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华不仅没走,反而在大哥身边坐了下来,问:“大哥,之前皇上不惯遇到何事都不曾向你开过口,这次为何突然
开了口?”
伍子昂手里的笔顿了下,然后他接着写,并说:“可能是因为梁州距高棠近吧。皇上的心思你就莫猜了,正好这次我
早早备足了粮草,不然这回定会手忙脚乱一番。”
伍子华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又道:“大哥,这会不会是皇上的一次试探?”
伍子昂愣了下:“试探什么?”
伍子华脸色凝重地说:“自从先皇和爹去世后,朝中削王之声越来越多。大哥,咱们来到梁州后,皇上不仅从未召您
回过京师,更是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您写过。就是朝中出了事情,皇上也从不过问你的意思,好像当你这个梁王不存在
一般。逢年过节更是连个赏赐问候都没有。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也许是顾及着先
皇,也许是顾及着过去与你的交情。这次皇上突然向你开口,难道不可能是对你的试探吗?”
伍子昂温和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沈声道:“即便是试探又如何?三弟,伍家的荣耀是爹用他的命换来的,那是先皇
感念爹的功劳赐予的。若皇上要收回,那也是合情合理。皇上这三年是从未下旨让我回京,但我每年都会回京两三次
,皇上又何须下旨?若皇上下旨不许我回京那才说明皇上对伍家有了不满。我与皇上相识多年,比你了解皇上的多,
今后不许在我面前说这些话,这次就当你年幼不懂事。”
“大哥!”伍子华急了,“您有没有想过。伍家被削王的那天也许就是伍家满门遭难的那天。自古以来这种事情还少
吗?您了解的皇上是还未登基的皇上,伴君如伴虎,皇上要杀您,难道还会顾及以往的情谊吗?”
伍子昂有了怒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你想我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吗?”
见大哥动怒了,伍子华定了定情绪,低声道:“大哥,我不是让您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
能坐以待毙,得未雨绸缪才对。趁皇上还顾念与你的情谊,您该多为自己,多为伍家想想后路。若有一天皇上真地打
算削王,我们也不会走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伍子昂眼神一凛,问:“你想要怎样的后路?”
伍子华突然嘿笑两声,凑过去道:“首先,大哥要先把柳家小姐娶进门,咱们就多了柳家的支持;然后,大哥再利用
您与皇上的情谊,让我能插手官家的生意,这样即便今后皇上削王,咱们也不会断了后路。”
伍子昂把三弟推开:“这件事我已经与你说过了。你从商之事爹生前就不喜欢,但你执意要做,我这个做大哥的也就
由着你。官家的生意,我不会帮你,若你凭你的本事拿到,我也不会阻拦,一切看你自己。至于我与柳双的婚事,爹
的守丧期还未过,现在我暂不考虑。”
“大哥!”伍子华一听,很是不满。
伍子昂指指门外:“最晚后日所有的粮草要全部运送出去,我要忙的事很多。”言外之意就是让伍子华离开。
大哥已经开始赶人了,伍子华只得离开,不过在离开前,他再次提醒:“大哥,柳家小姐已经过了双十了,你可不能
再拖了。”
“我知道。”回了一句,伍子昂头未抬的埋首于公务中。
“唉。”见大哥根本没听进去,伍子华摇摇头离开了,心情沉重。他不是说玩笑,大哥对皇上忠心,可别人并不这么
认为,迟早有一天,伍家会遭到灭顶之灾。二哥是个闷葫芦,大哥又如此愚忠,看来伍家的今后只能靠他了。深感肩
头的压力重大,伍子华饭也不吃了,回屋想后路去。
伍子华走后,伍子昂却在发呆。从怀里摸出皇上的信,他又打开。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言语,还有熟悉的落款。
八岁时,他被先皇召入宫,做那时候还是皇子的皇上的侍读;十一岁,秦瑜太子病逝,皇上成了太子,他的身份多了
一样──太子近侍;十六岁,爹被封王,他被留在宫里做人质,名为人质,实际上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的改
变,唯一的改变就是他长久地住在了宫里,住在了皇上的东宫,与皇上朝夕为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有一天,皇上要赐死他,那也就是他的存在阻碍了皇上,死,也应当。他不是没有感觉到
皇上这三年对他的冷漠,他也早已做好了有一日被削王,被赐死的准备。但他了解皇上,即使皇上杀了他,也会保全
伍家其他人的性命。
把信收好,伍子昂微微一笑,静下心来专心做事。终于有一件事能帮到皇上,他一定要做好。
第三章
五日之后,粮草终于全部运了出去,看着最后一批远去的车队,站在城墙上的伍子昂稍稍松了口气。肖寿站在伍子昂
身后,暗中观察他。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请求皇上削王,他也是其中之一。到达梁州之后,看到梁州城内一派繁荣之色
,他的这个念头就更深了。但不得不说,梁王确实是个人才。对人谦逊有礼,不因自己的王爷身份而倨傲。把梁州治
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这几日梁王忙前忙后,不仅没有一丝地不耐烦,还把许多理应由他来做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对皇上交代下来的事如此
上心,即便是做给他看,也是做得毫无破绽,让人心服口服。这样的人若能为朝廷所用,为皇上所用,该是件幸事,
奈何梁王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了皇上,可惜啊,可惜。
车队走远后,伍子昂走下城墙,这才问:“肖大人,皇上近来可好?”
提到皇上,肖寿摇摇头,深深叹道:“皇上勤政爱民,乃少有的明君。可皇上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们这些做臣子
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皇上怎么了?”伍子昂的脸色变了。
梁王是真情还是假意?肖寿解释道:“自从雪灾发生之后,皇上就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整日都在东暖阁处理政务,就
是连寝宫都不回。半月下来,皇上瘦了好几圈。我出京的那晚,已经过了四更天,皇上还冒着大雪到麒麟阁来询问雪
灾之事。皇上可谓是我朝开国以来最勤勉的君王,可这样下去,我们担心皇上迟早有一天会挺不住。”
伍子昂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急问:“肖大人为何不劝劝皇上?其他参院大人和樊大学士难道也不管吗?”
肖寿苦笑:“王爷您还不了解皇上吗?皇上还是太子时,就常常为了国事而废寝忘食,更何况如今是天子。我们都劝
过,可皇上根本不听,说多了,他会不高兴,我们只能干着急。”
伍子昂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我给皇上去封信,劝劝他。皇上龙体安康,天下才能安定。”
“可不是吗?”肖寿又是一声长叹,“说到安定,皇上迟迟不肯选妃也是令我等揪心之事。皇上已经二十有一,后宫
至今空虚。秦瑜太子生前也没有留下血脉,这样下去,我朝后继无人呐。”
伍子昂的脸色更加凝重,他道:“皇上也许是还未遇到心仪的女子。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不爱风月之事。要不找
些女子的画像让皇上过目,也许皇上能看中谁也说不定。”
肖寿拍掌,大喜:“王爷这个法子不错!回京后我马上与大学士他们商量。皇上总是以选秀花费银子为由拒绝,这回
把画像直接摆到皇上的面前,瞧一眼的功夫总能有吧,而且这也花不了几个银子。”
伍子昂点点头:“若皇上不肯出银子,我来出。”
“这感情好。”
粮草运出之后,肖寿就打算启程回京。后续之事伍子昂同样揽到了自己身上,肖寿又留了一天之,第二日踏上了回京
的路,还带了梁王写给皇上的一封厚厚的信和一车梁州特产。
送走肖寿,伍子昂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傍晚,他才从书房出来前去偏厅用饭。偏厅里,伍子昂的二弟伍子英、
三弟伍子华、姑奶奶范伍氏(伍子昂爷爷的妹妹)已经在了。见到他进来,范伍氏招手让他过来,心疼地说:“子昂
啊,伍玄说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饭也不吃,可是出了什么事了?皇上要为难咱们伍家了?”
伍子昂瞪了眼伍子华,笑着说:“姑奶奶,皇上怎么会为难伍家?我作为臣子,此次雪灾之事皇上难得向我开口,我
自然要做好,才不辜负皇上的重托。”
范伍氏握着伍子昂的手叹道:“荣华富贵皆浮云,子昂啊,要不你去跟皇上辞了这个王爷吧。咱们一家搬到其他地方
去,然后你把柳家小姐娶进门,一家人平平顺顺地过日子。姑奶奶我眼睛虽然花了,可心里明白着呢。京里的那些人
,都盼着咱们伍家出事,想着法子让皇上治你的罪。听姑奶奶的,这个王爷咱们不做了,好不好?”
伍子昂压着火地又看了伍子华一眼,伍子华赶紧出声:“姑奶奶,大哥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会为难大哥?最近
好几处闹雪灾闹得凶,就是京师都遭了灾,大哥宅心仁厚,自然会着急。”
范伍氏脸上闪过放心,不过她还是问:“子昂,皇上确实没有为难你吧。”
“姑奶奶,皇上不会为难我,您不要听别人胡说。”伍子昂又瞪了伍子华一眼,伍子华赶紧低下头,接着他道,“前
年江北水涝,皇上没有向我开口,今次皇上开了口,我是担心雪灾之事比我知道的还要严重,所以有些焦急。姑奶奶
,伍家不会出事,您放宽心,您的身子最重要。”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范伍氏放开伍子昂的手,慈祥地说,“一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快吃饭吧。今后
不管有什么事,这饭不能不吃,累坏了身子,奶奶我心疼。”
“不会再有下次。”伍子昂亲自给姑奶奶盛了汤,倒了茶,才算让姑奶奶的脸上露出笑。
老二伍子英不爱说话,在伍子昂和姑奶奶说话时,他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在大哥安抚了姑奶奶后,他才动筷。饭吃到
一半,范伍氏又开口了:“子昂,你爹的守孝期还有一月就过了。你和双儿姑娘的婚事是不是该办了?”
伍子英吃饭的动作停了,伍子华开口道:“姑奶奶,柳姑娘定会是好嫂子。大哥因为爹的三年孝期推迟了婚期,柳姑
娘三年来可是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每年您的生辰,柳姑娘都会寄寿礼过来。”
“是啊。”范伍氏对伍子昂道,“你爹与柳大人是同乡好友,你与双儿姑娘也算是青梅竹马。若不是你爹突然辞世,
你现在说不定孩子都会喊爹了。子昂,双儿姑娘怕有双十了吧。你不要再拖了,再拖下去对双儿姑娘的名声可不好。
”
伍子昂微微笑道:“姑奶奶,这件事我省得。爹的守孝期过了我就去京城提亲。柳双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负他。
”
“好,好,咱们家也许久没有热闹了。你的婚事要赶紧,最好明年就让我抱重孙。”范伍氏一听乐了。伍子昂也跟着
笑了,只是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喜悦,依然为皇上的事而沉重。
“我吃饱了。”伍子英突然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对范伍氏行礼后离开了饭桌。
伍子华喃喃道:“二哥怎么吃这么快?”
范伍氏叹了口气,道:“子英这孩子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听说这几日他极少出门,一直在他的屋里,子昂,你要多
注意着点子英。你们三个孩子里,除了你外,我最担心的就是子英了。”
“我知道。”伍子昂压下担心,安抚道,“姑奶奶,我一会去找子英谈谈,您莫太操心。”
“姑奶奶,您就不担心我啊。”伍子华不满道。
范伍氏呵呵笑道:“你是个小泼猴,不用我担心你就把什么都告诉姑奶奶了。我啊,就是担心哪天跑来个姑娘,说你
欺负了人家。”
伍子华叫道:“姑奶奶,我可从不乱来。就算是欺负,也是人家欺负我。”
“呵呵,还说人家欺负你呢,是谁把赵家小姐惹得让人家跑到我这里告状?”
“姑奶奶──,您就别提了,我是被冤枉的。”
“呵呵呵……”
伍子华逗得范伍氏笑得合不拢嘴,饭桌上的气氛好了许多。
吃了饭,送了姑奶奶回屋,伍子昂找到伍子华。一见着大哥,伍子华马上认错:“大哥,我错了,你罚我吧。”
伍子昂沈声道:“今后对姑奶奶说话要三思。她年纪大了,操不得心。尤其是那些做不得准的事更不许在姑奶奶面前
搬弄。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你,朝廷上的事你也不要插手。很多事你不懂,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遇事多想想
,更不要肆意揣测皇上的事。”
“我知道了大哥,今后不会了。”伍子华虚心受教。见他听进去了,伍子昂拍拍他的肩:“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但你
若遇到了顶不住的事,就来找我。”
伍子华笑了:“大哥,我知道,你不会真不管我。”
对弟弟笑笑,伍子昂道:“回去歇着吧。”
“好。”
离开了伍子华的院落,伍子昂又去了二弟伍子英的院子。伍子英站在院子里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发现大哥来了,他
马上搬来凳子,拿来茶水。
“子英,出了什么事?我瞧你最近闷闷不乐的。”
伍子英低着头,摇了摇。
伍子昂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二弟不喜欢说话,不愿意说的谁都问不出来。他喝了口茶,过了一会后,开口:“你
若不愿说,大哥也不逼你。子英,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要记住你还有个大哥就行了。哪怕天塌下来,大哥也会给你顶
着。”
伍子英的肩抖了下,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伍子昂也不逼他,慢慢陪着他喝茶。又过了好半晌,伍子英出声:“大哥
,你快要成亲了吧?”
伍子昂有点吃惊,放下茶杯道:“嗯。柳双的年纪确实不能再拖了。年节过后吧。”
伍子英抬起头,神似伍子华的脸上是木讷和严肃。“大哥,你,要和柳姑娘,白头,到老。”
伍子昂又是一愣,他没想到二弟居然会对他说这种话。他温笑道:“我会的。”
伍子英点点头,又低下头,过了会,他道:“大哥,我,想去,参军。”
“参军?”伍子昂皱了眉,“怎么好好想去参军了?”
伍子英闷声说:“男儿,当,上杀场。”
伍子昂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喝了两杯茶才道:“参军之事你容我考虑考虑,这不是儿戏。”
“我,想,参军。”
“我知道了。”
又坐了一会,见二弟没有什么要说了。伍子昂叮嘱他早点休息,起身离开。在他走后,伍子英抬起头,脸上是痛苦。
回到自己的院子,伍子昂走到树下的木凳上坐下。和二弟一样仰头遥看天上的冷月。耳边又响起肖寿对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