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新年刚过,宫里来了旨,说蓝紫稀德才上品,谦雅好学,传旨入宫为太子伴读,蓝家如天上掉下金山砸塌房子,吓破了胆,蓝世宁战战兢兢接过圣旨供到祖宗牌位一起祭拜,家里车来人往,多了不少生客,紫稀最可怜,天天被各种各样没见过面的长辈教导,蓝世宁还着他在宗祠跪了半日以谢先人保佑。老太太最得意,一手为紫稀准备用带,然后一句话将林霜打发到宗庙,要她吃斋念佛,以谢凭了蓝家沾上福份生了这么个儿子,这不是撵她出家吗,林霜生他落了病根儿,哪能受得起清苦,又不敢真跟老太太恼,自己一走,吃亏的还是母亲。还有两日就要进宫,紫稀烦躁不已,太子本有杨太师之子侍读,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要怎么混,自前太子被废后,为这东宫之主,朝里分了好几个派系,虽然这位小王子已入主东宫,但日后能不能顺利当上皇帝还是个不定数,自己这一下便成了,连着表叔蓝成轩也成太子这边的。按说以蓝家的家世,能为太子侍读,紫稀应感恩戴德才对,但事有万一,偏他就想闯荡江湖征战沙场当英雄,这一入宫还不能习武了,不是断了他的理想挖了他的肝吗,心里就把这太子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
紫稀从未遇过挫折,又自恃比天高,暗暗咬牙,此仇不报非君子,管他天皇老子。宫廷礼仪的学习让他痛苦万分,行礼下跪穿着行坐何其烦琐,堪堪学个不差,终到时拜见太子。
那日一早,乘轿进了太华宫,太子未起身,只好在碧决殿候架,直等了有一个半时辰,方见太子款款而至,紫稀行完大礼,也不说话。
“今日才来,先熟悉一会子,明日与孤一道去太学罢。”
“紫稀有一事不明,望殿下点拨。”
“讲”
“紫稀一介草民,何以入得东宫,为太子侍读,何况已有杨太师子杨恭如陪读,紫稀一来不免有多事之嫌,还望殿下点明由来,好让紫稀晓得本分。”
“此乃父皇旨意,自是有理的,以后有何不明之处,尽可来问孤,时候不早,让安子带着转转。”
这太极打的……
太子析齐安延,十四岁,当今皇上十九子,前太子被废后,由杨太师保位东宫,本一入东宫就有太傅教学,为了兄弟间交往才不得不继续进太学,杨太师长孙杨恭如,二八年华,已是京都四才子之列,此人总是白衣儒帽的斯文打扮,只要进太学,决不离太子超过六尺,紫稀一度以为他们之间有暧mei,后觉是自己小人了。太学除皇子外,还有几位郡王世子,想是先皇为了培养太子做的决策,这太学便成了个皇子们练习勾心斗角的场所。
第一日,紫稀不远不近的跟着太子共杨恭如世子进了学堂,着空位坐下,先生是当世鸿儒李岘,紫稀早听过这位贤人大名,心里是怀几分崇敬的,只是堂上十几人,按个人进度分开教学,就不知按划分,自己算是什么程度。一堂下来,算是明个大概,所谓教学,主要对象是几位皇子并几位主要世子郡王,其他陪读学习尽在个人。虽有不忿,但差不多在意料中,也不觉多失望,何况紫稀对自己才智有几分自信的,不至于轻易就埋没了。
“不知这位是哪家世子,皇兄怎不介绍一二?”堂休时一位衣着暗紫滚龙金绣的少年来到紫稀身边笑意盈盈问到。
麻烦大概来了,紫稀只好起身道:“紫稀一介草民,陈圣恩如太学,并非世家出身。”
“蓝紫稀才智过人,文武双全,听说是父皇为太子哥哥挑的侍读,对吧?”另一人也插话。
“不是有杨公子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不插话,等着看好戏,杨恭如虽笑意盈盈,但脸色明显不怎么好,太子一脸和蔼也不说话,蓝紫稀气结,看来对他的挑衅,太子是要过给紫稀解决了。看他好欺负!蓝紫稀偏不接茬,也一脸不解的看着太子,表明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看紫稀如此,太子太子盘算落空,只好皮笑肉不笑开口:“父皇爱惜人才,紫稀勤奋好学,是想让孤学他刻苦。”
“哦?即使如此,不久春链便到,紫稀文武双全,加之勤奋,必是才德过人了,到时还望多多指教。”
所谓春链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庆典,皇子郡王各领一队人马入沐雨林出猎,沐雨林是个天然猎林,连着苍月森林,常有巨型野兽从苍月森林进入沐雨林,加之地势险要很是危险,也正因此成了皇子王孙们表现勇武才能的好机会,因为虽危险,却可带大批高手进入,出人命也不会轮到他们身上,猎得珍禽瑰宝便是接下来春祭的祭品。不过按照惯例,13岁以上才可参加春链进沐雨林,自己怎么也不会被算进去,顶多参加接下来的开春祭礼。见太子并未推说,难不成真要参加什么春链?其实紫稀斌不是退却,只是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对自己并不欣赏,他还不知道自己入宫陪读的理由,如若当真进了沐雨林遇上危险,很难说有人会顾着自己,旗安文武并重,尤其皇子若不勇武便被看做无能,如此一来,在沐雨林中遇险甚至丧命也被看做天灾,因此刺杀事件每每发生,太子本可不必参加,盖大凡为太子,春链也已参加不止两回,可偏偏前太子被废,新太一次春猎都未参加过,这次他若不参加,便等于承认自己懦弱,这太子之位怕都会引人不满,可如此一来,不就等同于放着太子让刺杀?这次春链分明就是太子围猎,自己若参加,下场不是被波及就是被灭口。紫稀看看那位端坐的殿下,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不过他既有支持者,必定早有准备,那么一旦事发,遭殃的怕就是自己。是福是祸,看来要凭自己造化了,祖母总说自己福厚命大,但愿有些根由,不会就此早夭。
10
皇帝与众臣议事主殿天和殿面南背北,是皇宫主要大殿之一,太华宫位于天和殿以东,历来为太子行宫,太子每过几日必须旁听朝议,从太华宫出来出了凤朝门,便是大臣们上下朝必经的东耀门,杨恭如每日放了早学便在此等候祖父与父亲下朝一同回府,下半天太子习武,紫稀不能旁观,闲来无事便到处晃悠。
凤朝门是太华宫正门,说是门,其实更像个巨大的石造牌坊,据说石上图文是前朝某位皇帝当太子是亲自设计,但没有确切证据便不知真假,这图文实是相当精美,两边各由三主柱四附柱组成,左门五龙穿翔,将七柱织成排,捧日推月,庄严雄伟,如神子睨世,不可逼仰,右门九凤齐鸣,踏云追雾,似仙灵决尘,华贵万千。左右首柱顶一巨石匾,题曰:凤朝门。紫稀仰头也只了了望见题字,至于托底纹饰也瞧不清透。
出了凤朝门,南行几步就是东耀们,这东耀门典型皇家式庄重,更像座宫殿,有禁宫侍卫把守。内有三道宫门,朝臣们每日要穿过这三道宫门上了九龙道再入天和殿。
“这位小公子可也要出宫观武?”
“观武?”三人像是刚从九龙道出来,见紫稀往外走,以为是要出宫。
“春链过后,今年的武试就要开始,这几日已开始选拔参试人选,公子不知?”
“自是晓得的,只这武选时,不让闲杂人观战,所以从未看过。”
“哦,如此。”
“公子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世子?”
“在下蓝紫稀,表字尚未取,刚入宫为太子伴读,面生也是应当。”。“在下未原,字子养,现在御药房供职,这位刘息,还有这位。”侧指唯一没有说话人道:“析齐明哲。”
“参见王爷。”赶紧行礼,暗叫倒霉,又遇需行礼下跪之人。
“父王并不在京城。”
“参见小王爷。”
“兄长也不在此呀。”
“参见世子。”
“今儿要去观武,未着正装,无须多礼。”
“谢世子殿下。”
“紫稀可愿一道出去?”
“没有宫令,不得私出宫门的。”
“无妨,太子殿下无晚课,着太监禀报一声便可,今日就一道去罢,错过十分可惜。”
“谢殿下。高兴道。
析齐明哲果然遣侍卫去太华宫禀报,然后一起向朝阳门去,紫稀打量这位世子,左右十七岁年纪,一身白衣,一头乌亮黑发由绿玉筦绾着,个子高挑却不雄壮,一双敛泪桃花眼,肤若白玉铺霜,唇似海棠沾水,却如老太爷般手挑一只细长白玉烟管,紫稀撇撇嘴,这世子长的真丢咱男人的脸。
未原却道:“我有一事不解。”
“哦?”
“公子为太子陪读,并非卖身宫奴,自有令牌出入宫门,为何会有无令牌之说?”
“我也不甚了解,只传旨说要入宫伴读,太子殿下也未提起令牌一事。”
“如此,想必殿下繁忙,忘记也说不定,贤弟该去问上一问。”
“谢公子提点。”
出朝阳门乘车出了宫,路上几人也稍稍谈聊,紫稀心下揣测太子与皇帝用意,伴读不需住宫中,毕竟皇子到了年纪也要出宫建府。
宫墙之外,街市繁盛,此等人间景象,始得出宫门遂感于耳目,车出东直门西行至达武监,或曰达武堂,内有场殿,宽平明醒,每载逢武试,便于此决京城二十甲,十日或两旬,尽凭报名者众寡而定,此时监内,正是二十甲定先后之时,虽不若终试闻达于四方,然京城名士此时最为齐全,即便彬彬士夫子之列,逢机也会亲至旁观,以表自己文厮雅士闻识博广,武之一道,文人最不甚解,但健力之美,却八目归一,尤其剑道,吟诗弄画之辈更是推崇,或翩翩公子,或文弱书生,钟爱以剑配饰,聊表身份。
11
达武监武选不准闲杂人等入内,王孙贵胄自然不在闲杂人等之列,紫稀一行人到达时里面人声鼎沸,五位律判端坐正席,其中两位为小成王爷麾下槟榔将,一位白面髯须中年剑士,据说是神湾门掌门,江湖人士,在剑法和轻功上极有造诣,深得江湖人敬仰,也很受朝廷看重,本来朝廷江湖两不瓜葛,但出于爱国心也在武选时指点一二,余下,一位是锦衣卫卫队长,一位是瑞泰将军身边谋士。
场上两位青年正你拳我脚,激烈对决,看台下分两边,一边人们或站或握拳,眼光热烈的盯着台上两人动作不是爆出激奋或者懊丧的呼喊,另一边,多数安坐,目视战台,手握折扇,时不时与身边人就台上动作赞叹点评几句。紫稀找个空隙站好,只见台上已从拳脚改成缠斗,大概打斗时间过长,两方气力与耐性都被拖垮。
“紫稀以为两位身手如何?”
“京城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
“真正高手是不会出现在此类武台上的。”
“刘兄何出此言?”
“紫稀,紫稀……”当即听见人唤,原是蓝琪。
“表哥,你怎会在此?”
“黄院两位师兄入投名甲,我们前来助威,倒是你,怎会在这里?”
“在宫里遇见刘兄,未兄以及析齐世子出宫,方一道来瞻仰未来为旗安保家定国将领的风采。这位是我表兄蓝琪,这位便是析齐世子,刘兄未兄。”
“见过……”
“不必多礼,私下出来,大家无需顾那些繁节,叫我明哲就好。”
“哦久仰久仰,明哲兄,刘兄未兄,表弟在宫里人生地也生,还望几位多照应些。”
“那是自然,蓝兄也是参加武选来?果真好人才。”
“未兄过讲,只来为师兄们助威罢了。”
“不知蓝兄两位师兄战况如何?”
“进了二十甲,明儿就领到排名了。要看比武几位是来晚了,不如稍后到香草楼聚聚可好?”
“骤得新朋,往香草楼美酒对饮自是美事一桩,紫稀也同去?”
“就怕来不极回宫呀!”
“大可不必担心,”刘息道:“明哲也要同你一道回去,不怕时间不够。”
“那么就此约好,一会一起走。”
“表哥有没有去我家,不知父亲他们可好?”
“叔父一切都好,就是怕你在宫里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
“让他们不用担心,紫稀还是懂进退的。”场上两人已完赛,又两人上台对打,先前考完骑射与谋略,现下拳脚是最后场,场上下还是兴致勃勃,紫稀也专心观看,两人应都是经了几轮选拔的,速度,爆发力,耐力都很好,紫稀想,要是再过个两年,自己也能到这程度,可恶的皇帝太子,让不让他继续练武不说,还干脆成了伺候人的书童!场上越激烈,紫稀越激动,对太子就越是憎恨,蓝衣青年一脚将对手踢下台,紫稀已经全身发抖,场内爆发阵阵叫好声,在坐文人也摇着扇子晃脑感叹。
出达武监时太阳已落山,与蓝琪一行人上了香草楼,落座后就刚才比武大发感叹,紫稀闷声不响,相同的,析齐明哲也一言不发专心致志抽他的烟管子。这是……蓝紫稀?“席间有人道,紫稀转身,发现门旁人并不熟悉。
“不知阁下是……?”
“我是芷安呀!紫稀可是忘了?”
“哦?芷安兄,经年不见,不知最近可好?”看这芷安,业已成年,可是十八九岁的人并不比紫稀高出多少,倒是胖了挺多,虽不至于臃肿可怖,但在紫稀印象里却胖的不是一点半点,大概常年鱼酒过度步履虚浮,且因睡眠不足,双眼红肿不堪。
“尚可,不知这几位是…”没管是否受邀请便径自进雅房,两眼粘在析齐明哲脸上,紫稀皱眉,癞蛤蟆又范痴心了。
“既然大家都相熟,不如同坐,同坐。”未原拿折扇抵着下巴,笑的不怀好意。最后无法,又加了一个芷安。
香草楼的素菜和琼花酒最是有名,可这酒卖菜却不卖,香草楼是京城最赋盛名的酒楼之一,山鲜海味,走兽飞禽,各味具佳且美味精致,但还是比不上这的素斋,每旬最后一天晚上,香草楼会送出十七桌素斋,每桌七碟小菜,一瓶琼花酒,不添盘,不收费,吃过的人无不想花大价钱想要让师傅再做,甚至有人想尽办法要挖走厨师,奈何最终未达目的,想吃素斋?每旬最后一日挂牌排队等着,是以,每旬最后一日香草楼外最热闹,紫稀也听过香草楼素斋的大名,但却是没那个精力去排那只有十七桌的队。席间几人吃酒谈天倒也自在,就是芷安听他们叫那美人明哲明哲也跟着叫,只没人告诉他的姓氏,紫稀也假装忘记介绍,反正这人碰上钉子也活该。那顿酒也没吃到几个时辰,紫稀要回宫便与析齐明哲早早告辞,芷安十八相送般与蓝紫稀道了别。
一路与析齐明哲闲话,发现他人多时话少,私底下挺温和也直爽,紫稀心想,这人长得真是好看,就是长相脾性都太柔和,容易招人欺负。回到太华宫已经掌灯,太子大概还在夜读,紫稀没想去回话,决定竟自洗漱休寝。
蓝公子回了?殿下找呢,快过去罢。“宫女见着他,上前道。紫稀只好又转去即名斋,太监报了出来让他进去。
“殿下找我?”
“你们都下去。”遣开侍奉太监们,方放笔对他道:“紫稀可有志向?”
“回太子,小民的志向在殿下与皇上那。”
“这话听着像埋怨。”
“不敢。殿下无事?”见他不说话又道:“明儿草民想回家一趟,母亲身上不好,虽不能侍奉左右,也当探关切些许,特向殿下请出宫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