的存在惊怕不已,但她还是坚持道:“腾戈,你与我一起入城吧!其实李郎……”她看了一眼李逸轩,“
李郎是郡守之子。”
腾戈笑了:“怎么?莫非你还打算让我进城讨赏?”
“我并非此意……”云露有些脸红,她虽是神兽,但毕竟身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遇上腾戈,自然不愿就
此分别。更何况这回城的路上很可能再遇到蛮寇,她又不能变出兽形护送李逸轩入城,若有腾戈相助,那李逸轩可保
无恙。
腾戈的脾气她知道,虽然表面淡漠,但只要多求他几遍定会心软,只是……她悄悄瞅了一眼后面那头一直安静得近乎
异常的凶兽穷奇,犹豫了一下,便对腾戈说:“那能不能让它在城外待着,你与我一同进城……我想与你多说些话,
你离开东海之滨多年,族里变化挺大的……”
这一抬头,对上腾戈清澈如水的双目,好像所有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云露不由有些尴尬,她一向认为耍小心眼很
不好,可对着这个以前对她犹如珍宝般疼爱的族兄,便总是多有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