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哑口无言,半晌才咬牙道:“皇上当年已经放手,收回微臣的暗卫统领牌子,将微臣遣往边关,如今怎的又?”
崇渊支着胳膊听完了,不说话,慢慢靠过去,攥住禾后寒腕骨突出的手腕,一点一点加大力气化解了他的挣扎,他按住禾后寒僵硬的脖颈,盯着他的眼睛,不容抗拒地纠缠彼此唇舌。
禾后寒嗯唔了两声,脸先是憋红继而转白,崇渊立刻松开他,就见禾后寒咳嗽了几声,竟是肺腑都虚弱极了。
崇渊定了定神,伸手轻轻揽住他后背带入怀中。
禾后寒不敢再乱动,他碰到了崇渊腿间不知何时起来的硬物。
亭外夏日明媚,宫墙朱红的色泽被晒得发亮,葱葱茏茏的树木,繁盛的花枝,有风吹过,安静地热烈着。
崇渊在禾后寒耳边轻吻,低声道:“朕十三岁时就想着拥有你,完完全全占据你,让你从此变成朕身上无法分离的一部分,朕想你,你就在朕心里等着,永远都在,永远……十六岁时,却想完完全全放下你,此生割舍出去。如今,朕只是,朕放不下啊……”
“朕此生唯一的反复无常,就在你这儿。早些年想要,后来又拼命想舍弃。现在,又难以割舍……
年轻的皇帝从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带着一点求之不得的惘然,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烦躁地重复着: “朕后悔了,朕后悔了……”
禾后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吃力地维持着僵直的姿势。
知了聒噪地哇了一声,亮亮的眼壳儿里映下明烈阳光下相偎的两人,容姿绮丽得不似人间所有的尊贵帝王,和他身前,苍白、孱弱、无力的青年,他漆黑的瞳孔里卷出一点疲惫来。
第八十八章:丞相有何哀
元昌二年,夏末。
禾后寒在皇宫中无所事事地度过月余,竟然品出一点悠然自得的感觉来,也不知是睡得太久心神懒散了,还是生生死死大彻大悟了。
但是……他心头的一片阴云却挥之不去,自欺欺人向来不是他的本性,他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一日,他自行运转内力,比起之前几个时辰也无法凝聚内力的状况,如今已是好了不少,专注地运转一周,禾后寒估摸自己大抵恢复了四五成的功力,半喜半忧地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崇渊正坐在一边静静凝视着他,不知来了多久。
禾后寒不说话,微微低头,恭顺又沉默的样子。
崇渊缓缓伸出手,不动声色的命令意味。
他伸出指尖,轻轻在禾后寒脸上滑过,突然用力,掰过禾后寒脸颊,低头含住他唇,一点点深入。
禾后寒抖了一下,继而使劲推拒,他心中却已不抱任何希望,他无比清楚,无比清楚……但就在这时,崇渊,这个早在几年前武力就胜过他的皇帝,竟然被他一掌推开,下盘不稳似的,侧滑下了床榻,禾后寒顿时狐疑起来。
崇渊的脸色不太好,不知是被顶撞的恼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微微一顿,紧接着突然伸出一只手,这回加大了力度,让禾后寒挣扎不得,解开了他的衣襟,禾后寒这些日子食欲肠胃一直消怠不佳,此时还是骨瘦如柴的身板,被崇渊略重的手劲儿弄疼了,眉宇间挤出有些痛楚的细纹,脸颊本就有些凹陷有些憔悴的痕迹,这样隐忍的神情更显可怜。
崇渊微抿住嘴唇,拽开禾后寒两条清瘦无力的腿。
禾后寒连挪动分毫都做不到,他懊悔自己的无力,心中乍然充满了不可抑制的退缩,他的腰身猛地一下弓起,霎时汗湿了眉睫,痛苦地紧闭着双眼。
崇渊脱了外衫,细致结实的胸背看起来十分隐忍稳重,光滑的额头却布满了忍耐的细汗,绮丽的眉眼充满情欲,黑白分明的瞳仁燃起粼粼的火光。
禾后寒听见崇渊轻轻咦了一声,接着一顿,不知怎的,好像有些自责地道:“流血了……”
崇渊轻轻叹道:“是朕鲁莽了……”
禾后寒脸色更白的吓人,似是痛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来,他忍耐了一会儿,开始不住抵抗推拒压在身上的人,嘴里也不知所谓地痛呼:“皇上,皇上……”
崇渊却仿佛绷断了一根弦,禾后寒断断续续地哽咽几声,眉头越锁越紧。
过了许久,禾后寒的意识已经被连续的刺激和疼痛逼得恍惚,他听到一声餍足的叹气,一直被压制的双腿松懈下来,一具温暖的略带潮湿的躯体覆在他身上,充满温存地环抱住他。
这一日过后,崇渊便开始日日留宿禾后寒住处。
禾后寒再无一丝惬意,内心中成日惶恐不安,一段时间下来,整个人愈发疲惫而憔悴,刚刚养起的身子又消瘦下去。
他看着崇渊,声音中充满恳求:“皇上,让微臣出宫罢,臣,臣不辞官,求皇上……让微臣走罢。”
崇渊笑了,道:“朕何时说过不让你走?”
禾后寒语塞,只沉默地盯着他。
崇渊轻叹道:“朕早说过要先调养好你身子。”
禾后寒接道:“皇上日日临,临幸臣,臣如何养好身体……”
崇渊不说话,半晌露出个莫名的笑容,好像带着一丝怀念。他轻声道:“朕知道了。”
说罢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身指着一边的食盒,叮嘱道:“多吃些。”
禾后寒心中绝望极了,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一切。
他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来了。
郑伊柔不知道皇帝这一阵子为何不去后宫,崇渊身边的冷面太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打听不到一丝消息。不过今天她从德妃手下的宫女得到了消息……崇渊在宫里藏了个美人,日夜宠幸。
郑伊柔生了皇子明渚,一年前从嫔升为贵嫔,宫里如今就这一个小皇子,自然所有人都要敬她一分,她又天性骄纵,这回更加不可一世。
她知道了崇渊心思在宫里不知哪个女人身上,自然醋意怒意大盛,花了功夫从德妃宫里买了消息,寻了时间带了一干宫人就找到了禾后寒住处。
禾后寒从午睡中刚刚清醒过来,就被一群人踹开了门。
他一看带头进来的是个妆容精致身形娇小的女人,身着宫里妃嫔衣着配饰,脑子一转就明白了个大概,不禁心中苦笑,又觉得荒唐。他自皇帝十三岁时便辅佐其左右,豁出命去的,为舜朝百姓安居乐业不惜生命,战场上立了奇功……如今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要在这儿忍耐皇帝女人的侮辱……
禾后寒心中不知怎的突然弥漫出一丝说不清的酸涩和惆怅。他默默地打量着郑伊柔,显而易见她对崇渊充满了爱意……
郑伊柔没见过禾后寒,更想不到自己兴师动众竟然见到个男人,她一愣,宫里怎么会有男人?……非常清俊却消瘦的青年,不动声色的眼神,看起来倒和崇渊有一丝相似。
她疑惑地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身后一干人等没了主子的命令,更是不知所以。
禾后寒突然开口道:“这位娘娘……小民是奉命进宫的画师,为皇帝陛下以笔留住今年夏天盛开的荷花,奈何小民体弱,今天日头太大,小民体力不支中暑晕倒,幸亏皇帝陛下宅心仁厚,允许小民在此休息片刻。”他言辞恳切充满条理,态度不卑不亢,光明正大的样子,不见丝毫惊惧。禾后寒说罢,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小人物特有的有些卑微的笑容。
郑伊柔不禁哦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可是她脑子不如禾后寒好使,自然找不出禾后寒的破绽。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太监却厉害极了,大声喝道:“既然如此,你一介草民见了柔贵嫔为何不行礼?娘娘还站着,你反而坐在床上,成何体统!还不跪下!”
郑伊柔一想也是,这也是个台阶,便不说话,等着禾后寒行礼。
禾后寒面无表情,冷淡地道:“小民暑意未退,站起来还成问题,况,皇帝陛下叫小民好生休息,娘娘难不成要违背圣意?”
那说话的小太监一下子噤了声,反而郑伊柔却不知深浅地怒道:“你竟敢狡辩!”
禾后寒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这样一个妃嫔……
就在这时,好像嫌状况不够乱似的,门外又进来一拨人。
打头的竟是德妃李溪。
两方人马一照面,郑伊柔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矛头唰地指向李溪,气的脸通红,愤怒地道:“有些人就是自己儿子没了,见不得别人好!”
李溪听了这话却没有如郑伊柔预料中那样动怒,而是流露出一种悲悯的眼神,那让郑伊柔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并非多么可怕……而是,像在看一个死人……
李溪得体的朝禾后寒微微行礼,道:“打扰了您休息,本宫难咎其责。”
禾后寒懒得理会,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郑伊柔好似摸到了点什么,可又觉得有些惊恐,下意识地想不下去了。
李溪瞅她一眼,微微一笑,带头离去。
郑伊柔无法,狠狠跺了下脚,也急急离开。
当夜,崇渊来了禾后寒这儿,什么也没说,翻来覆去的抱着禾后寒尽兴做了一通,完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他手里,对禾后寒道:“你还做暗卫的统领,丞相的位置,朕也一直给你留着,你回家养好身子,朕等着你。”说罢起身披上外衫,又为禾后寒细细穿好亵衣亵裤,系好外衣。
窗户一开,落进个暗卫来,禾后寒觉得他眼熟,仔细一看,正是多年前第一次传唤他进宫的那个……挨了他一掌的倒霉家伙。
那暗卫先对禾后寒行了个礼,沉声道:“属下见过统领。”
禾后寒觉得这好似昨天的事,不禁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一刹那,中间那些波折而辛苦的岁月好似都不曾存在过了。
崇渊道:“这几年是他在处理暗卫的琐事,日后你可与他交接。”
待那暗卫离开,崇渊伸手将禾后寒抱了起来。
这姿势让他的耳根不可自抑地泛红,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惭。
崇渊突然笑了,宠溺似的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那红色便唰地一下子褪去,他的神情里强抑着什么……崇渊的这个小动作让他想起了谁……
禾后寒离去不知多久,夜色深深。
崇渊没有丝毫困意,眉眼和缓而不动声色的绮艳着,他伸手搬出一个漆木小箱子,拿出一枚铜钱样式的器具,卡在箱子锁眼上,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箱子的盖子弹开了。
这里边的东西他看过很多次,差不多都快背下来了。
皇家秘籍,几瓶丹药,还有昱亲王生前,还是皇长子时的手稿……
崇渊取出最上层的一封信件,出人意料的是,这并非任何关于皇室的秘密,而是一封简单的书信。
“老夫当年的要求如今你便兑现了罢。
……
那小孩儿老夫给养了。”
连个落款都没有,崇渊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青山大师的样子,当世有这样的奇人,也不知是幸也不幸。
崇渊凝思半晌,将信件叠好放回,终于合上了箱盖。
他是帝王,他最不缺的就是手段和权利,他会斩断他所有的退路,他不会给他机会说“不”……
崇渊又想,这不能耽搁。
第八十九章:丞相有何奇
元昌二年,秋。
舜朝的传奇,死而复生一般,重新站在了众人眼前。
帝大悦,举国庆贺,大赦天下。
封侯拜相,极尽荣宠。
一代丞相,文韬武略,功成名就,终于——名留青史。
大殿之上,众臣以他为首是瞻,皇帝以他为肱骨之臣,舜朝版图扩大至西北疆域,那里百废待兴,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禾后寒上朝之后事务繁忙了一阵,逐渐恢复正轨。
这一天,禾后寒正要就寝,罗祥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道:“大人,大人!门口有人找您!”
禾后寒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不说,罗祥这些年也长大了,稳重得多,俨然已有一府管家的架势。
是何人让他这么惊慌?
罗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大人,我看来者不善那……好几个人那,有刀有剑的,好像是江湖人!”
禾后寒反倒放松下来,安慰道:“莫慌,我去看看。”
好像天气一入了秋,晚上的空气就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
禾后寒拿过门房的灯笼,一手提着,另一手推开了大门,门前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女人腰别双钩,旁边男人背后则拴着一根赤红色长棍,另外一人比较奇怪,腰间一气儿挎了一把刀和两柄剑——三人中竟有两个是老相识。
禾后寒心中略有惊讶,却未表现出来,而是微微笑了一下,道:“钟子泰子,许久不见,先进来说话。”
几人落座中厅,罗祥手脚麻利地上了一壶茶。
钟子当先抱拳道:“堂主!”
饶是禾后寒反应很快,也愣了一瞬才想起来。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那时他才刚过二十岁,刚刚做上丞相,出京……江盛……惊流门……望海崖……葛师叔……六七年前的一幕幕,却好似昨天一样。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那……晓堂主?竟还给本相留着?”
钟子理所当然地道:“门主一直不曾娶妻,这堂主位置当然没必要变动。”
禾后寒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不过他并未纠结于此,而是问道:“不知你们突然来京是为何事?”
钟子道:“门主出海之前曾经下过命令,如果得知堂主醒了,就让我们把这封信交给您。”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个棕色牛皮封住的信笺递过来。
禾后寒几下把封口启开,把纸张铺开来看,时间或许有写长了,那上边的字迹都有些泛黄。
禾后寒低头默不作声细看,旁边几人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一时安静。
“……见字如晤,若你看到这封信,就证皇帝把你救活了,而在下出海这趟就算白走了。
在下想提醒你——安正五年,氏州关外,塔湖沼泽畔,你许诺在下一颗真心,在下深记心中,也望你千万记得。在下一定会回来,等我,等我。”
内容倒是简单,不过是江盛的几句唠叨。禾后寒浏览过后,重新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抬头看向坐着的那三人,冷静地道:“信本相看过了。”他略略一顿,又道:“说说你们有什么事罢——这样一封信大抵用不到你们三人一起来护送?”
钟子立刻道:“堂主果然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住您。”
禾后寒心中有点犹疑,心道钟泰夫妇都是寡言的人,怎么今的如此反常逢迎。
却见钟子悄悄给泰子使了个眼色,泰子犹豫地道:“其实……堂主,我们来是因为门主的私事。”
禾后寒眉头不禁一皱,道:“哦?”
泰子好似有点不好开口,半晌才道:“其实,今年夏天,门里找来一个十岁女童,说是门主……门主的女儿。十年之前的事我们早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姑娘的孩子。她娘好像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她不知道她娘的家在哪,只知道门主是她爹……我们只好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