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英点点头,没有做声。伍子昂早已习惯了二弟的不多言,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在军中要注意的事,尤其是千万莫仗
着自己的身份在军中没有规矩,军令如山,作为梁王的弟弟,他更要谨言慎行。不过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放心,二
弟虽然寡言,但知道轻重。
叮嘱完弟弟们,伍子昂让他们第二日就回梁州,时间很紧,皇上虽然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但他要赶在过年前就把京
中的府邸收拾出来。考虑了之后,他让伍子华和伍子英先回梁州准备,把伍献和伍涣留在了京城,然后让伍子华从梁
州厉王府里派几个能干的人上京收拾新王府。两边一起来,虽然忙了些,不过差不多能赶上过年,等过完年他再回梁
州处理琐事。趁着这回出来,他还得去会会关渡、大将军等人,还要去柳家跑一趟,更主要的是快过年了,他担心自
己不在,皇上忙得又忘了自己的身子,不亲眼看着总是不放心。
当伍子昂安排好后,伍献抽空把王爷拉到一边,把柳冉派柳云非来说退婚的事,还有柳云非今晚来邀请他们去王府住
的事都告诉了王爷。对于柳家退婚一事,伍献对柳家的好感一滴不剩。
相较于弟弟和家奴的气愤,伍子昂听后的表现却很平淡,他只是笑笑,说:“皇上已经赐婚,柳家今后就是伍家的亲
家,这些事就忘了吧。不管柳尚书如何,柳姑娘为了我自杀,这份情就不能忘。她不久之后就是王妃,王府的女主人
,不能失了礼数。”
“小的省得,小的就是气不过。”伍献不明白他家王爷为何这么大度。
伍子昂却是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出事’后,柳尚书也奔波了不少,他退婚也在情理之中。迁府的事很多,半个
月内你得把新王府收拾出来,误了我在京城过年,我扒了你的皮!”
“王爷放心,小的保证让王爷、二爷、三爷和姑奶奶高高兴兴地在新府里过年。”嬉笑一声,伍献屁颠屁颠跑了。他
一走,伍子昂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回京了。
……
捧着奏折,秦歌突然觉得有点冷。拉过棉毯盖在身上,他放下奏折搓搓冻僵的手。快要过年了,天更冷了,好在大雪
终于停了,雪灾也要过去了吧。今晚子昂出宫了,想必这时正在跟兄弟们热络,或是在柳家吧。心窝的刺痛让他皱起
了眉,压下那极不舒服的感觉,秦歌没了看奏折的心情,今晚他也没看进去几本。只是“霸占”了子昂十日,他就习
惯了那人的陪伴,这个时候他只觉得很寂寞,很寂寞。
无人之时,褪去了帝王的伪装和冷静,秦歌盯着烛火发呆,心底的一角不停有人问他:该不该让子昂回来?他怕自己
忍不住,即便他知道子昂必须成亲,必须留下子嗣;即便他已经做好了把子昂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来养,以陪伴子昂不
在身边时的寂寞;即便他已经无数次地做好了看着他成亲的准备,可他还是会怕,怕子昂在他身边久了,他会控制不
住自己让他“侍寝”的欲望。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可怕,很古怪。有哪一个君王不喜欢如花美人,有哪一个君王会对一个男子有欲望,会想让那个
男子对待自己像对待女子那样。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渴望被子昂抱时,他吓坏了。恰巧遇到父王送来了教他识得人
事的宫女,急于摆脱这种可怕感觉的他任那几名宫女脱了他的衣裳,亲吻抚摸他。
可是他却吐了,不管他怎么忍耐,他还是吐了。以为是那几名宫女做得不好,父王责罚了她们,又送了其他人来,可
他做不到,再也做不到,在她们的手碰到他的衣裳时,他的胃部就开始翻搅,他,讨厌女人,甚至连女人身上的脂粉
味也无法忍受。那一次,他又吐了,还记得吓坏的那人跪在他床边急得脸色比他的还要白;那一次,他险些没忍住,
抱住那人亲吻。
他认输了,对自己认输了,带着这份说不出口的爱恋认输了。如让子昂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竟是这样,他还会想现在
这样对他吗?会想办法避开他,躲着他吧。子昂很温柔,但他的温柔是给他忠心相对的君王,不是想与他媾和的男人
。男子间的情事,他也只在禁书中偶尔看到过,本朝中更是闻所未闻,若让子昂知道了他的心思……秦歌打了个寒颤
。满朝文武算什么,天下百姓又如何,但他受不了那人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一丁点都受不了。
从随侍太监手上接过热水盆,温桂正要出声就听外面有人小声说:“皇上睡了吗?”
“没呢,王爷,这么晚了您还进宫?”
“啊,有些事还要和皇上商量。”
温桂眼里浮现惊喜,接着棉帘掀开,一个让他想哭的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他二话不说走上前把水盆递过去,轻声道
:“皇上还没有歇的意思呢。”
伍子昂很自然地接过热水盆,同样轻声说:“我去劝皇上,麻烦公公拿些燕窝粥来,皇上这阵子辛劳,得补补。”
“奴才这就去。”温桂挥退其他人,他则笑着出了屋。
放轻脚步,用手肘掀开里屋的帘子,看到坐在炕上的人盯着烛火不知在想什么,神色黯然,他皱了眉,轻轻走了进去
。把热水盆放在矮凳上,伍子昂半跪下。炕上的人陷入沉思,没有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皇上在想什么?脸色那么不好。伍子昂伸手进毯子里,碰到皇上的脚。发呆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脚一颤,他回过神,
愣了。
温温地笑出,伍子昂把皇上的一只脚从毯子里拉出来,对似乎惊讶过度的人说:“这几日习惯了,晚上见不着皇上,
这心里头就不踏实,担心皇上是不是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熬夜了。”说着,他已经脱了皇上的鞋袜,就着水盆,一手
撩起热水给皇上烫脚。
冰凉的脚碰到热水就好似被灼烧一般,可被对方握着的脚踝上传来的热度才是要把他烫伤。很久之后,秦歌才找回自
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伍子昂边撩水边笑道:“臣掏出梁王印,跟宫门守卫说要找皇上议事,他们就放臣进来了。”
敏感的脚被人碰触,秦歌的身上阵阵发烫,撇过头避开对方的凝视,他冷道:“大晚上的何来议事?这些守卫该换人
了。”
把皇上的脚放入热水中,见皇上不怎么躲了,伍子昂又把皇上的另一只脚扯出来,脱去鞋袜,撩水,然后才道:“皇
上若要罚他们,那臣岂不是罪过?臣就是不放心皇上,没想到惹了皇上不悦,皇上你就罚臣吧。”
秦歌扭过头,看向那笑得有点无赖的人,脸上虽是不悦,可心里却涌上甜蜜,任那人把自己的脚泡在热水中清洗。沉
默了一会,他对低着头给他洗脚的人说:“今后私下里,在朕面前不要称‘臣’了。”
伍子昂惊讶地抬头,脸上浮现欣喜,笑着点点头,他道:“我遵旨。”应得很干脆。
两人间接着就没了交谈,在水变温之前,伍子昂擦干皇上泡得热乎乎的双脚,给皇上穿上棉布袜子,塞回被子里,然
后端着水盆出去了。不一会,他返回,手上多了碗热腾腾的燕窝粥。
“皇上,夜深了,喝点燕窝粥。”把碗放在皇上手边,伍子昂把明显还没有批阅的奏折收拾到一旁,自觉地挨着桌坐
下,“这些奏折永远也批不完,皇上还是以龙体为重,早些歇着吧。”
“你不是来找朕议事吗?”秦歌舀起一勺粥,缓缓吹道。
伍子昂嘿笑两声:“这不是臣,啊,我的借口吗。不这么说,守卫不放我进来。”
秦歌喝下那勺粥,出声:“温桂,给梁王也拿碗燕窝粥。”
“是,皇上。”
伍子昂笑得开心极了,他一点都不饿,但皇上赏的怎能不吃。很快,温桂端着燕窝粥进来了,还有烫好的鹿儿酒。放
下之后,他马上退下,把一室的安宁留给皇上和梁王。
秦歌的胃口似乎不错,吃了一碗的燕窝粥,伍子昂的胃口就更好了,喝了粥,他悠哉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秦歌不
喜喝酒,不过闻着酒香却也有了些醉意。
“皇上,您该歇了。”伍子昂再次说。秦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对方一脸“看吧,皇上您累了”的神色下,秦歌靠
在软枕上,带着困意地说:“这些奏折今晚朕得批完。你让朕睡,那你就得帮朕改折子。”
伍子昂脸上的笑没了,他是臣子,岂能随意看皇上的奏折,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是大不韪,他还真想替皇上改折子
,让皇上多睡一会。
秦歌阖上眼,低声道:“朕不说谁会知道?朕若不信你,就不会提了。”就在他快睡着之际,他听到一人说:“臣接
旨。”
不高兴地拧起眉,秦歌却没了睁眼的力气,不是说私下不要再自称“臣”了吗?那声“臣”时刻提醒着他与他的关系
。不过很快,他就又听到对方说:“那皇上您睡,我给您看折子。”语气轻松,好像这些折子根本是些无关紧要的东
西。
……
剪掉一点灯芯,让火苗不那么晃眼,伍子昂轻步走到很快就睡着的皇上身边,伸手连被带人地抱了起来。怀里的人只
是皱了下眉,却没有醒来的迹象,他太累了,身子早已承受不了。把皇上放在舒适的床上,稍稍解开皇上腰带,让人
睡得更舒服些,伍子昂拉过锦被给皇上盖好,又往炭火盆里加了些木炭,眉心紧拧。皇上太累了,再这样下去身子非
垮不可,这也是他为何不放心晚上进宫的原因。
看了熟睡的皇上一会,见他睡得很沈,伍子昂回到炕上坐下,拿过一本奏折翻开。他与皇上自幼在一起,不仅熟悉皇
上的字迹,更会临摹。不担心有人看出其中的不同,伍子昂认真地帮皇上批阅奏折,没有大权即将到手的兴奋,有的
只是浓浓的心疼和自责。心疼皇上每日的辛劳,自责自己回来得太晚。
睡在床上的人在伍子昂全神贯注地批阅奏折时悄悄睁开了眼睛,那眉头紧锁的人似乎在为什么事而烦心,丝毫没有发
现他醒了。他信这人就如这人信他,哪怕他把玉玺交到这人的手上,这人也不会升出什么其他的心思,定会找个稳妥
的地方帮他藏好,免得被人偷了。这人就是这么“愚忠”“憨厚”,让他不喜欢都不行。
闭上眼睛,欺骗自己享受这难得的被人宠着的甜蜜,秦歌很快又睡着了,直到天大亮之后他才醒过来。醒来时,有一
人窝在炕上睡着,桌上昨晚他临睡前还未批完的奏折已经全部放在了批阅完成的那摞奏折上。
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眼底有着阴影的人身边,秦歌凝视着他的睡颜,然后忍不住底下身子,在那人长出胡须的嘴角极
轻地偷了个吻。紧张地快速退开,在对方醒来之际,秦歌有些仓皇地出了屋。而一个时辰前才睡下的伍子昂错过了这
个吻。
第十三章
陪皇上用了早膳,在大臣们到东暖阁议事之前,伍子昂又从偏门出了宫。虽说皇上让他拉近与文官的关系,不过也不
急于这一时。回到客栈,二弟三弟已经走了。伍子昂换了身衣裳,让伍献帮他刮了脸,精精神神地提了礼物带着伍涣
去了京城守备的军营。
一见到他,关渡笑着上前给了他一拳:“梁王这次回京可是让京城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啊。”
伍子昂也笑着给了他一拳:“有关老弟在京城,我能跳到哪去?”
说着,两人走到椅子处坐下,伍子昂把礼物放到桌上:“我知道关老弟为我的事操碎了心,这可是我让人一早从‘千
里香’买的鸡,算是赔礼。”
“好你个梁王,得了那么些赏赐就拿小小的一只鸡来打发我。怎么说也得请兄弟我到‘满盈楼’吃一顿才成!”话是
这样说,关渡却催人去拿酒,这厢已经拆了油布包,对着香喷喷的鸡流口水了。也不等手下拿筷子,关渡伸手就撕了
条鸡腿大口吃了起来。
待酒菜上来后,关渡让属下出去,伍涣也退到了外面,留下两人说私事。关渡嚼着鸡肉,脸色变得严肃:“皇上这回
收了你的封地,却没削你的爵位,究竟是为了何?你心里可有计较了?”
伍子昂苦笑道:“朝中要求削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皇上顾及旧情,因而迟迟没有下诏。前阵子朝中大臣们又上
折请皇上削王,我正好擅自回京,撞在了刀尖上。皇上也有削王之意,这回能留着我的爵位全靠过去与皇上的那几分
情谊了。”
关渡皱眉道:“你说你没事回京做什么?好好在梁州当你的梁王,天高皇帝远,你何苦回京受这无妄之灾?”
伍子昂烦闷地喝了口酒:“就算我躲在梁州,皇上要削王我也躲不了。难道要我谋反吗?不如多回京,让皇上记得那
份旧情。”说完,他释怀地笑笑:“虽然封地没有了,可皇上还留了我的爵位,我知足了。”
关渡叹道:“我就怕到时候皇上连你的爵位也要削了。这次你被囚禁在宫中,除了柳尚书外,文官无一人为你求情。
这几日皇上因贾康乙一事,龙颜大怒,那些人尚且忍着。等这件事过去,他们说不定又要上奏让皇上削你的王位。我
担心啊。”
伍子昂又喝了口闷酒,笑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唉,”关渡也不好说什么了,在朝为官,有些事就是这样无可奈何,“老兄,回了京,凡事多留个心眼。京城不比
梁州,很多人盯着你呢。兄弟我能帮上的一定帮。子英在我这里,你尽管放心。”
“呵呵。”伍子昂捶了关渡一拳,“好兄弟。”
“呵呵。”
从关渡那里出来,伍子昂精心准备了几份礼物去看望了骠骑大将军朱康炎和大将军庄啸,从庄啸府上出来后,为了不
引来太多麻烦,他没有去兵部找侍郎张德,而是去了柳府。还没到柳府,柳府大门就打开了,柳冉带着家奴亲自出来
迎接。伍子昂送上礼物,柳冉接得有点心虚。一边招呼管家上最好的茶,一边引着伍子昂进了正厅。
“子昂,在宫里这几日还好吧。我真是十分担心你啊。”柳冉激动地热泪盈眶。
伍子昂温笑道:“皇上让我思过,但没有克扣我的用度。您瞧,这几日我都胖了。”
柳冉呵呵笑起来:“嗯嗯,似乎是胖了些。姑奶奶的身子可还好?”
“好,有您惦记着怎会不好。柳叔,您似乎瘦了,为了我的事,让您操劳了。子昂惭愧。”说着,伍子昂就起身赔礼
。
柳冉急忙扶起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子昂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我不帮你谁帮你。”
“这一拜是子昂应该的。”拨开柳冉扶自己的手,伍子昂躬身一拜,然后双手把柳冉扶到主位上。歉意道:“子昂刚
出宫,礼数不周还望柳叔不怪。待姑奶奶上京后,子昂会带着聘礼来拜访柳叔。”
“呵呵,好,好。”两人都避开了退婚一事,对此柳冉乐见其成。见伍子昂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曾退婚一事,他高兴还
来不及哪里还会去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