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的短笛——fouroclock

利维在离城门尚有一条街道的地方停下来，藏在房屋的阴影之下。这时候回想起奈杰尔的讥笑并没有让他怒火中烧，相反，他的心情十分平静。

他已经见到了不抱期待的奇迹。

艾贝尔死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见到柯斯。他的遗憾……如果他在杀掉奈杰尔之前就死了，那么除了不能亲手报仇，也是没有见到柯斯。

而他竟在这里见到了柯斯。虽然柯斯因为他所不知道的原因失去了记忆，但那个人毕竟就是柯斯。

利维也得到了自己过去每次想起就有罪恶感的东西。

如果他以陌生人的身份和柯斯相遇，柯斯是可能和他成为恋人的。不管那是由他们的过去连起的缘分还是由那枚挂坠产生的好感，毕竟这是柯斯亲口承认的东西。

“用剑的心境？你这样的小鬼想这个还太远了，给我做练习去。不过现在和你说说也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是境界。握剑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但又要非常执着。想太多包袱也重，但什么也不想的话又为什么要持剑？等你挥剑两千次之后还能想到完不成动作会被艾贝尔训话的时候，大概就能稍微体会到心境了。”

利维四年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求生的执念。

他想要在刺杀奈杰尔之后回到柯斯的身边。柯斯可能会继续失忆下去，所以他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否则他一定又会忘记他。

这是除了复仇之外，利维最大的心愿。

但同时，他的心中什么也没有。

既然已经见到了柯斯，那么即使今天失败被当场杀死，他也毫无牵挂。

利维就这样静静站在这条街道的街角，像是已经和阴影融为一体，等待奈吉尔·坎皮恩的队伍出现。

当有漂亮笼头的白马出现在城门前的时候，他丢出了第二章迷雾术的卷轴。在开始的几分钟，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起了一场普通的水雾。

担任视察官员的帝国审判官本人的战马在队伍的中央。据利维所知，他带领了一支有两百人的军队，其中的一百人大概会在城外驻扎。卡尔弗的居民对这全部由精灵组成的白马队伍闻所未闻，市民们交头接耳，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欢呼声，气氛相当热烈。

利维把事先准备好的明目术卷轴用在自己的身上，猫起身子走到人群的背后。

雾气越来越浓。

奈杰尔·坎皮恩的年龄大概在七百岁左右，在精灵中属于少壮派。他有一头漂亮的银发，据说曾在西面的沙漠地带工作过，皮肤要比一般精灵深一些。利维看到穿着一身军服，没有配剑的奈杰尔皱起眉毛的时候，知道他已经察觉到这场雾气有问题。

毕竟是随时准备应对刺杀的男人。

利维绕到队伍的左后方，把那瓶药剂对准队伍的中间丢了出去。炼金术的产物比他想的要声势浩大，瓶子碎裂的时候只发出了很轻的脆响，但马上在空气出冒起一丛深紫色的烟雾，任谁都知道这是危险的烟雾。但两张迷雾术卷轴的作用下，街道上的雾气也迅速堆积起来，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最先发生混乱的就是那些市民。他们对这类情况从无经验，也没有准备，马上就在惊呼声中互相冲撞，乱成一团。驻守在道路两边作为仪仗队的卡尔弗人类士兵原先也想维持秩序，但在迷雾中他们同样什么也看不见。

事先加持了明目术的利维的视线完全不受影响。他在丢出那瓶药剂的一瞬间就向用立领遮住面孔的奈杰尔·坎皮恩冲了过去。

精灵的军队向来以纪律良好闻名，除了几个在紫色烟雾升腾起来时候的倒地的士兵，其他人都迅速向奈杰尔的方向靠拢。但利维的教程比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都快，在他们结队之前，他已经冲到了奈杰尔的身后。

“什么人！”

离奈杰尔最近的两个士兵发出叱喝声，利维的匕首几乎是在同时划过他们的咽喉。虽然伤口很浅，但两个士兵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利维冲向奈吉尔的速度完全不受他们两的影响，在他们倒地之前，他已经冲到了他的背后。这是近乎赌博的行为，他赌的就是奈杰尔能不能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宽阔的背脊就在他的眼前，右手已经做出了准备拔剑的动作。

利维对准他的背心刺出了自己的匕首，然而——

他的虽然刺进了奈杰尔的背脊，但就像刺入空气一样。几乎是同时，他听到有人在附近低声吟唱的声音。

这不是柯斯会的唱歌一般的古代精灵语，而是魔法语言。

镜像魔法。

利维在落地之前转身，寻找不会在附近很远的奈杰尔本人。帝国审判官就在他的左前方，已经拔出了剑。利维知道他暂时无法在迷雾中发现自己的行踪，但奈杰尔的脸上挂着每次他刺杀失败时候才会有的笑容。

要冷静，不能受到影响。

利维在有时间发怒之前，就向着奈杰尔的方向扑了过去。

“你又来了，小利维。看来学聪明了不少，这次做得不错。”

利维没听见奈杰尔的声音，他只看到他说话的时候抖动的喉结。

只要把匕首送进这个咽喉，一切就都结束了。

奈杰尔听到了风声，把长剑横在在胸口，挡住了利维右手的匕首。刺耳的金属碰撞带起几星火花。利维相信可能下一刻就有会有几把剑戳进自己的背脊。但他不能撤手，也不会退缩。

“先散开，不要靠近紫雾，其他的雾气没有毒。”

奈杰尔左手握剑，神情自若地向周围的部下下达命令。利维盯着那张在迷雾中微笑的面孔，把全身的力量压在右手的匕首上，同时左手的匕首缓慢而平稳地向前送出。

“杀了你！杀掉！杀掉！”

利维用最歇斯底里的声音低吼，试图让奈杰尔觉得自己已经气急败坏。他的左手稳定得像是石头，悄无声息地带着真正的杀意刺向对方。奈杰尔的剑顺着他匕首的中间向下滑，动作不快，目标是他的手指。审判官在对他施压。经验丰富的成年精灵和成长期的半精灵力量悬殊，很快利维的右手就支持不住了。当自己左手的匕首已经送到奈杰尔的肩膀前面的时候，利维右手的匕首脱手而出。

就是现在。

奈杰尔大约已经发现了他的想法，但在这个距离，他避无可避。利维整个人几乎撞进奈杰尔的怀里，同时把从右手撤出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左手的最后一击上。世界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奈杰尔的心脏。他迅捷无比的动作在这几乎静止的空间里变慢了，但义无反顾地冲向终点，直到——

“啊啊啊啊啊啊！”

闪电环绕而成的“锁链”从脚踝开始，把利维困了起来，电光跳跃着、把他往后拽。利维咬紧牙关，挣扎着对抗魔法的力量，直到被抛起来丢在地上才忍不住发出惨叫声。他在倒地之后马上站起来，想要再次发起攻击，但马上被两个士兵抓住了。

让利维最后功亏一篑魔法师出现在开始散去的烟雾中。他关切又崇拜地仰望着脸色如常的奈杰尔。

“奈杰尔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不过这次有些惊险。”

奈杰尔看着被两个士兵抓着胳膊架起来的利维，伸手抓住了他还握着匕首至今没有松手的左手，手指左右搓动几下，让利维的手掌骨发出可怕的声响。利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奈杰尔吹了口口哨，加大了手中的力量。利维的手掌中传来骨折一样的声音时，那把匕首也带着一抹绿光落在了地上。利维的一直盯着自己的匕首，直到奈杰尔把匕首拾起来，他才低下头，不把自己充满不甘的脸留给奈杰尔。

帝国审判官似笑非笑地说：“小利维都会淬毒了，看来是我该认真考虑要不要继续这个游戏的时候了。在此之前也许我们应该彻查一下北方的黑市？毕竟这种毒药即使在滨海的城市也不容易弄到手。”

19、俘虏

这天晚上，卡尔弗的街头安静异常。这里的居民原本就很少在夜晚出门，这时更是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城市的主要道路上都有八人一组的精灵士兵在巡逻，虽然没有人发布确切的命令，但城市确实进入了宵禁状态。

唯一灯火通明的就是卡尔弗的市政厅，这里现在已经由奈杰尔·坎皮恩全面接管。帝国审判官现在正坐在三楼会议室的桌前，聆听自己部下的报告。他的双胞胎护卫雷姆和海威分别站在房间两扇窗户的边上，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被扒光了衣服捆在床上的利维。

利维闭着眼睛，无视双胞胎利刃一样的视线。他的手脚被深红色的丝绸绑在四根床柱上，白皙纤细的肢体光裸地展开在白色的床单上。如果不是他和奈杰尔之间没有半分情意的话，倒很像是情人之间的情趣活动。这是奈杰尔的恶趣味，每次利维刺杀失败都会遭到这样的羞辱，奈杰尔也明白，想要让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区服，光靠武力是没有用的。

站在奈杰尔面前报告情况的人是下午让利维的刺杀功亏一篑的魔法师。这个年轻的魔法师在普遍中性美的精灵中也有些女性化，秀美的脸上有一双睿智而深沉的翠绿色眼睛。

利维认识这个魔法师，在过去的四年多里还经常受到他的照顾。魔法师名叫梅尔文，姓氏不详，很有可能是一个和利维家有相似遭遇的家族的末裔。他和奈杰尔的关系很微妙，利维想如果自己在不断重复的失败中最后向奈杰尔屈服的话，很可能变得和他一样。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梅尔文真的成为奈杰尔的部下，并且在关键时刻破坏了他的计划。

奈杰尔签署了两份文件交给魔法师，然后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利维的金发上轻轻抚过，像在安抚自己不听话的宠物。

“我的士兵中有七人死亡。两个死在你的剑下，另外五个吸入了太多的酸气。另外有十二人受伤。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带来实质上的损失，值得庆贺。”

利维当做没有听到奈杰尔在说什么。但一股寒意正在他的背脊上流窜。

这是奈杰尔惯用的手段，先夸奖他的意志和行动力，然后指出他刺杀计划中的不足，最后把他的自尊心和自信碾成碎片。

“我在埃塞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还很稚嫩，但是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和我挑战的时候那表情简直是再说手上的剑就是你的一切，现在你终于学乖了，剑只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件工具。你的成长让我很高兴。但是光学习使用工具是不够的，你还需要更灵活一些……梅尔文提醒我你购买的那些东西都很适合伏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计划了，他还建议我比原定计划更早进入卡尔弗，毕竟你买的那些东西还是有些杀伤力的。我是怎么知道的？想想你手上黑市商人的名单是哪来的？不过这还不算很致命的错误，因为不通过黑市你根本弄不到那些毒药和魔法卷轴。但是……你之后的行为怎么会那么愚蠢？那个收留你的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利维在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能太快，但也不能太慢，不让奈杰尔觉得他对他的话有反应。

但冷汗是不受控制的。

“那个女人似乎有精灵的血统，为什么不编个小谎话——她很像姐姐，非常温柔……这个怎么样？”奈杰尔继续抚弄着利维的头发，说：“另外还有一个男人，我听说你见到他的时候很失态，似乎你们两是旧识。收留你的其实是这个男人吧？之后你们还大摇大摆地搭乘马车去凯洛利，看上去不像是萍水相逢的交情。”

利维还是闭着眼睛。奈杰尔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像是嘉奖又像是同情地笑了：“柯斯·阿特维尔，四年前出现在卡尔弗，精通帝国语和古代精灵语，过去不详、出身不详。我在埃塞林接手奎尼恩斯特家族的卷宗的时候读到过一个男人，除了精通剑术这一点之外完全和他一样。这个男人也有亚麻色的头发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那双眼睛失神的时候简直——”

“你把他怎么样了？”

利维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奈杰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装模作样再也没有意义。这个时候利维十分懊恼自己的幼稚和轻率。他在酒馆里见到柯斯的时候应该保持冷静，克制自己，即使能成功刺杀奈杰尔，暗杀帝国官员的罪名也足够牵连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而他竟因为对柯斯的四年和歌蒂的温柔留了下来。

“他逃走了。”

利维的眼睛里因为奈杰尔的回答跳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喜悦，但马上就因为他接下去的话冻结了。

“我原本想这点小事交给当地人办就可以了，结果只抓到那个名叫歌蒂的女人。有个叫弗里茨·埃布登的士兵把柯斯放跑了。我接下来就要去审问他们，你有兴趣跟过来看看吗？”

利维知道自己流露出对歌蒂的担心或是维她求饶，都只会让奈杰尔把更可怕的手段用到她的身上。他握紧拳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带有期待的示弱和求饶从自己的嘴里漏出来。

在奈杰尔眼里利维的样子和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如出一辙。他当着他的面屠戮他的亲人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半精灵也是这样，即期待万分之一的奇迹会发生，又明白自己在现实面前的无力，这种巨大的矛盾，对奇迹的渴望和害怕扭曲了他漂亮的面孔，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艺术家绝对无法重绘的绝望，让奈杰尔感到满足无比。

“那么我先过去了，小利维。我损失了好几个跟了我很久的士兵，我想你能理解我现在的愤怒，我会去好好发泄一下的。至于逃走的柯斯·阿特维尔……不管他是不是传说中的快剑手，我已经加派捕捉他的人手了。当我和他找点乐子的时候……你应该不会想要缺席吧？”

他在利维的耳边柔声说完这段话，就带着双胞胎走出房间，留下全身发抖的利维和刚才起就面带愧疚的梅尔文。

2、夕阳

“你刚才如果和他求饶的话，他说不定会放了那个女人。”

梅尔文走到床边，为利维解开绑住他的绳子。那些丝绸非常细柔，但经过整个下午，还是在利维的手腕和脚踝上留下了紫红色的淤痕。梅尔文念了一句咒语，四个水球出现在淤痕的位置，利维感到被捆绑的地方一阵清凉，阻塞的血脉也畅通起来。

“谢谢。你……”

“是他让我为你治疗的，感谢他吧。”

“他不下命令你也会为我治疗的。”

“长时间的捆绑可能造成后遗症，他认为你会成为非常出色的剑士，让我早点为你松绑。但在我看来……你需要更多时间的调教。”

“就像你？”

梅尔文没有因为利维的问题生气。他少女一样秀气的面孔微微发红，那双平时睿智而古板的眼睛出现一种灵活的、湿润的东西。

利维转动了一下手腕，然后是双脚，确认自己已经恢复行动能力之后，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奈杰尔对他的“调教”很少“过分”，那个男人似乎有“钢铁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成材，但捶打过度碎裂的话就会变得一钱不值”之类的想法。

奈杰尔另外为他准备了一套丝绸的衣服，柔软贴身但不适合运动。他把衣服留在这里说明今天晚上他多半不会回来——应该是留在这座城市的监狱里拷问歌蒂和放走柯斯的那个男人。

利维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但对歌蒂有。这个年轻女人因为身上稀薄的精灵血统而对他十分温柔，但不管怎么说那是真的温柔，不是作假的善意。而她正因为他的幼稚而遭受可怕的待遇。

利维把衣服穿上之后，才停止发抖。

“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承认他对你的主导地位，然后……”

“然后他会嘲笑我的软弱，在我的面前杀了她，再把我的尊严碾碎——就像他对你做的那样。”