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脸上甩一巴掌。
鹤云仙怔在原处,面容惨白一片,没印出赧红的巴掌印,只散乱了几络青丝。
「皇上,这下您应该能看得清楚了。」鹤云仙浅浅一笑,反而更激怒华子舟。
「我看清楚你这卑鄙小人!」华子舟一脚踢翻架上国宝级的古筝,古筝在地上滚了几滚,叮叮咚咚地断了好几条弦;
鹤云仙连忙扑去,紧紧抱住爱筝。
「住手!住手!」鹤云仙慌张地淌下几滴泪珠,喊道:「筝是无辜的,您何苦拿它出气?这是先皇予我的遗物,求您
别伤害它!」
「我父皇真是瞎了眼看上你,引狼入室;朕也见了鬼,竟会对你念念不忘!」华子舟呸了一声,轻蔑地道:「真没想
到你是这般小人!从今天起,朕再也不要见到你!你想去黄泉就尽管去,没人拦你!」
第三十五章
发泄完一肚子怒气,华子舟甩着衣袖,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开彼岸宫,却还是百般不甘心。他又恨又气,恨自己怎么如
此愚蠢,竟凭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就倾心爱慕,给鹤云仙的外表诱骗了去;气自己居然一直未曾察觉华容之下隐藏着的
是丑陋不堪的灵魂,还再三驳斥别人对鹤云仙的刻薄谣言。
非得要等到出事了、亲身体验到了,才看清真相,也才明了无风不起浪的道理。
走几步,经过那丛开得正艳丽的彼岸花,一股忿怒又涌上心头,他撩起衣摆踩进花圃里狠狠践踏,脆弱的花茎无言地
承受摧残,红色的花瓣溅得四下纷飞,青草味自饱受折磨的花与弃里飘来。
味儿进入鼻腔,一阵清新,华子舟突然停下发狂般的暴乱举动,望着被自己糟踏过的断枝残叶,耳里还留着花朵儿被
踩碎时所发出的轻细哭诉声。忽地忆起鹤云仙蹲着整理花圃的模样,不畏双手沾满泥土的脏污,认真又温柔的眼神,
嘴角带着善良的微笑。
如此细心照顾花儿的人,真的会故意用卑劣的技俩去吓唬两位老弱的妇人吗?
还是说,这当中其实掺杂了一些误解?
冷静下来后,华子舟顿时疑心萌起,开始担心会否自己太过刚愎武断,给鹤云仙冠了项莫须有的罪名。
想来直接怪罪鹤云仙似乎也不对,毕竟他听到的是片面之言,再说即使梁上绑了白绢,并未代表是存心用来吓人。不
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方才他瞧见那轻飘飘的白绢时完全没联想到鬼魂,何以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会吓得魂飞魄
散?而且鹤云仙提及皇太后与太皇太后曾对他食言,究竟是食了什么言?为何会与受惊之事有关?
愈想,愈觉得事有蹊跷,华子舟咬了咬唇,告诉自己应该要再多作了解才对,而非一味意气用事。
下定决心后,他连做三个深呼吸,再转头推门重新走回鹤云仙屋里。迳往内室走去,远远地见到那把古筝仍无助地躺
在地上静静淌泪,但古筝的主人却不见人影。
「鹤云仙!」华子舟情绪已抚定,声音温和地叫唤:「你出来,朕有事与你谈。」
屋里空荡荡地没半点人声,他的声音还传了回音出来。一阵风袭过,系在梁上的白绢飞起,轻轻抹过他的脸颊,却也
让他看到白绢底下的一双脚!
再走入这房子里时,他也看见了这雪白的东西挂在梁上,他以为仍是那匹白绢,也就未曾多加注意。如今白布掀开后
,竟露出人脚,吓得他倒退几步,本能地朝上望去。
鹤云仙!
鹤云仙竟真的……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自缢身亡!
「不!」华子舟惊慌地大喊,忙搬过桌子来踩上去,抱住鹤云仙的腿,将他自白绢绕成的环里弄下来。鹤云仙全身僵
硬、面色惨白,毫无一点生气,半眯着的眼无神得骇人;摸摸颈动脉,冷凉如冰,毫无动静,显然早已回天乏术!
华子舟当下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害死了鹤云仙!在他霸道的兴师问罪与贬责之下,鹤云仙想必情绪甚为低落,但他再怎
么也没想到这男伶会二话不说一句地直接用悬在梁上的白绢了断生命!
「云仙,你怎么这么傻?又何苦寻死?」华子舟拥住鹤云仙又僵又寒的尸首,声音里带着哽咽:「是我不好!我不多
听你解释!是我害惨了你啊!」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华子舟的心情真是变化难测,先是为太皇太后难过,后则担心鹤云仙真的死了,匆匆忙忙奔到
彼岸宫一探,总算松口气,却隔没多久又勃然大怒,将鹤云仙臭骂一顿之后甩头就走。而今,平静之后,还以为能心
平气和地再多讨论,哪晓得鹤云仙已想不开,往鬼门关去了!岂不叫他痛彻心扉!
第三十六章
这边厢儿,宸月守在靖宁旁,忧心见她惴惴不安地发抖,可怜得叫人鼻子都酸起来;一直总以为鹤云仙之事早在先帝
驾崩之后跟着落下句点,哪知多年后事情忽然演变至此,真是叫人怎么也想不到。
当初,是她答应他,要让他与先皇合葬的,可她食言了。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先皇乃九五之尊,忧国忧民多年,极
绩卓越,理应风光大葬于皇室特地请风水师探勘过的宝地。鹤云仙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还是卑贱的风尘男伶,论身
份没身份、论资格没资格,怎能说合葬就合葬?岂不丢尽列祖列宗的脸!还坏了万中选一的千年宝穴,此等罪名,她
怎担当得起!撇开私人恩怨不谈,光是害怕祖宗降祸就足够让她不敢妄动。
未料,鹤云仙的尸首竟半点腐朽都没。
莫非是含怨太深?抑或真是冤魂作祟?宸月不太敢去想,深怕鹤云仙来找她报仇。
「舟儿、舟儿啊……」靖宁在床上呻吟,声音无力得像魂已被阎罗王收去一半似地。
宸月握紧靖宁老皱的手,说道:「太皇太后,皇上不在这儿呀!」
「叫、叫舟儿别接近那鬼怪的宫院,我儿啊,苦命的死在妖孽手上,他还不罢休,非要弄得咱们国破朝亡才甘愿。这
天理何在?」靖宁讲着讲着呛咳起来,又有血丝自嘴角淌出,看宸月心惊胆颤,频频向外望去,却未见华子舟归来的
身影。
太皇太后病倒,皇上非但未多表达关切,反而先往肇事者那儿跑,已是枉顾伦理;如今又久候不回,启不叫人怒意横
生?看来皇上被男妖精迷得神魂颠倒,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再这样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春花!春花!」靖宁唤来宫女,板起脸来严肃地嘱咐:「去告诉国师,要他将国内最有本领的法师请来,将彼岸宫
里的鬼物斩草除根。」
「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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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彼岸宫,话说华子舟临时改变心意折返,竟撞见鹤云仙缢首身亡,除大是骇然之外,心更如刀在剜,疼痛不己。
抱在怀里的尸首既僵且硬,又冰又冷,他所有的忿怒早被自责取代,悔恨交加。
「早知你会如此想不开,朕就该多耐点性子听你说话。」华子舟捶着胸口,像在惩罚自己的愚蠢。「都是朕的错,这
世上平白无辜地又多了一条冤魂!」
除了汹涌而来的心痛,出乎华子舟意料的是,他竟百般希望此时崇彪就在身旁,或许会给他安慰,让他无须独自面对
这突然其来的一切,他无措,却又无计可施。
「皇上,您快别自责。」
忽地一抹声音传来,听进耳里熟悉不已——欸,不正是鹤云仙的声音?华子舟抬头望去,惊见鹤云仙自柱子后方走出
,毫发无伤地凝视着他,眼里的哀凄比海还深重。
「鹤云仙?」华子舟嘴一张开便收不回来,他立时低头一望,冰凉凉的鹤云仙还躺在怀里,怎么眼前又走出一个?
第三十七章
「鹤云仙,你为什么会在那儿?」华子舟又惊又疑地一会儿望向站在柱子旁的鹤云仙,一会儿又回来看怀里的鹤云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朕弄糊涂了。」
鹤云仙苍白着一张脸,眼里的哀伤就快满溢而出,低着声音说:「皇上,你怀里的,是我已失了魂的臭皮囊。」
华子舟依旧摸不透鹤云仙话中之意,反问:「臭皮囊?什么意思?」
「言语说不清楚,您自个儿看罢!」鹤云仙走至华子舟前,手在他面上一挥,还沉醉在随衣袖舞动之际散出的淡淡清
香,周遭情景却倏然改变,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多了些木柜、盆栽,小几颜色看来比原本的还要鲜艳亮丽,桌上摆
了一壶刚热好的茶,还氤氲地吐着白雾。
鹤云仙坐在床边,一袭镶着细金边的白裳合身地衬着他,青发以丝带束于背后,轻轻散开。床上躺着一个人,定睛瞧
,竟是驾崩多年的盛德皇帝。华子舟吃惊地望着一切,才发觉自白绢上救下的鹤云仙早已不在怀里,不知哪儿去了。
于是他起身来到床前打量,那满脸病气、神色不佳的卧床人还真是印象中父皇。
怎么会又见到父皇?莫非时光倒流了?
华子舟想问,可鹤云仙却像没看见他似地,眼里愁云满布,紧握着盛德皇帝的手,幽幽地叹气。
「云仙,你别闷闷不乐。」盛德皇帝像是听见了他的叹息,睁开双眼,怜惜地望着他:「开心点,笑一个给朕看看。
」
「皇上,您病得如此重,叫我怎开心得起来?」鹤云仙低下头,微微地哽咽:「都是我不好,要您同我一起去东北玩
,惹了风寒回来。」
「傻瓜,即使是你提的意,最后也是朕自个儿决定要去的,与你何干?」盛德皇帝轻轻摸着鹤云仙的瓜子脸儿下巴:
「乖,别难过,朕会好起来的。」看着忧心忡忡的男伶一会儿,盛德皇帝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提高了音量:「对了,
算一算日子,今个儿是你的生日呢!」
鹤云仙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皇上生病以来,他忧得日夜颠倒,什么时辰都给忘了,如今听到皇上竟记得自己的
生日,不禁感动得鼻酸。「皇上,您记的倒清楚。」
「你把朕的心都给勾了去,当然要记得。」盛德皇帝浅浅地笑了笑:「快替朕吩咐下去,要御膳房桌酒席到彼岸宫来
,朕要为你庆生。」
鹤云仙大是愕然,连忙阻止:「万万不可,皇上,您现在重病在身,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您还记得我的生日,已叫我
死都瞑目了。」
「休得胡言!」盛德皇帝以食指和中指压在鹤云仙嘴上:「什么死不死的?大好日子,别诅咒自己。」
鹤云仙拿开盛德皇帝的手,还试图想劝:「皇上,您听我说,别费心了,要是您有个什么万一,我该拿什么向皇后和
皇太后交待?」
「你放心,朕的身体有多少能耐,朕自己最清楚。」盛德皇帝逞强地坐起身,鹤云仙怕他跌下床,赶紧上前扶持。盛
德皇帝平时丹田就有力,尽管卧病在床,真要喊,也还是颇有威严,只听他喊了宫女进来,将寿宴一事交待好,钦点
的几道菜全是鹤云仙所爱的菜肴,可见平常就用了心思在观察,也难怪出身风尘、见多了逢场作戏的鹤云仙败倒在盛
德皇帝的贴心与呵护里。
第三十八章
不消半个时辰,御膳房已设好一桌酒席,一盘盘珍馐美味接连端入彼岸宫,令宫内顿时溢满食物香氛。桌上摆了六道
还冒着热气的餐点,清炒龙须、酥炸脆春卷、白玉蒸带子鲜鱼、高梁炖瓜子肉、掠拌水晶皮裹青蔬,还有加满花枝、
白虾、以及蟹脚的翡翠海鲜羹,最后还有一道奶香莲子酥饺当甜点。
几名宫女站在桌边等着要侍候皇上,但盛德皇帝朝她们挥挥手,吩咐:「全下去吧!有云仙服侍朕就够了。」
「是,皇上。」宫女们陆续退下,房里只留了盛德皇帝与鹤云仙。
「云仙,扶朕到桌边。」盛德皇帝一手搭上鹤云仙肩膀,让他扶着缓缓走到酒席旁坐下;鹤云仙绕至旁边提起酒壶欲
斟酒,却被盛德皇帝挡下。
「朕来。」盛德皇帝抢过酒壶,将鹤云仙的酒杯拿来,轻轻一倒,芬芳酒香逸散而出。
鹤云仙慌慌张张地说:「皇上,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您是尊贵之身,哪有让您为我斟酒的道理?」
「什么傻话?你是朕的人,朕为你倒酒有何不妥?」盛德皇帝将酒杯推到鹤云仙面前:「今日不做,日后恐怕没机会
了。」
鹤云仙皱了皱眉头。「皇上,您方才不还说会好起来的吗?」
盛德皇帝怔了怔,笑道:「说的也是。」他拿起酒杯,对鹤云仙说:「来,朕敬你一杯。」
起筷,盛德皇帝怕鹤云仙不敢多吃,主动夹了许多菜肴到他碗里,自己则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事实上,病重的他
没什么食欲,单纯是见鹤云仙这段时间忙于照顾他,茶啊饭啊全未按时吃,容颜都有些憔悴,于心不忍,故拿生日当
藉口摆桌酒席,逼鹤云仙用餐。
吃过一轮,盛德皇帝放下碗筷,忽地开口问:「云仙,你跟着朕几年了?」
鹤云仙目光微微游移,像是在思忖皇上何以突发此问,迟疑片刻后才回答:「两年有了。」
「说说,朕可否曾几何时让你不舒服或不开心过?」
「没有。」这回鹤云仙倒很干脆地摇头。「服侍皇上的日子,每天都很让人欢喜。」
「朕是否曾对你说过,为什么两年前会看中你,独留你一人?」
鹤云仙再次摇首。
「第一,是你筝弹得好,个性看起来又温柔。」盛德皇帝伸手抚上鹤云仙的脸颊:「第二,你长得很像朕生平爱上的
第一个人。」
鹤云仙未答,只静静等待盛德皇帝将故事叙说下去。
「你也晓得,除了宸月皇后之外,朕还有九位嫔妃,各皆生了孩子,想必你多少会好奇怎么朕会看上你这个男人。」
盛德皇帝望向鹤云仙,见他脸红了红,料想自己该是说对了,于是继续道:「朕在你这年龄时,曾爱上一名男子,当
时他以三十岁之姿就任殿前大将军,功绩彪柄。」
这话听得鹤云仙瞪大眼,倍感意外,掀动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结果呢?」
「他死了。」盛德皇帝叹口气:「朕十八岁那年,外蕃楚新觉来袭,他带军出征,结果遭到敌人埋伏,战死沙场。朕
还记忆犹新,离去时他还扬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回来时却是冷冰冰的尸首,朕连向他表达爱意都来不及,他已不张眼
、不说话,也不笑了。」
鹤云仙微微心疼,也摸了摸盛德皇帝的脸颊,好似在安慰他。
盛德皇帝闭起眼,贴着鹤云仙的掌心,嘴角漾着浅笑,又说:「你别误会,朕不是将你当成他的替代品,虽不否认初
次见你时,心里想到的是他,可后来也很清楚,你是你,他是他。他是朕昔日恋过的人,但你才是朕现在钟情的人。
」
鹤云仙也笑道:「皇上,您多想了,我不计较这些的。」
「只是在那之后,朕悟透有爱当须及时道出,别等到来不及才后悔,徒留伤悲。」盛德皇帝苦笑:「娶了众多嫔妃,
虽不到爱,却也不至厌恶,但为王朝留后的考量大些,想来也很对不起那些女子。若朕是一介平民,或许能自在些。
」
「皇上,人总会有身不由己之时,我不也是孩提时就被卖到桂花院里头了吗?」鹤云仙说道:「若非两年前皇上收留
,如今想必已是数不尽男人的玩物,沦落为残花败柳。」
「你最好之处,就好在不会拿列祖列宗的事来教诲朕。」盛德皇帝凑前去,于鹤云仙唇上吻了一下;酒过三巡,难免
有些情欲荡漾,他搂上鹤云仙的腰,埋首于男伶颈间嗅着发香:「云仙,朕好久没碰碰你,想再次品尝你的体温,可
好?」
第三十九章
盛德皇帝一手拥住鹤云仙就吻,一手伸入衣裳开襟内摸索,鹤云仙推了推他,抗拒道:「皇上,您龙体欠安,还是别
做这档事罢!」
「不行,朕现在很想要你。」盛德皇帝拉住鹤云仙的手往自个儿的下腹摆,鹤云仙的脸儿立时胀红得厉害,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