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牵着江飞雪,荣嘉禄抱着明桥,几人一起往中间擂台走去。
祖华峰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聚在那儿了,远远望去,人山人海,好不壮观。
禾后寒第一次见到武林盟主——边锋,传奇人物。
一个中年人站在中间的擂台上,看样子是他做这个擂台的裁决,禾后寒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隔在外边,离他有点远,依稀可以看出那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憔悴,眼神也稍稍显得灰暗,毫无生气。
禾后寒想不到,在葛长天称霸的时代,在七巧教几乎横扫全武林的时候,当年那力挽狂澜,唯一能与之抗衡的英雄竟然是这样一个有些落寞的中年人。
边锋挥了挥手,台下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些狂热的压抑,即便他现在面露憔悴,仍是这样的有威望。
边锋开口,他的声音浑厚,以内力传递四方,道:“武林第一争夺赛——排在高手榜前十位的比试,点到即止。”寥寥几句话,简单得不带一丝煽动,却让人觉得莫名激动。
底下许多人兴奋得脸都红了。
边锋说罢一跃下了台,不远不近地站在那看着。
众人都在猜测第一个上擂台的是谁,禾后寒也有点好奇哪个人会这么大方——第一个上去,很难留到最后,就算是拱手相让武林第一的头衔了。
就听一声大喝:“我卫尚来拔这头筹!”
一手上缠了豹皮的健壮男子猛地跳上擂台,眼神桀骜不驯,一杆狼牙棒砰地砸在台面上,正是卫尚。
禾后寒心中暗惊,这人难不成有把握连胜九名高手?
他正想着,就见一个雨山派的弟子飘了上去,真是用飘的,又慢又稳,不骄不躁。那弟子穿一袭白衣,这一手轻功一露,比起卫尚那张狂,更显出一种低调的骄傲来。
他一拱手,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道:“雨山派大弟子萧方。”
卫尚哼一声,抬起狼牙棒,招呼都不打一声,一棒砸了过去。
出手便是全力,毫无保留。
这种打法很少见,那萧方似是一愣,但也毫不示弱,抽出一柄细剑,提气一跃,整个人正正当当踩在了砸过来的棒头上,好似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一簇荆棘上,银光一闪,翩然而起,萧方整个人竟从卫尚头顶翻了过去,一把细剑迎着卫尚后脖子划了过去——
一只缠了豹纹的手臂蓦地伸向后边,卫尚后脑勺好似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萧方的肩膀,他大喝一声,猛地一拽,豹皮又微微隆起,竟把萧方整个人扔了出去。
萧方怎么说也是百十来斤的成年男子,这会儿如同个鸡崽儿似的被撇了出去,场景着实慑人。
卫尚站在台上哈哈大笑,又野蛮,又强大。
他嘲笑道:“偷袭后边竟然从前边进攻?你还不如只野狼聪明!”
那萧方被一把掼出了擂台,已经算是输了,这会儿在台下气的脸色发青,终于显得有了点人气儿。
这一下,卫尚更是气势大增,连下三人,看似越战越勇,眉目张扬得简直要翘到天边去了。
台上台下正是一片寂静之时。
一背负赤色长棍的男子跳上了擂台,是钟子。
禾后寒有些惊讶,他倒一直不知道,钟子竟也是名列高手榜前十的人物。
钟子沉着地一抱拳道:“惊流门,剪风堂堂主钟子。”
卫尚睨他一眼,哼了一声。
第九十七章:丞相有何争
钟子上去站定,禾后寒心里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棍棒本属一类武器,皆重掀砸,卫尚的狼牙棒重过钟子的赤霄棍,又以自身霸道的功力弥补了狼牙棒笨重的缺陷,这么一看,钟子首先从所用武器上就输了一着。
果不其然,两人耗了一刻多,钟子的赤霄棍终于和卫尚的豹钩棒迎面对上,硬碰硬地一相击,禾后寒立刻在心底长叹——输了。
钟子连着向后倒退了十来步,一脚踏空了擂台,他似是一顿,接着不做犹豫,另一只脚在台面上轻点一下,借力后跳,跃下了擂台。
正正落在禾后寒旁边。
钟子不卑不亢,这一退极有风度,惊流门的大家之风对比卫尚的目中无人,虽武力不及,气势却丝毫不输。
钟子这一来,先前被卫尚这匹黑马压住的气氛登时缓和起来,再上去两人虽是不敌却也不减大侠风范。
禾后寒拍了拍钟子,笑道:“钟堂主知进退,识大体。”
钟子却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几年门主、老门主都不在,堂主们各司其职,没了主心骨,什么武林地位的心思也淡了,今年门里的几位堂主更是懒得过来,我只带了几个小弟子来见见世面。”
禾后寒被他一说,心中便不太好受,江盛出海不就是为了找能救他的法子,现在却……好好的第一世家弄得如此萧条。
他想了想,拍拍钟子,道:“江门主早晚会回来。”
钟子对他笑了笑。
就在这功夫,卫尚又赢了一个人——第九个人。
他竟是站到了最后。
卫尚环视一圈,似是得意到了极点,傲慢地喊道:“还有没有人要和我打?”
众人沉默。
他又喊了两遍,见无人应声,眉眼之间蓦地涌上一片喜色,他猛地转身对着边锋喊道:“我是第一!我现在就是武林盟主了!”
边锋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卫尚眼角一抽,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屈辱,愤怒地喊道:“为什么不说话?你来不就是选定下任武林盟主的?”
底下不知哪个人突然喊了一句:“武林盟主需得三大门派七大世家中半数以上支持!”
这一嗓子过去,又有人喊道,有点嘲笑的:“下任武林盟主早就是第一公子的了!”
卫尚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涨红了脸,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怒视着台下,他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吼道:“谁是第一公子?出来和我打!”
禾后寒有些惊异,如今武林……竟还有人不知道江盛?他不禁琢磨起来,看卫尚的武功路数陌生,他本人也颇有点茹毛饮血的煞气,礼仪统统没有,浑身上下都是最原始的品性,就好像还未开化的野人似的……莫不真是从哪处蛮荒之地来的?
底下有多嘴好事的人接话:“第一公子就是惊流门的门主——江盛!”
卫尚如同在黑夜中找到猎物的猛兽一般,双眼骤亮,他怒吼道:“江盛!滚出来,和我打!”
他这样子简直发了疯似的。
台下众人都有点面面相觑,禾后寒心中思索着,看卫尚这样子,却是有所执念。
江盛此时还不知在何处,自然是无人应答。
卫尚见找不到江盛,倒也有脑子,转而骂起惊流门来:“不敢出来!惊流门一个个儿的都是废物,都不敢和我打!”
钟子拳头一紧,腮帮子都鼓起了一块,禾后寒扫了他一眼,按住他的胳膊,钟子身形顿时一僵。
两人都知道,钟子刚刚落败下来……再上去也无非是自取其辱。
卫尚还在擂台上,拄着狼牙棒叫嚣:“……胆小鬼,惊流门都是胆小鬼!什么第一公子,不敢和我打就是缩头乌龟!”
禾后寒微微弯下腰,道:“飞雪,你的穿骨针带了没有?”
江飞雪警惕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禾后寒指了指卫尚,继续道:“打他。”
江飞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他,犹犹豫豫地问:“打他哪?”
禾后寒想了想,说:“你看着打……就是让你练练手。”
江飞雪听罢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抖开,抽出一根针,一掌长,半个大米粒粗细,她拿在手中掂了掂,五指依次轻扣针上,瞄准,手腕一震,猛地射出。
与此同时,禾后寒不知何时解了离刃缚带,一把黑刀骤然惊现,他以轻功飞身上了擂台,翻掌,以刀背横劈向卫尚。
卫尚自然回身格挡,他拦住了禾后寒的刀背——这时江飞雪的穿骨针正正好好到他眼前,打在他脸上,“啪”地一声。
全场哑然无声。
细长的穿骨针“当啷”一声掉在木台子上,滚了两圈。
禾后寒收回离刃,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她是江盛的女儿——你连她女儿的一枚针都接不下,还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卫尚对他怒目而视,眼睛一眯,突然道:“我记得你,上午是你在台下喊那使枪的……”
禾后寒微微颌首,看起来竟比卫尚还要高傲,轻蔑极了地看着对方。
这情形有些怪,禾后寒只不过书生模样,看起来不比手无缚鸡之力强上多少,但他身上有着——不知淬炼了多久,经历了什么,才能那样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势。
卫尚一愣,眉头皱着,道:“你又是谁?”
禾后寒提气,扬声道:“惊流门瀚晓堂堂主,季瑞生。”
卫尚又问:“你是排行榜上的十大高手?”
禾后寒摇头。
卫尚似是放了心,鄙夷地道:“那你上来做什么?”
禾后寒神色很平静,道:“教训教训你。”
卫尚霎时被激怒,大吼一声:“是我教训你!”
却听一个男声突然插了进来:“这是武林第一的比赛,比试的是昨日、今日排出来高手榜前十的高手,既然还在这台上,这规则就不变。这位季堂主,莫争一时之气,请回吧。”
说话的是边锋。他仍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擂台。
禾后寒刚想开口再说——又听另一个男声响起:“我顾青山的徒弟还站不得这前十的位置了?”
竟然是青山大师。
他一身灰袍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人堆儿边上。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敬畏又好奇地盯着青山大师看。
边锋盟主沉默半晌,道:“既然是青山大师的高徒,那边某自是无意阻拦,请吧。”
卫尚这才正色看着禾后寒,神情严肃起来,他提起狼牙棒,摆出起势来。
禾后寒却对着他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看出你的弱点了。”他说着一手执刀,漫不经心似的划了个圈。
卫尚神色一僵,当先沉不住气,大喝一声,猛地扑了过来。
禾后寒身形一晃,弯了腰,从迎面而来的狼牙棒下方避过,身子一拧,离刃向上劈出,刀锋先至,刀风再至。竟是同雁海落败时的姿势相同。
卫尚立刻双手抓住棒身向下砸去,力道之大,刮起刺耳的风声,台下有人惊呼,似是不忍目睹禾后寒被打死的场面。
豹钩棒与离刃刀锋相撞,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
禾后寒这时底盘压得极低,如果卫尚再用力将狼牙棒下压,以禾后寒现在这个身位是无法接住的——但就在这时,只听卫尚一声惊恐的大吼,猛地举起狼牙棒后退了好几步。
禾后寒直起身子,神色不骄不躁,不喜不怒,看着卫尚手上紧紧缠着的豹皮碎裂,剥落在地。
他选择了把禾后寒毫不留情地砸扁,所以他没能躲过离刃的刀风。
台下顿起议论,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杂。
卫尚似是不知所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隐隐泛青。
禾后寒看着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十分可怖,青筋毕露,紫色的血脉,红色的皮肤,还有黑色的疤状痕,表面竟然还隐隐覆盖了一层泛黄的绒毛,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四肢……让人联想到一双吃人妖怪的利爪。
卫尚突然“啊啊啊”大喊起来,抡圆了狼牙棒,朝禾后寒砸了过来,他好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神智,两眼泛红,疯了一般毫无章法地乱打乱砸。
禾后寒躲得越来越轻松,他脚步微错,突然反身回劈,一手抓住狼牙棒棒身,另一手迅速翻了离刃刀锋,毫不留情地痛击卫尚脖颈。
他这时背对着卫尚,顺着卫尚的力道一推,那百十来斤的狼牙棒就飞出几丈远,轰然砸到了擂台下面,底下又是沸沸扬扬的一片惊呼。
卫尚失了武器,又被重击脖子,身子一歪向地面倒去,禾后寒向后正正退了一步,一把擒住卫尚右手腕,猛力往前一带,把人重重掼在台面上,又迈过一只脚,踩住卫尚形貌古怪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一碾。
卫尚顿时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嚎。
禾后寒低着头,轻声道:“这是教训你上午出手太狠。”
台下人群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大声讨论起来。
“他刚才说他是谁?”
“顾青山的徒弟!”
“……季,什么瑞声?”
“惊流门的……”
“那他就是武林第一了?”
“……”
禾后寒收了离刃就想下台。
却听边锋突然开口道:“季堂主,请留步。”
他听见背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落地声,台下众人俱是一静,紧接着突然掀翻了天似的叫喊起来,齐齐地发了疯一样……
他们在叫一个名字,一个称号。
第一公子。
江盛。
禾后寒慢慢回首。
一身五光十色的衣袍,一双未语三分笑的桃花目,微微扬着的嘴角,好似永远都在凝视着他的神色。
满山的枫树,漫天的云彩,突然席卷无数时光,跨过经年累月,轰然而至,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他张开嘴,嗓子好像一瞬间干涸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人……
笑眯眯的,唤着:“瑞声……”
他曾经唤过无数次,在奔波的路途上,在明亮的京城街道,在深深的夜里,在寒冷天地一方温暖的帐篷里,在无数个,无数个悄然烙印进脑海的日日夜夜里……
纷纷杂杂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掠过,浮光片影……
“瑞声……”
“在下……甘之如饴……”
“可在下心里只装得下你啊……”
“在下讨你一颗真心,你给不给?”
“瑞声……”
“瑞声……”
禾后寒猛地惊醒,拱手道:“门主。”
江盛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不够似的,永远看不够似的,就要这样全然刻进瞳孔深处,无法擦去,一生珍藏。
边锋突然开口,道:“江门主,今年边某是来卸任的。武林第一,与门派支持,你先同这位季堂主过几招……我便好宣布了。”他说这些的时候用了内力,声如洪钟,传遍全场,语气是对江盛说话,倒不如说在解释给其他众人听。
禾后寒看江盛与边锋神色,两人皆不见惊讶,一派心知肚明,想必是互相已经是知会过了,不知江盛回来多久了……他听了边锋的话,便又把离刃取出来,就如边锋所说,过个样子,叫江盛名正言顺毫无争议地当上武林盟主。
江盛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道:“不必。”说罢跃下擂台,禾后寒正思索着他要做什么——就见他褪下手上两串万钧珠,轻轻平放在地面。
禾后寒心中一惊。
江盛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笑意不减,单手拎起了那在地面砸了个大坑的狼牙棒。
周围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