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之一
鹤云仙,原籍河南,生存年代已不可考,只知当时皇帝年号盛德。此人自小五官生得清秀,俊俏可爱,因家贫而给卖
去酒楼「桂花院」里学弹琴唱曲儿,适时坊间流行「男伶」,鹤云仙顿成当家红人,名声响亮得连皇宫里都知道。
他十四岁那年,盛德皇帝藉摆宴庆生为名,召桂花院出团至宴席间歌舞,顺道一睹佳人风采。
岂知这一看,连魂都给勾了去。
眼前的美少年肤白如雪、发黑如墨、眉弯如月、眸深如海、鼻挺如岳、唇红如樱,搭上院里学的皎好身段及清亮嗓音
,一首曲儿唱出来,悦耳得盘盘绕在耳边褪散不去,叫盛德皇帝一见钟情,只觉身旁当初倾国倾城的美艳皇后都逊色
几分。
宴终,盛德皇帝赐万两黄金、千匹绸缎、百枚珍珠,打发桂花院老板回去,独留鹤云仙在宫里,算是替他赎了身。
话说当时盛德皇帝年约四十八,样貌潇洒,性格豪爽,又懂怜香惜玉,在民间声誉极好,鹤云仙对他亦一见倾心;当
晚便服侍皇帝就寝,将众家富豪拿出万贯钱财抢破头、说烂嘴都争不到的初夜献给皇帝,龙凤成鸾,造就吉凶未卜的
一段缘。
自此,皇帝宠幸男伶之事传遍各地。盛德虽不觉有何不妥,然当时身为皇太后的陈氏靖宁与皇后叶氏宸月,及殿上众
卿家大臣却深以此事为耻,认定鹤云仙乃妖女托生,想魅惑当今圣上,毁大好江山。
鹤云仙生性温和,不与人争,获悉他受宠之事招多人不满,遂萌生离宫返乡之念,但盛德皇帝不舍,当那全是无聊的
嫉妒,执意留住鹤云仙,并于皇宫内院偏僻角落大兴土木,盖了座专给鹤云仙的宫院,门户深密,喝令闲杂人等不得
随意进入,包括皇太后等人在内。且据传为了讨鹤云仙欢心,皇帝还特意命人在院内花圃植满他喜爱的彼岸花,同时
将其住所命名为「彼岸宫」。
无端被视为闲杂人等,皇太后自是不悦;因皇帝心系男宠而久未受临幸的皇后更是终日忿恨不平,可惜敢怒不敢言,
只能在婢女或其他贵妃姐妹面前数落鹤云仙来消消气。
就这么过了两年,鹤云仙十六岁时,邀盛德皇帝出游东北,未料皇帝在游玩期间受寒一病不起,急赶回皇宫后仍旧卧
病在床,毫无起色。
皇太后为此大动肝火,欲惩罚鹤云仙,但盛德皇帝出面阻止,表明只愿让鹤云仙服侍在侧,否则不服任何药物,逼迫
皇太后不得不顺从。
熬了半载,盛德皇帝的病愈渐加重,鹤云仙忧心忡忡,年月日都忘了。皇帝倒记的清楚,于鹤云仙生日当天不顾病况
,执意要御厨备酒菜至房里,由他亲自为爱人举杯庆祝。
几杯黄汤下肚,有了醉意,因病而久未寻欢的龙体重生色欲,未顾鹤云仙反对,硬是强求同享房帷之乐。
果然事出不测,盛德皇帝于床第之间咳出鲜血,一声闷哼后死在鹤云仙身上,桌上的断魂酒酿成催缴皇帝龙魂的帮凶
。
皇后得知消息,对鹤云仙怨念更深,前往彼岸宫厉声指责。鹤云仙痛失日夜相守的情人,早柔肠寸断,又遭指为害死
皇帝的罪魁祸首,顿起轻生之念,泪不成声地向皇后下跪,表示将自缢随盛德皇帝脚步而去,但求皇后将他与皇帝合
葬,让他在黄泉之下还能服侍心爱的男人。
皇后假意答应,派人送来鹤顶红酒与三尺白绢往桌上摆。因惧于看到鹤云仙死状,遂于命令他自行了断后离去,自外
头锁上房门,查封整座彼岸宫,亦不派人前去收尸,蓄意要让鹤云仙尸骨暴露于外,无法入土为安,好消解她的恨意
。
盛德皇帝驾崩之后,根据遗诏立当时年仅四岁的长太子为帝,由四家臣尹成顺、李进辅、孟敬齐、萧胥共同辅弼,于
梅花盛开之季登基,改年号正德。
楔子之二
盛德先皇驾崩后第四季重阳,甫满八岁的正德皇帝与宫女在内院嬉戏玩球,顺着栽满花的小径边跑边玩,也未发觉已
置身内院荒僻的角落。一时用力过度,小皇帝将球踢进尘封已久、枯藤满布的彼岸宫。随后他又不顾宫女阻止,拿石
头敲开锈锁,推开朴实厚重檀木门。
进得门去,是座花园,正对一幢丈五高庭台门楼,左有假山真水缀翠竹,右有成群形如龙爪的艳红花朵迎风摇曳,簇
着一道浅径通往小楼门宇。行进间可见粉蝶成对舞于花间,翩翩献媚。
初生之犊不畏虎,年幼的正德皇帝不懂害怕,信步走进,再推镂空雕山刻水杉木门,眼前出现一间房。房内有六根顶
天立地漆红柱,上系镶嵌细金线白滑丝绸,因着微风翩翩起舞,形飘影柔。
淡淡薰香弥来,漫入鼻腔,叫人心旷神怡,浑身舒坦开来。竖耳倾听,点点珠玉洒落银盘的古筝琴音传来,引得皇帝
迈前寻觅是谁弹得一首好曲。
穿越重重薄幔,始见有一人影独坐厢房中央,一把缀饰金箔雕花的古筝横置小几之上,一双凝脂雪白玉手正在细弦之
间滑动,曼妙生姿,绕梁三日的悦耳佳曲流泄而出。
定睛细审,跃动琴弦间的手腕戴着一只白玉镯子,衬得肌肤益发亮滑。往上瞧,及肩青丝柔顺轻披,几络随淡风轻飘
,甚是绝美;约莫十五、六岁的清白瓜子脸上生着标致五官,尤以一对忧伤眼眸拧得叫人心碎,想他必是怀惆抱怅,
孤伶伶地吞愁。
那人见身着黄袍的小皇帝突现眼前,立时停手歇曲,跪着行礼,道一句「皇上万福」,声音沉稳带磁,俨然是男子之
调。正德皇帝好奇心大起,重新打量对方,无杨柳细腰,无雪棉酥胸,样貌俊秀英挺,确是男儿身。
话说正德皇帝虽年幼,却也分得出美丑。论秀颜,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誉的宸月母后还差眼前的人几分;论俊俏,连宫
中最俊的厮仆也无这人眉宇间的英气。只能说这位弹筝者全身散着特殊气息,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倒不如说他是浑
然天成的阴阳相融,调和得恰到好处。
由于少年的外貌太过吸引人,正德皇帝待在原地半晌,待他回过神欲开口讲出「平身」之际,追在后头的宫女秀梅已
寻了进来。望见跪在地上的人儿,秀梅吓得花容失色,忙拉住正德皇帝的手就要走。
「皇上,咱快离开。」秀梅紧张兮兮地催促。
正德皇帝对秀梅的态度起疑,问道:「怎地揪住就要走?朕的球还没拾回来呢!」
「别拾了,先帝驾崩在这座宫院,宫里人人都说此地不祥,皇太后早下令封门,谁都不准踏进。」秀梅惶恐地望望四
周,声音发起抖来。「皇上,您行行好,要是让皇太后知道咱们玩球玩进了这儿,秀梅可是会受罚,轻则数十鞭打在
身上,重则人头不保。」
「什么鬼规矩,朕听都没听过。」
正当小皇帝拗着不肯走,美少年起身行至筝下捡来球儿,交予皇帝手上,柔如春风的声音又响起。「皇上,您请快回
。」
正德皇帝接过球,以极快的速度将对方的容颜铸在心里,并问:「你是何人?为何住在如此深僻的角落?」
少年只笑不答,重回古筝前奏起哀曲愁调,一首「汉宫秋月」自指缝间流散,叮叮铮铮,搭着悲伤的寒风荡漾屋中,
攀附身上,沁入心底。
「皇上,请快走吧!」秀梅拉着正德皇帝的手,硬将他带离。
正德皇帝不甘愿地往外走,不时回头顾盼。对方已专心弹筝,未再多看他一眼。
当晚,秀梅按惯例向自立正德皇帝为王后,便母凭子贵晋升皇太后的宸月报告皇上这天的动静。提到球滚进彼岸宫这
段,秀梅因忧心受罚而不敢说得太过明确,但支吾的态度已引起宸月怀疑,厉声质问之下,秀梅才道出于彼岸宫内遇
见一名少年的事。
至此,宸月面色沉了沉,问:「那少年样貌如何?」
「肤色白皙,柳眉杏眼,黑发朱唇,俊美中不失男性该有的英气,极有天仙下凡、雌雄莫辨之色。」秀梅应道。
宸月闻言大惊,双肩微颤,踉跄倒退几步,旁的宫女见状忙上来搀扶。
「怪哉!怪哉!」宸月颤着音调道:「这天杀的鬼妖精,莫非七年前贪生怕死,压根儿没自尽不成?否则怎会今时今
日还现身屋内?」
「那少年郎气色极佳,看来身体状况甚好。」秀梅补充道。
「这更怪,打先帝驾崩,那只狐狸说要陪死起,御膳房就不再供膳至彼岸宫,他赖何存活?」宸月想不出个所以然,
忙去找太皇太后——靖宁禀报此事。
靖宁乃先帝盛德之母,年已九十有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馀痛尚存,忽听得当时造孽的罪魁祸首竟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禁大动肝火,连连怒骂多声,震得空气一片戾然。
「该下地狱的妖孽赖在人世不走,还想造祸不成?」靖宁拄着白玉拐杖,老泪纵横。「害死吾儿,竟还有颜面苟活至
今?是谁人供的饮食?速去追查!」
「母后,我已遣人查过,彼岸宫自查封后就再无人问津,秀梅也说那冷宫寒宅自外望是破旧不堪,爬满藤蔓野草,废
墟也似,门上的锁显然久无动静,锈得厉害,才让皇上顽皮撬了开去,实在不知那妖男是如何活下来。」
「哼,祸害遗千年,孽障就是孽障,饿都饿不死他!」靖宁拿了绢丝手巾拭泪,面色不善地唤过秀梅。「蠢奴,叫你
跟在皇上身边就是要你看顾好,结果竟放任皇上闯进鬼刹之地,坏了龙体你担当得起吗?」
秀梅惊得跪下,脸色煞白。「奴婢办事不周,请太皇太后原谅!」
「蠢奴,下次掏心肝肺谨慎些,否则叫你让鬼怪吃了!」宸月恶声怒斥,又转对靖宁道:「母亲,依我看,咱们再派
人将那座邪门宫院重新查封一回,也别管里头的妖孽如何活,不知羞耻勾引先帝的贱人,任他曝尸荒野都不足惜!」
靖宁沉吟须臾,轻轻颌首。「此计可行,明就派泥匠和锁匠去封院,同将通往该院的路也给封了。」她瞪向秀梅,厉
声下令:「混帐丫头,以后好好看着皇上,别让他再近邪地,要是冲了煞气,免不了将你砍首示众!」
秀梅慌张应诺,倒退着出了厅堂。馀下靖宁与宸月二人,唤小厮备酒菜点心,婆媳俩边饮酒品甜,边数落当年受尽先
皇宠爱的男伶,将前尘往事全重新回味了一遍,才晓得恨过方知仇深。
第一章
崇正王朝首都位于汉原,该处地灵人杰,四季如春,年年丰收,为王朝的兴盛奠下基础。加上历代皇帝行尧舜之道,
自开国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乐业,路上无乞丐,屋里无饥民,市间无怨声。
现任君主华子舟,号正德,为第十二代皇帝,虽年仅十八,却深谙治国之道。自幼修德勤政,以仁治国,以德服人,
使得万民悦服,四海升平。除此之外,正德皇帝能文能武乃天下尽知之事,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练就一身高超
武艺,刀枪棍剑技冠群雄。
话说华子舟从小好动不羁,虽才思敏捷,与文房四宝亦不陌生,但仍较晌往皇城之外的世界,是以朝政之事稍有空闲
时,总喜邀约殿大将军崇彪出城西行至长潼原打猎。
今次亦是,早朝结束之后,见晴空万里,凉风徐徐吹得叫人心旷神怡,龙兴一起,华子舟换上轻装,携人带马地打猎
去。
一望无际的芎苍底下,只见黄沙腾腾,暴风般卷地而起。长潼原上独虎迅驰,后方跟着十馀人配骑骏马追赶,荒原顿
时篷篷蹄声震耳,风为之狂啸,地为之崩裂,天为之失色。
当今圣上华子舟一马当先,骑浑身红毛的赤鬃驹,领着猎众齐奔;浓眉之下一双锐眼紧盯猎物,眉间气宇轩昂,俨然
流露坚毅不容侵犯之色。他高举长枪,喝令之声饱满嘹亮,颇具圣威;随喊声一出,长枪对准逃虎而去,不偏不倚正
中虎身。
猛虎行进中遭袭,四条腿一软,绊得在地连滚几翻,几声弱鸣后呜呼哀哉,小命归天。华子舟在虎旁勒好马,下地勘
察,确认大虎已死,便拔起插在虎身上的长枪,发出胜利欢呼。
馀众随后赶至,将军崇彪率先跃下马,脱去头盔,露出凛然俊容。且说这崇彪年约二十五六上下,自幼跟随天外隐士
学艺,一身功夫登峰造极,每每边疆有敌来袭,凡派出崇彪,皆可大胜而归,为王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一方面崇彪自十六岁入宫起即被派至皇帝身边任殿前侍卫,专职保护皇上安全,几乎日夜相随,两人因此情同手足,
成为莫逆之交。平时除打猎外,华子舟常夜间留宿崇彪,彻夜促膝长谈,可见情谊之深。即使崇彪二十岁起因任大将
军而经常长期外出驻守塞外,只要一归来,华子舟便欢天喜地迎接,饮茶对谈,不亦乐乎。
这时,崇彪走至华子舟身边,足足高华子舟一个头的他满面笑容,拱手作揖道:「恭喜皇上,捕得如此体形硕大的老
虎,功力显然更上一层。」
「崇彪,这虎比你先前猎到的要大上许多吧?」华子舟得意洋洋地抬起虎尸往马背上放。
「皇上,此虎少说有上百斤,头大如日,腿粗如柱,体壮如山,浑身金毛闪闪发亮,甚是华美。论斤两外貌,臣猎得
的可瘦皮骨得多,怎有资格相比?」
「真会说话!」华子舟重又攀上马背,身形轻盈敏捷。坐好后,一阵风吹来,拂得随意扎起的青丝乱飞,衬着英气焕
发的龙颜,一时间竟令崇彪看得痴傻,心头狂跳。
发觉崇彪盯着自己看,华子舟忍不住道:「你傻呼呼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上马?咱再去找其他猎物。」
崇彪给讲得脸红,望了望染上红霞的天,又转回拱手道:「皇上,今日出城时太皇太后曾交待日落前得返回,要与您
商讨三日后庆生大典之事。」
「何需商讨?不过是些婆妈的事,东提西讲,又要扯选妃成亲之事,想来就烦!」华子舟皱眉咬牙,显然极不愿回宫
。
「成家立业为人生大事,自需百般慎思,太皇太后也是用心良苦。」崇彪蹬地而起,坐于马上,握好繮绳,再劝君王
。「再说,您已捕获一匹罕见金毛虎,并未空手而归,不如就先顺了老人家的意,打猎之事,咱可择日再行。」
华子舟沉吟思索,崇彪所言不无道理,反正此趟猎行已有所收获,就此打住尚不致有憾。
「也罢,听你所言。」华子舟瞥了崇彪一眼,嘴角扬笑,眼神流露挑战地道:「咱们比比看,谁先抵达皇城门旁的相
思树!」语毕,出声大喝,双脚力踢,激得赤鬃驹仰天跃起,跋腿疾奔,眨眼间将其他人甩得老远。
崇彪欣然而笑,笑华子舟自小即这付顽皮脾气从未变过,上朝时是一国之君,威严成熟;休闲时如孩童般天真,充满
十多岁少年的青春气息。
「崇将军,我们是否该跟前去了?」一旁随行的小兵出声询问,崇彪赫然回神,惊觉华子舟马蹄声渐远,人影渐渺,
忙吆喝馀众,策马赶前。
皇城之中,太皇太后居住的沉香院正热闹滚滚,众多宫女端着各式各样物品立于院内两侧,等待太皇太后靖宁一一审
视。靖宁坐于铺有金线绣凤红毯的偌大座椅之上,一手扶着翡翠青杖,一手摸着由宫女端来的各色绸缎。皇太后宸月
则陪伴在旁,静观母亲挑选各式布料。
「宸月,你瞧瞧这块如何?」靖宁手心按在一匹鹤顶红色做底,以金丝线绣出细致龙纹的布料上,转头询问宸月的意
见。
「微微深红既不像大红俗气,又不若红褐暗沉,上头绣的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堪称手工精细之作,用来给子舟做
庆典当天的贺服再适合不过。」宸月也伸手摸摸布料,继续道:「摸来柔滑透气,穿来应该相当舒服。」
「那么就说定了。」靖宁对宫女挥挥手,下令:「告诉裁缝房,用这块布制作给皇上庆生穿的礼宴服,要审慎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