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你就不思修炼好吃懒做,二百八十年修练间你倒有二百七十三年在打盹偷懒,叔父含辛茹苦将你带大,好不容
易终于练得正身。族人们眼巴巴等着你回去继承先祖衣钵,你倒好,一声不吭偷偷溜走,我足足找了三百年才在今天
找到你,竟然到现在也是这么幅不思进取的塌皮赖脸模样儿。你这懒猫,今天你可别想给我逃走,大家伙儿可全都等
着你呢!”
听到他这席话,陈其生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这么算起来,青弦应该有五百多岁了?
可打量他这样儿,怎么看也怎么不像呀。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脸色凝重起来:
“青弦,你说你在等人,就是在等他?”
青弦低得不能再低的头微微点了一下,似乎极为羞愧。
还没等他俩多做交流,力气大得惊人的狐狸男人已经用力拽着青弦想要将他拖走。
“不行!不能带他走!”没多想,陈其生冲上前阻止,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将青弦带走。
“你是谁?倒敢管起我来了?”
狐狸男人行动被他阻碍,大为不悦,他不耐烦的向陈其生挥了挥手。顿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一推,陈其生不受
控制猛地向后退去,摔得老远,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手上拎着的东西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陈其生!”
青弦见状惊叫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力气,
一把推开狐狸男人,他跌跌撞撞扑到陈其生面前,慌慌张张的问:
“撞到哪儿了?”
好在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陈其生一边摇头说着不碍事一边伸手想要抚慰满脸慌张的青弦,突然觉得手肘火辣辣的不
对劲,借着路灯凑近了一看,右手鲜臂弯血淋漓,沙土糊了满手。
那鲜血看起来着实吓人,青弦一看,立刻呆住了。
狐狸男人若无其事笑了笑,催促道:
“我连一成妖力都没对他用上,有什么担心的,好侄儿,还不赶紧听话过来。”
青弦一脸防备,摆明了不愿意。
这个天都还没亮的时候,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更别提有人来帮忙。
怎么办才好……
陈其生困难的咽了口唾沫。
突然间,他猛地坐起身,向着狐狸男人后方一指,大喊道:
“看!有人来了!”
男人被他唬得向后望去。
话没说完,他飞快怕起身,顾不上捡行李,一把拽着青弦拼命朝反方向跑。
跑!赶紧跑!跑到屋子里就安全了!
拉着青弦,两个人没头没脑慌慌张张拼命往前跑,可是才跑出几步,狐狸男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
追上他们,对着青弦脑袋轻拍一记——
“喵!”
一声刺耳猫叫,陈其生紧紧拽着的手突然松掉,力道一失,连着打了好几个趔趄,再会过头来时,青弦早已不见了踪
影,而狐狸男人抓住的,分明是只毛绒绒的小黑猫。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小猫凄厉叫唤几声,对着男人一顿抓挠,可男人完全不受影响,笑眯眯将拼命挣扎的猫咪抱在怀里,打趣道:
“如果你稍微用些心修炼功力,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我逮住。”
说完,他向呆楞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陈其生高傲轻笑了笑,宽袖一挥,就此消失在空气中。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陈其生怔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神通广大的狐妖,带走了他的青弦。
楞在原地好久好久,直到天空也微微露出曙光时,陈其生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紧紧捧住脸。
他脚下是东西被摔得七零八落的行李箱,那里面之前还装了满满当当一袋从敦煌带回来的,青弦喜欢的杏干。
27.
那天青弦被带走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了。
陈其生失魂落魄在家里等了好几天,连课也不去上,沿着那天凌晨他们经过的那条路来来回回的走,企图发现一点什
么,但是一无所获。
回到小房子里,四周全部都是熟悉的摆设旧景,于是很容易就回想起来之前的事情,那时候房间里住着一只性格高傲
又别扭的小猫,它嘴谗得很,什么东西都爱吃,又容易吃坏肚子,到了晚上,尤其是睡觉时很粘人,起先它爱睡在靴
子里打盹,但是再往后,天气冷了,就一定要趴在陈其生胸口睡觉,软软的毛拂在他胸口,痒得很。还有在旅程中那
些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吻和记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小猫就被带走了。
陈其生翻开速写簿画满了青弦的那些页面,发了很久的呆。
他走以后,心里空落落,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这真是奇怪,陈其生摸一摸心口,那个地方正在酸酸胀胀的疼痛。
按那个男人的说法,青弦被他带回去,是要接替某个职位,而且是他早就应该继承的职位。在这之前陈其生没有多问
青弦这些事情,他原来听山村里老人神神秘秘说,不能问妖精的秘密,一旦问出口,对方回答了,就会离开,再也不
回来。
早知道,在沙漠的时候,就不要多嘴问青弦那一句了。
那时候他背着小猫妖在漆黑的沙漠里摇摇晃晃的走,没有路灯,头顶一轮明月照着他们俩,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
从遇到青弦那天到现在,不超过三个月,但是这以后,他想,他的失魂落魄可能不止三年。
陈其生心绪烦乱的阖上速写本,闷住脑袋,埋在枕头底下。
而后房东太太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感伤的气氛。
陈其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忘记了些什么事情。
钱包翻了个底朝天,之前在画室仅剩的一点薪水被抖落出来交掉房租,于是忧愁和失落还没来得及倾销,陈其生又得
开始为生计发愁。
他再次赶去朋友之前给他介绍的画室,却被主管客客气气请出来,表示现在人手足够,不再需要助教。
想想也对的,因为采风的原因旷掉十几天课,私人经营的画室跟单位毕竟不一样,不会帮他保留缺口,后面再有人来
,他自然就被顶替掉。
从画室出来,陈其生去查了银行卡,余额仍然是两个月以前的一丁点可怜数目,虽然他很早以前就经济独立不肯再花
家里的钱,但是妈妈却一直坚持要每月打生活费给他,即使钱的数目少得可怜,甚至不够支付陈其生那些同学们随便
吃一顿饭的花销。
突然回忆起在火车上时妹妹给自己打电话来,说是妈妈摔跤崴到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不由暗骂自己粗心大意,
赶紧给家里挂电话。
打了好久不见接通,陈其生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吊得越来越紧。连着打了好几个,直到晚上才打通。
“喂,哥?是你打来的?”
“妈最近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妹妹犹犹豫豫,踌躇半天都不吱声。
“妹子,告诉我,妈现在脚伤好点了了没?”
“咱今天请了假陪她去医院了,妈妈她腿疼走不动路,是借邻居自行车推过去的。”
陈其生顿时心里一紧:
“这么严重了?医生怎么说?”
“我听你的话带妈去拍了片子,结果还没出来呢,得等几天。”
“那用药了没有?”
“药……就涂点儿软膏呗,卫生所医生给开的,涂了这好几天,也没见管用。”
“不行的话就把妈送到县医院去看吧,”陈其生忧心忡忡:
“你学习要紧,这两天我就赶回去。”
“别别,”妹妹在电话那头急了:“妈就是不肯让我跟你说这事,说是不想让你挂心。只是我这边没主意只能找你,
我才敢瞒着她给你电话。”
“这种时候了哪还能瞒着!”陈其生气一急话也说得重了:
“崴脚这么久都不见好本来就不是件小事,不能就这不管,往后头发展成什么严重的病了怎么办?能拿妈身体开玩笑
?”
“……”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沉寂好久,妹妹抽抽噎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那该怎么办……我哪儿知道怎么办?”
陈其生一时间沉默不语。
妹妹才十七岁,还是个小孩儿,家里又只有母女俩,他在外地,又能靠谁呢?
“我说话重了,对不起。”
那边沉默一会儿。
“……没事儿,哎,妈又叫我了,得先挂了。”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声。
陈其生抬起头望着前方街景,轻轻叹了一声
满大街的人来来往往,悠闲漫步或者面无表情或者神色匆匆,谁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想到自己的故事,陈其生总觉
得有些沉重。从穷山沟里考到大城市,这中间也切切实实吃了很多苦,而在这个城市生活,他也费了很多的力气。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猫叫,陈其生惊得立即回过头去看,一只斑黄大猫悄无声息消失在拐角。
不是它,不是那只黑毛白肚皮,有着绿眼睛的小猫。
相比起他,青弦活得多么轻松自在。陈其生不无羡慕的想,与此同时,心底又升出一股思念,揪心揪肺的思念。
系里开始恢复上课,他的哥们儿殷山洪跟嘉韵自打采风回来以后,感情好得蜜里调油,小俩口天天腻在一起像连体人
一样,陈其生坐在教室后头,远远看见他们两人浓情蜜意,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越想越烦,索性闭上眼睛,堵住耳
朵,课也不想听,脑袋埋在臂弯里当蜗牛。
“喂喂,装什么死,怎么回事呢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殷山洪走到他跟前,开玩笑地猛拍了拍他肩膀。
“……”
陈其生动也不动。
“喂,醒醒,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跟丢了魂似的。
“听到没,喂喂,下课了。”
殷山洪在边上骚扰好半天,陈其生才软塌塌抬起脑袋,头发乱糟糟,眼眶发青,挂着两只巨大的眼袋。他这幅模样把
殷山洪给吓了一大跳。
“喂,你怎么回事?从采风回来就见你不对头,出什么事了?”
陈其生不言不语。
“你别逼着问他。”一旁嘉韵扯了扯殷山洪袖子,轻声问道:
“其生,咱们都是朋友,你碰上啥烦心事了,别堵在心里,跟我们说说,看看我们有啥能帮上忙的没?”
女孩子声音细声细气满是关怀,朋友在这样的时候来关怀他,也多少能给他一些安抚。
陈其生沉默很久很久,摇了摇头:
“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嘉韵突然又开口:
“青弦最近还好么,旅游回来就没见过他,大家都挺想他的。”
听到青弦两个字,陈其生眼皮跳了一跳,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他怎么了吗?”
“……没事,”顿了好一会陈其生才慢吞吞回答:“挺好的。”
“我这两天学着在做松饼,”嘉韵笑眯眯说:“那小家伙超喜欢吃甜,他不是跟你住一起么,什么时候你带他来我家
玩,让我来给你们露一手……”
嘉韵越说下去,陈其生心底就越来越刺痛,整颗心酸酸胀胀的不舒服。
“他回家了。”他打断嘉韵的话:“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陈其生一字一顿的又重复了一遍:
“再也不会来了。”
“喂,怎么回事?”殷山洪好奇的想要问个清楚,却被嘉韵拉住,她摇了摇头。
陈其生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这件事情是没办法说清楚的。
正又想开口,陈其生手机突然大响起来,是家里的来电,他赶紧接通,才说了几句话,脸色大变。
见他模样不对,殷山洪赶紧问道:
“怎么回事?”
陈其生阖上手机,脸色发白,顿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
“我妈在医院出了点事。”
陈其生简单跟他俩说明了一下,母亲几天前就崴了脚,仅仅是做了些简单处理就没有去管脚伤,后来又继续劳作,脚
伤却发作得越来越厉害。陈其生嘱托妹妹带她去了卫生院,没呆满一个晚上,母亲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出了院,却
不慎二次扭伤脚踝,这次摔成了骨折。
“这可要怎么办?”殷山洪急了起来:“你妹妹也是小孩儿,自己还在读书,也难照顾好她。”
“我现在就回去一趟。”陈其生抓了抓头,他一旦焦急不安时常常会做这个动作。
“成,做火车走?我先帮你订个票。”
“不用,我现在就去车站。”一边说着,陈其生一边匆匆收拾东西:
“明天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
“成。”
“我先走了。”拎起背包,陈其生从位置上起身就往外走。
“等会儿。”殷山洪却突然叫住他,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将一样东西塞在陈其生手里。
陈其生疑惑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密码是六个蛋。”殷山洪笑笑,又拍了拍他肩膀:“医药费要是不够,先用这里头的。”
“你……”陈其生楞了楞,难得一见红了眼眶。
“没事儿,赶紧走,去晚了没车。”
陈其生用力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冲出教室门。
“……其生可真不容易。”嘉韵走到殷山洪身旁,轻轻感叹了声。
“没错,每年放暑假咱们全国各地到处玩的时候,他就在给人家开收割机赚学费。”
“暑假那会儿?”嘉韵吃惊的瞪大了眼:“每天三十八九度的高温他去田里开收割机?我说怎么每回开学见着他都要
瘦一圈下来,还黑了那么多!”
殷山洪叹一口气,点点头:
“行了,咱也回去吧。”
“对了,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是你这两年存下来准备跟勇子开工作室的……”
“没事儿,咱这边先搁一搁,”殷山洪无所谓摇摇头:
“兄弟的事儿,得优先。”
28.
连夜赶火车,下了车急急忙忙转车,赶到乡卫生院时,正好母亲刚刚起床,看到陈其生风风火火出现在病房门口,惊
讶得差点打翻妹妹刚泡上来的热茶。
母亲看到他时,并没有像戏剧化桥段里病人见到久未谋面的亲人时突如其来的狂喜,反而狠狠给了陈其生几个脑瓜子
,责备他耽误学业浪费钱赶过来,骂归骂,在看到陈其生因为一宿没睡好愈发加重的黑眼圈时,也只好转过头悄悄抹
了抹眼角泪花,再也不多说什么。
没顾得上多寒暄,催着妹妹赶紧去了学校,陈其生当即决定给母亲转院,背着脚受伤的母亲搭车,转去市里的骨科医
院。老医生看过以后,连连责怪怎么不早些来医院,母亲憨厚笑了几声,直说没啥,挺挺就好了,到医院浪还得多浪
费钱。陈其生站在一旁,眉头皱纹深深凹出几条沟。
陈其生陪着母亲住了五天院,包办一切大小事务,不敢让自家老娘乱动一下,生怕又磕伤什么地方。
“要是你爸这会儿还在多好,省得你大老远跑过来,学也不上还得服侍我。”母亲躺在床上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