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应昊从睡梦中惊醒,门外传来的是睦魅的声音,语调显得有些紧迫。
“睦魅?怎么了?”
睦魅在门外提着灯,光晕在门上晃动着,“公子请您立刻过去。”
白应昊一愣,赶紧翻身下床,抚了几下头发,抓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打开门。“发生什么了?……难道已经开始护法了?”
睦魅点点头,转身带路。白应昊抬头仰望,天空中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已经是新月……”
“子时已过,但原本是该要到今日晚上。大人这一世的寿命已经不久,越来越压抑不住煞气,公子也是方才发现情形不容再等,才决定提前开始护法。”
正院后的空地里早先已经准备好了法阵,凤时站在阵的一端念着咒文,阵中央的阿奇弓着背立着尾,浑身的毛竖起,一双黄玉色的眼睛仿佛染了血色,凶残暴戾,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低沉而含糊的吼声,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又仿佛是什么东西拼命要从那猫的形态里破壳而出。白应昊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却有一种那东西不能出来的直觉。
那东西,有害。
“阿时……”白应昊不禁轻呼,向凤时望去。凤时只穿了一件单衣,合着眼聚精会神地念着法咒。法阵内逐渐亮起赤红色的光晕,光晕集成丝向中央汇拢试图压制阿奇,黑猫却在身体被那光丝碰触到时开始了反抗。
它腾跃起来,尾巴和四肢挥开试图将它束缚的光丝。被挥散的光丝重新聚起,变成更粗的绳索向黑猫飞去。双方不断纠缠争斗,阿奇的面目变得更加凶狠狰狞,双目血红,那黑色的皮毛之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影子,急速地在壮大。而法阵的力量却只在缓慢增加,凤时的神色凝重眉心蹙起,白应昊虽然不曾见过以往的护法却有种非常不对的感觉。
他转头去看睦魅,睦魅的神情也异常紧张,眼睛紧盯着凤时一秒也不离开。先前凤时在施法时倒下,不久后又在S市遇到明熙大打出手,白应昊看着那张脸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凤时的脸色在变差,汗珠从他的额上冒出,终于连身形也一晃。
“阿时!”白应昊惊喊,想去扶住凤时却顾忌着影响护法不敢进入阵内,“睦魅,我们只能在外面看着吗?”
睦魅垂下的手握着拳,微微咬着唇,“我虽有公子赐给的法力,但本质属阴,贸然施法只会助长大人身上的煞气。只要能压制住,之后便可由我和大哥……”
“那如果压制不住呢?”
“不会!公子是天上的灵鸟,怎么可能……”
说话间凤时的身形再次晃动,阵内的光晕如同中断了法力供给徒然减弱下去。阿奇的身上有黑色的影子在闪动,白应昊觉得那不是错觉,它的周身像笼罩着一团黑雾,没有鲜明的边界,却是在不停地涌出、扩大。
“那是什么……?”白应昊低喃着,转头去看睦魅,看到的却是睦魅惊愕的表情。
“煞气……怎么会,以前从来不曾……”
白应昊愣住,紧接着头脑里似乎涌出了大量的东西,密密麻麻如蝗蜂一般,震得他头晕目眩,却一样也抓不住。白应昊用力深呼吸,闭上眼脑海里一片黑暗,仿佛阿奇身上的黑雾蔓延到了他的头脑里,吞噬掉了一切。
煞气……极阴的东西……凶兽……
睦魅全神贯注地看着凤时,并没有察觉到白应昊的异样。白应昊用手托着脸,眯开的眼睛从指缝间看到阵中的阿奇。黑猫暴躁地龇牙咧嘴不停吼叫,但那吼叫中已经听不出痛苦的压抑,全是面对仇敌时的愤怒宣泄。
不该是这样的,那只凶兽面对的是爱恋的凤凰,无论发生什么它都不该这样面对凤时!
是被煞气吞噬了情感吗?不应该会这样……但煞气……本性……终有一日这可怕的东西……
不能让这东西碰触凤时,不能!绝对不能!否则……
白应昊握紧拳,没有任何征兆地忽然向阵内冲去。几乎与此同时,黑雾从阿奇身上分离,向着企图压制它的施法者散去。睦魅鲜有地惊慌失措起来,不知道该先阻止什么。
凤时意识到逼近的危险,凤凰之火在周身猛地燃起,生生把煞气逼退数尺。他也不明白为何此次护法会出现这种变数,但煞气从阿奇身上分离却是一次机会。他改换法咒,正要把煞气一举灭去,在空中欲向他袭来的黑雾却突然间停滞了下来。
“不能……不能碰到阿时……”白应昊不停喃喃着踏入阵中,有异物进入的法阵一下子发生变化,错乱的法力围绕着白应昊旋转,白应昊却无知觉般地向着阵心继续前进,“不能,你不能……”
阵心的阿奇也察觉到了靠近的身影,狰狞凶猛的神态忽然收起,似乎已经被法阵压制成功,但下一刻嘴却咧到最大,如同阴谋得逞一般,猛地回头张开大口。只是一瞬间,所有的煞气涌入了白应昊体内。
“白应昊!”
6
“命?那种东西下界的凡物才有,本就不在生死簿上的我们既然原本就没有‘命’一说,又为何不能遵从自己的情感,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
“但凶兽毕竟是凶兽,身上的煞气可令万物枯死,即便你是灵鸟,万一……”
“你看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连交合之事也做了,也不见有什么异常,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你不明白……
“要是哪天真的异变了,成了这天地间的第五只凶兽倒也正好相配。”
不,你不明白,我一直在害怕的……如果你受到任何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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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时轻轻推开房门,床上的白应昊依旧在沉睡,没有醒来的迹象却也没有任何不好的症状。凤时站在门口思索着什么,重新合上门时,睦魅从后面走来。
“公子,小天公子他们来了。”
“知道了。”凤时说着转身,缓缓迈开步子。
“白公子的事,要怎么说?”
凤时沉默着,良久道了句,“那便不要去店铺里了。”
睦魅稍愣,这逃避的作风不似凤时,但现下……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卢天益好瞒,但要瞒过那直觉灵敏的秋五公子却不太容易。
卢天益和秋蛮在店铺里待了好一阵不见有人出来,倒也不怎么奇怪。凤时和睦魅总是神神秘秘的,至于白应昊,见色忘弟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秋蛮驾轻就熟地在店铺后的小厨房里烧水泡茶,端出来时卢天益开了电脑,在屏幕前叹气。
“唉……”
“阿天,叹什么气啊?”
“阿恺又来问我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我不过是礼拜二上完课先走了而已。”
“就是,一个礼拜才一天,我都没发牢骚,他发什么话!”
卢天益抚额,“你就住在隔壁,每天我出门回家你都在阳台上看着的吧。”
“那不一样,”秋蛮跳坐上沙发的扶手,身体故意往沙发里靠过去,“阿天,迟早要说的事你就干脆跟他说明白,这样就可以……跟上次住饭店时一样睡……一起。”
狐狸红着脸,卢天益抬头看到他的样子,心中一股冲动想把他抱过来,但想想这是在人家的地盘里,又硬生生地把动作压下,别扭地移开视线。秋蛮看到,理解对了他尴尬的表情,却理解错了他尴尬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想开口,我是狐狸,又是公的……”秋蛮瘪着嘴,尾巴没有显出却仿佛能听到一下一下拍打沙发的声音,“性格又不好,长相又不好……”
卢天益蹭地一下站起来,“谁说你性格不好长得不好的!这次游戏的宣传照放出去肯定有很多人会成你的粉丝,上次贾媛的事涟金的事吴玄的事你也都一直帮忙,明明就是心很好……”
卢天益一口气说下来,发现狐狸眯着眼一脸意外而幸福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激动了,脸慢慢热起来,“秋蛮,我只是……只是……”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阿天心里喜欢我就行了。”秋蛮欢快地一把抱住卢天益,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哼着小曲跑到电脑前查邮件去了。
卢天益看着狐狸快活的样子,心里又叹一口气。他二十年没谈过恋爱,一谈就谈了只公狐狸,这事换谁也没法轻易开口,可又不能瞒一辈子,别说一辈子,恐怕瞒半个月也难。卢天益想来想去,这种时候只有找人生咨询师。
“我给我哥发条消息问问他的意见,不过他要是还在凤大哥这边,不知道手机通不通。”
梧桐内覆盖着凤时的结界,卢天益初来时手机的灵异状态正是这个原因,认识了秋蛮后才弄了明白,让他给把自己的手机捣鼓了一番终于才能正常使用。
府邸西院的卧房内,放在床头的手机收到短信震动了两下。白应昊仿佛感受到了震动,眼眉轻轻抖动几下,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卧房内的一切似乎都和夜里睡下时一样,但是——白应昊看向桌上叠整齐的外套,半夜里发生的事不是梦。
他坐起来走下床,身体有些沉头有些晕,除此之外没什么不适。他记得他失去意识前似乎被阿奇的煞气击中,但他身体完好思维正常,除了睡多了造成的低血糖并没什么问题。
他换好衣服,把床头的手机拿起来看完卢天益的短信,实在饿得头晕眼花,推了门打算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走了才没几步,睦魅的身影在前方出现。
“白公子,你起来了?有无任何不适?”
“不适倒没什么,就是饿得不行。”
睦魅点头,“那睦魅去取些点心来,白公子在房内等着便是。”
“好,那麻烦你。”白应昊道,在睦魅离开前又赶紧问,“阿时呢?他还好吧?”
“公子无碍,白公子放心。大人也平安。”
“是吗,那就好。”白应昊松了口气。
“对了,小天公子刚巧来了店铺里。”
“小天?他不是在上课……”
“白公子睡了整整三日多,今日已是周六。”
“三天……”白应昊一愣,摸出手机看看,上面的日期确实已经到了周六,再看看自己没什么异样的身体和咕咕叫的肚子,“难怪这么饿了呢。”
白应昊吃了些东西,想亲眼确认一下凤时的平安,却听说凤时已经到店铺里去了。他把食物扫光也跑去店铺,一出帘子就受到凤时上下打量。
“你倒终于起来了。”
“哥你才起来?不是吧,你不是向来早起的吗?”卢天益惊呼,眼睛滴溜溜地转,“难道——昨夜里没睡好?”
白应昊无可奈何地耸肩,“你想哪里去了,昨晚上院子里的蛐蛐叫不停,到大半夜才睡着。阿时的府邸大,我和他的房间离得比你和小蛮的房间远得多。”
白应昊边说边向凤时偷偷瞄眼,凤时一脸平静,“看来是我怠慢了,过会儿让人给你院子里抓抓蛐蛐。”
“那倒也不用了,”白应昊笑道,“习惯就好了。”
卢天益看这两人谈留宿都谈到抓蛐蛐这种小事上了,不由地凑过去低声问,“哥,你这算是过门了?入赘了?”
白应昊往他头上敲个栗子,“关心我的事不如先关心你自己的事吧。怎么,阿恺起疑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不想把他扯到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里,但又不想对他撒谎。”
“那就不要对他说小蛮是精怪,如果不说没人会怀疑他不是人类。至于你们的关系,先说是朋友吧,或者远亲。”
“对嘛,你本来就对他说过有个远亲暑假和你住一起。”秋蛮道。
卢天益犹豫着,白应昊和秋蛮两人一句接一句,没一会儿就替他把整个故事编圆满,众人也一致了口径。凤时见没什么事,把看店的事留给卢天益和秋蛮,回去府中。卧房里阿奇蜷着身体还在休息,睦魅送来一些茶点,摆在一边,开始沏茶。
“公子怎么看?”
“似乎确实没有异样,秋五也没察觉出任何问题。”
“但一介凡人怎可能受了如此重的煞气还平安无事,白公子的身世果然……”
“他能够接受阿奇的煞气,这对我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凤时轻抚着黑猫的身体,“这次释放了部分煞气,下个月或许会好受些。现在条件都已具备,消除禁锢的阵法,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睦魅低下头,“明白了。”
7
[上界禽族主城]
新族长的继任大典就在眼前。位于禽族主城朝凤的中心的梧桐宫里,准备布置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宫殿中一片肃穆而喜庆的红,金红色的凤凰绣纹随处可见。从上界各地赶来参加大典的宾客也已经陆续到达,随之而来的随从和贺礼的数目多得让内廷官有些措手不及。
凤啸接任族长之位几乎无可非议,谁都无法否认他是凤族这一辈中最优秀的。他并不是现任族长凤怿的子嗣,从亲缘上应该是侄子,虽说灵族都注重血统,但凤族子嗣单薄,最后往往是从同一辈的凤子中挑选一人接替族长。凤怿育有一子二女,那一子无论是谋略还是气度都无法和凤啸相提并论。凤啸的人望遍及整个禽族,和其他三灵族也多有结交,唯一的污点恐怕就是千年前被流放下界的胞弟了。
不过凤时的事最终也没有影响凤啸继任,一来事情已经过去千余年,二来这期间凤啸从未替自己弟弟说情,甚至没有下界见过他一面,严明公正的态度让族内人对他钦佩不已,即使有人想用此事做文章也根本抓不到把柄。
“啸殿下,龙族的使臣到了。”明熙走近扶着围栏眺望远方的凤啸,宫内到处忙做一团,现在也只有供奉着凤族本源法力的祠堂附近才能找到清静之处。
“来的是何人?”凤啸回头问。
他的面容和凤时非常相似,但比起凤时带着阴柔的五官,他的脸部线条更多几分硬朗。虽然只穿着一身便服,举手投足之间已俨然有数日后身披华袍头戴族冠的凤王的仪态。
“是龙族三殿下,沐涧殿下。”
凤啸的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是他?”
“属下也不知。本来该是龙族太子沐流殿下来的,但临行前突然由沐涧殿下代替了其兄长出使。啸殿下要去见一见吗?”
凤啸点头,“自然要去的,毕竟是龙族的来使,若是不见就显得我凤啸太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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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一行刚刚抵达驿馆,内廷官和龙族的侍从们进进出出搬运行李核对礼单。凤啸没有任何排场,只带了明熙一人来到驿站门口,却几乎立刻就被眼尖的内廷官认出。骚动很快传到了驿站里面,正在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的龙沐涧听到消息,不紧不慢地放下手头的瓷瓶,整整衣衫向外走去。
“凤啸殿下,别来无恙。”
声音首先传来,凤啸循着声音望去,忙碌的众人让开一条路,凤啸和龙沐涧终于互相看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