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现在课不多,缺几节没关系。”陈其生端起开水瓶给她倒水。
“你这是什么话!”母亲一听登时就急躁起来:“咱家送你一个大学生出来有多不容易?你自个儿不清楚?我一个月
赚不了几个子儿,还得掰成几瓣把你们兄妹两给送出来,你还能悠闲说这种话!”
“妈,我没这意思。”
“你就不该回来!回来学校里课放着不上是做什么?少上一堂课,就少学一点知识,读书这事,一点也马虎不得!我
没读过书,可这个理儿我懂!”
母亲越说越激动,急得脸红脖子粗,眼见着又要上火,陈其生见状况不妙,赶紧放下水瓶过去床边扶住母亲肩膀,用
力抱了抱,安抚道:
“妈,别生气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等你病好我赶回去,保证加倍用功,怎么样?”
母亲脸上红泛褪了点,嗔怒道:
“你这孩子原本老老实实,现在也不知道从哪儿学得来的,倒是尽会跟我耍滑头!”
“大嫂您这就不对了,”邻床人一旁插话:“您看您福气多好,生了病,儿子千里迢迢赶过来把照顾你得妥妥贴贴,
这么个孝顺脾气又好的儿子,我看您这可是顶好的福气!”
“那是,”母亲一听这话,怒气顿消,脸上堆满笑容:
“可就是现在人长大了,也不听我话了噢。”
笑哈哈糊弄几声,陈其生心中暗暗叫屈。
直到出院,药品全部买足,陈其生陪着脚上还打着石膏的母亲回到家,又拎着烟酒去邻居家拜托对方日常多来照顾,
还买了一堆补品,安顿好一切,又急匆匆踏上回学校的火车。
数一数这几天的明细,殷山洪给他的那张卡,正正好全部用完。
陈其生撑着脑袋,太阳穴隐隐作痛。
山洪同他一样,都是穷学生,卡上这笔钱,他也一样攒得不容易。而且他也知道,山洪最近准备跟勇子合资做个单子
……这钱,无论如何得早点还上,不能拖。
他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
因为不太健康的饮食、体力活加上时常熬夜画画,陈其生头上过早的长出了白发,他的长相也比同龄人要来得老成许
多,虽然年纪才二十出头一些,可陈其生手掌早就厚厚布满一层跟他年龄不相符的茧子。
从家里出来之前,母亲又旁侧敲击探听陈其生的感情生活,听到他说已经跟以前的女友分手时,连连摇头叹气,责怪
他放掉个家庭背景这么好的女孩儿,一点也不懂为将来铺路,陈其生只好勉强笑着搪塞过去。
想来想去,陈其生越发觉得困,忍不住低着头打盹,火车声轰隆轰隆作响,迷迷糊糊间,瘦小的猫耳少年,安安稳稳
将头搁在他心口,睡得香香甜甜。
伸出手想要触摸他时,惊醒过来,才恍然发现,只是做了个梦。
揉着惺忪的睡眼出了火车站,陈其生等回家的班车时,却意外接到个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他整个人愣住,好半天
才反应过来,愣愣的接通电话。
画廊老板给他打来的电话,会是什么事?
“喂,您好。”
“是陈其生吧?你在我画廊的那几张画,最近有客户看中打算全买下来,现在想要见一见你,这几天抽空你过来一趟
。”
有人要买他的画!
顿时心跳如擂鼓,一股喜悦直冲脑尖。
“好的好的,我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行,那就订在明天上午,你早点儿过来,可别像上次又迟到。”
“好的!谢谢,谢谢您!”
连着道了好几声谢,挂掉电话,陈其生欣喜若狂,高兴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才好,用力攥紧了拳头,几乎想要呐喊
出声。
终于有人问津了,这次还是大主顾,对方愿意全部买下来!
那太好了。
这样一来,因为受到太多的挫折阻碍,一直以来逐渐有些摇摆不定的信心都能被重塑!
陈其生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
连着数日来的疲倦几乎都被这个好消息给冲淡了。
第二天陈其生推掉上午的课,特地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把全身都给打理一遍,打了发蜡剃了胡子,意气风发的出门
。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的奉上个好天气,心情受到感染,意外的轻快起来。
走到前面一个岔口时,陈其生脚步却迟疑下来。
这个岔口他还记得,数月前与这场景相同的一幕,他抄近道赶去画廊见买方,在这个岔口的垃圾堆旁捡到一只瘦弱的
小猫。
是他的青弦。
陈其生的心情像荡秋千一样,刚才还飞扬得高高的好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
他站在路口,等了很久很久。垃圾筒安安静静立在原地,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光斑,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再也不会出现一只小猫了。
眼睛有点儿发酸,陈其生别过头,转身走向另一条路。
过去的就埋在心底,他总是不太愿意睹物思人的。
到达画廊,时间太早,画廊里还没什么人,陈其生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的随便翻着手上一份沙龙剪报。
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尖而细,像是高跟鞋的声音。
门锁被拧开,有人推开门进来。
陈其生赶紧放下剪报站起来,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摺。
来客是一位衣着讲究的女士,大概三四十岁年纪,拎着精致的鳄鱼皮包,体型有些发福,皮肤却很好,看得出来经过
精心保养。
女人一看见陈其生,眼睛亮了亮,加快脚步向他走过来。
“请问你就是画《平行线》那组图的陈先生吗?”
陈其生有些紧张的回答:
“是的……您称呼我小陈就可以。”
女人热情的笑着,显然非常开心:
“不瞒你说,我一进这家画廊,就被你的画吸引了,非常棒,真的非常棒,你的画非常有深度,也很耐看。我看到的
第一眼,就对自己说,这组画我必须买下来,好好欣赏,这位画家是个难得有静气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
年轻帅气。”
听到他人对自己如此赞扬,陈其生不禁有些脸红,双手局促不安端放在膝盖上,无所适从的绞着自己的衣袖。
29.
接下女人爽快的签了付款单子买下陈其生这组画,但是这之后,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一直兴致勃勃讲她对陈其生作
品的看法以及洋洋洒洒长篇阔论她的个人艺术见解。起先陈其生非常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附和,但是过了两个
小时以后,他开始有些口干舌燥,然而面前没有茶。女人丝毫没有停止话题的意识。谈话过程中陈其生又从细枝末节
中察觉到她的言论中充满了某些不切实际不着边际的论调,但是他并没有打算跟自己的客户进行争论,只是眼皮越来
越往下耷拉,他强打起精神,可是脑子却越来越昏沉。
“那么这样吧,其生,没想到我们这么聊得来,不如今天我请客,咱们再去餐厅坐坐如何?”
陈其生托着下巴的手一歪,脑袋跟着往下一栽,他猛地清醒过来,连连晃了好几下脑袋,睁开惺忪睡眼:
“呃,阿姨,我今天……”
“什么阿姨不阿姨的,”女人嗔怒,将食指搁到嘴唇上,噘了噘嘴:
“叫我裴姐。”
“哦哦,不好意思,”陈其生搔了搔头,想要拒绝她的邀约:
“我学校那边今天有些事……”
“没事,不过是去吃个饭,”裴姐神色轻松拉起他手:“我很欣赏你的才能,实在舍不得放你走,这顿饭不会花多少
时间,过一会我送你回学校就是。”
“可是我……”
“你真的不去?”裴姐眨了下眼,甚是挑逗:“我现在手上有数量更多的订单,想要请你来完成,你不愿意接么?”
陈其生像是被人猛泼了盆凉水,被浇得醒过神来,他踌躇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这顿饭局的时间并不如裴姐之前所说只花了一点儿时间,相反吃了相当长时间,然后裴姐又开车送被灌得醉醺醺的陈
其生回他家,并且十分体贴的照顾他休息,直到夜深才离去。
在这顿饭局过后的不久,陈其生接下裴姐的一份订单,也是他成功接下的第一份订单,为她个人经营的公司绘制一系
列装饰挂画。
陈其生拒绝了裴姐专门给他安排的一间工作室,执意表示在自己家里来完成就可以,但是这样的举动却给他带来了更
多困扰,裴姐时常穿着性感的过来察看完成进度,请陈其生吃饭,去咖啡馆以及泡吧,她对陈其生嘘寒问暖,万分关
心,对于订制挂画这件事简直超乎寻常的热忱。
陈其生不是傻子,他大概能猜出裴姐这样超过正常频率太多的热络举动意味着些什么,但是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
一次,还太稚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虽然无比困扰,但性情老实的陈其生又不想因为过多拒绝裴姐,使自己失
掉这份难得的订单,只得硬着头皮去应付裴姐的邀约,包括她越来越出格的举动和性|骚扰。
即使遭遇难以启齿的骚扰,陈其生依然对于作品有着很大的热忱,他放弃课业以外全部的时间,每天从学校出来,便
一头扎进工作间,拚了命日以继夜的赶画,有些时侯甚至整晚都不休息。这样的状况大概维持了近三个月,挂画的量
不算多,画幅也不大,月末开春的时侯,陈其生这批画也逐渐进入赶制的尾声。
裴姐显然对他的画很满意,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她最近一周出现的时间很少,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拼命赶画想要缩短
工程时间,等这个活了结,以后就能尽量避免跟裴姐打交道了,陈其生如此简单的设想着。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正在赶工的陈其生接到裴姐电话。
“其生,明天周末有空吧,跟我一起去A市怎么样?”
突然接到这样的邀约,陈其生惊讶得瞪大了眼,反问道:
“去A市?”
“最近工作好累,想去泡泡温泉散散心,怎么样,陪裴姐去那呆两天吧。”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线压得很低,语气暧昧。
陈其生不禁皱紧了眉毛。
“抱歉,”他攥紧了手机,下意识的拒绝:“这两天时间我想快点把画赶出来,没有空过去。”
“又没时间去?”裴姐提高声音,颇有几分不悦:“我请你去看画展也不去,去茶座也不去!其生,生意没得你这样
做的,我想要跟你多多交流沟通,好好商量下这些画和相互的想法,你这样推三阻四的,也太不给裴姐面子了吧?”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姐看到你天天赶画这么累,所以才想带你出来放松放松,你就这么辜负我的好意可不行。”
对方步步紧逼,陈其生不禁有些急了:
“我没有想拒绝您好意,只是我……”
“你越这么解释,裴姐可就越不高兴了,你说没有拒绝的意思,那就是答应喽?”
“不不不,裴姐我……”
“明天家里你在家里收拾一下,裴姐一早就过来接你,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如果再拒绝,那咱们就连生意都没得做了
噢。”
对方虽然是用的半开玩笑的语气,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没等陈其生来得及应答,她就干脆的挂掉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声,陈其生怔在原地,好半天会不过神来。
他眼前摆着的画幅,差不多都快要完成了。
这个跟他母亲差不多大年纪的女人却时时来骚扰他,甚至提出这样露骨的邀约……陈其生只觉得气短神慌,他是不是
该去批批流年?怎么今年总有烂桃花惹上身?
楞在原地思考了好久,陈其生试图再给裴姐打电话过去,但是却怎么都打不通。
这样下去不行!他不能总是这样态度含糊不明,陈其生换掉糊满油彩的工作服,随便收拾了下就冲出门,他决定去找
裴姐好好说个清楚,这事不能拖到明天早上。
赶到裴姐的公司,陈其生过路时发现停在路边一辆车出乎意料的眼熟,他仔细看了看车牌号,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
辆车明明是……陈其生摇摇头,不再多想,只管赶路。
之前来过公司好几次,前台早就认识他,陈其生并没有预约就直接去了裴姐办公室,他走到门前,刚想敲门,发现门
正虚掩着,房内传出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没错没错,我放了狠话,谅他不敢不答应明天跟我一起去。”
“哼,陈其生就是这号性子,非得你逼着他才肯跟着你走。”
听到对方在说自己,陈其生一惊,他闭住气,靠在门边,静静听着。
房间里黎娇娇依然盛气凌人,踩着超高跟鞋,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旁若无人吞云吐雾,旁边裴姐极为亲热的坐在她身
边,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裴姐,你明天把他喊去A市,可得好好给我出口气。”黎娇娇掸了掸烟灰,懒洋洋开口:
“我到想知道他为了赚钱,能把姿态低到哪种地步?不过我猜,明天他肯定会心甘情愿舔你的后脚跟。”
说完这句,黎娇娇大概觉得十分幽默,自顾自笑了起来。
旁边裴姐笑得热络:
“可别这么说,多亏你给我推荐,这男孩儿挺对我胃口,长相好,性格也宽厚,又是个艺术家,我很喜欢。”
她话音未落,黎娇娇却又立刻变了脸色,脸上阴云密布:
“裴姐你可别忘了咱俩一开始说好的,我出钱请您帮这个忙,是因为您有手段又放得开,等他上钩了,立马就得给我
蹬掉他,让他也尝尝被人甩的滋味,你可别半路给我转了心思!”
“是是是,”裴姐忙不迭点头,满脸陪笑,她正打算开口,“砰”地一声,门口传来巨响,办公室房门被人大力撞开
,两个女人转过头,发现陈其生正站在大门口,面色铁青。
30.
他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辆车,正是黎娇娇的车,之所以那么眼熟,是因为他们原来在一起时,陈其生常常开着那辆车
栽黎娇娇出门兜风,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之前会坐在车上甜美的向他微笑的女孩,如今却大剌剌坐在他客户的
办公室里,跟对方商量来如何羞辱他!
房内两人完全没有料到陈其生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傻了眼,没反应过来,完全说不出话。
陈其生铁着脸,没有半点表情,他看都不看黎娇娇一眼,径直走到裴姐面前。
黎娇娇神色不善的盯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裴姐,我过来是想跟您说一声,明后天要赶工,很抱歉您的邀约我没办法答应。”
陈其生非常平静的开口,甚至很有礼貌的向她点了一下头。
裴姐惊讶的张着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时钟摆动。
“噢……好的。”
最后她点点头,脸上挤出个极不自在的笑容。
陈其生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旋即又张开,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你既然来了,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么?”黎娇娇从沙发上坐起身,追上陈其生,急冲冲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